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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节外生枝

    昨夜的暴雨清洗了江南,换来了一个宜人的艳阳天,正是个适合出行的好日子,轩飞却依然显得少有生气,尽管裹着厚重的披风,她还是感到自己四肢冰冷虚浮无力。

    才一开门便见着了迎面而来的苏越,他一改往日清逸简朴,束长冠,系白玉,内着月白丝棉暗纹直裾,外罩苍蓝云锦绣花鹤氅,青玉板指沉稳雅致,蹀躞七事玲珑精工,这一身虽不盛气凌人,却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价值不菲,再加上他几比潘安宋玉的相貌身材,堪堪就是画中走出来的神仙,轩飞怔怔地看着,竟是忘了要移开眼睛。

    “怎么,看呆了?”苏越打趣道,轩飞恍然回神,惨白的脸上竟也泛起了绯红。

    “无聊!”

    他忙赔笑道:“姑娘天生丽质,我若不修边幅,岂不有损姑娘声名?”

    苏家旗下的同辉堂乃是江南织造业赫赫有名的龙头,他如此穿戴倒也算不得出人意料,不过走江湖的人小心谨慎,素来是不喜露富的,轩飞只当他未经人事,也不愿多嘴干涉,只哼道:“穿得精致,言辞却如此轻佻,哪有苏家少爷风仪,分明似个山野粗人。”

    苏越大笑:“谁倒稀罕?我本一介草莽,日月为扃牖,八荒为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岂不妙哉?”

    轩飞望着他,不自觉收住了脚步。

    也许谁说这句话她都不屑一顾,但从他口中道出来时,竟叫轩飞觉得这《酒德颂》本即为他所赋,他的洒脱和轻狂正合文中所谓“大人先生”,他好像天生就有种魔力要叫周围之人羡慕得发疯。

    羡慕,轩飞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感受叫做羡慕。人总是羡慕鸟在天上飞,鱼在水里游,月缺终能圆,花谢会再开,这些事物固然是美好的,而“羡慕”本身怎不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她感到一种愉悦在身体里上升,贯彻五脏通达四肢融进每一寸筋骨,某种早已在岁月中消磨掉的情绪重新凝聚在她娇小的躯体里,牵动她的唇角,叫她的眉眼不由舒展开来。

    如春归大地,万物复苏。

    纵昙花一绽也不能及其十一,苏越简直看得醉了。

    “轩姑娘,你笑了……”

    轩飞恍然回神难以置信地捂着脸颊,她都不知自己竟还会笑,这些年她忘记了太多,除了那些令她开心的事,她似乎更忘了自己需要开心。

    晨光如丝,清波如玉,水岸风过,惊起鸥鹭成群。轩飞坐在车厢里极目远眺,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身上虽然不爽,心头的轻松以往又何曾拥有?

    路途迢迢,此番南下全仗马车之力,难为堂堂苏少爷要亲自驾车。他虽有心一日千里,又担心颠簸劳累叫轩飞的病情雪上加霜,好在数日之内毒性暂不会发作,他预估着时间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行程,幸亏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否则只怕要把他当作小户人家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巧媳妇了。

    天色向晚,轩飞从迷糊中转醒过来时,马车已停在了宣城最后一家客栈的门前。

    她刚要下车,五六个粗衣汉子抬着重物风风火火咋咋唬唬地闯了进来,马匹受惊带着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轩飞下意识跳起,不想脚步沉重还是绊了个趔趄。苏越连忙扶起她来,忿忿抱怨:“何其鲁莽!”

    轩飞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只怕是有意为之。”

    苏越诧异地望向那群人,轩飞道:“世家子弟假装草莽,唯恐叫人认出身份罢了。”

    一群人已入座大堂,二人也让跑堂的恭恭敬敬迎了进去,苏越悄声问道:“姑娘如何得知?”

    轩飞道:“旁的也不用提,你再瞧瞧主位那个大胡子。”

    这人的身材貌似并非他想表现的那般魁梧,谈笑风生间却目光扑朔神情紧张,他还有些笨拙,总是将酒水沾到胡子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擦,就好像还没有习惯这满脸的黑须。苏越端详许久,忽然眉峰一动惊道:“他是王元希的表弟魏杨!”

    轩飞不置可否,低落的情绪让她不想过问任何闲事。

    苏越又自顾自低语道:“王元希本是王家宗主的独苗,旁枝的王姓子弟也多无建树,唯有一个王元明和这个魏杨还称得上文武双全。藕花别院事件后,江湖便传言王启有意在这二人中筛选一人继承衣钵,只是至今尚未有定论,他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却又不知为何?”

    轩飞依然没有搭腔,入座许久她连水也没有碰过一滴,苏越意识到了什么,忙好言安慰道:“曲则全,枉则直,眼下不过暂时不如意,姑娘放宽心罢,区区小毒哪能奈姑娘如何?”

    他笑得那么好看,声音更是极尽温柔,便是如此竟叫轩飞的消沉悉数变作了委屈。“你晓得什么!”她没好气地数落了一声,又埋下头去不肯再说话。

    苏越道:“我晓得姑娘笑起来更加光艳动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哄着姑娘开心呀。”

    她心尖一动眼波流转,小小的娇羞又顷刻将委屈取代。她并非没有听过花言巧语,不说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宫里能说会道的男人倒也有那么几个,可是谁又能像苏越一样不瘟不火恰恰叫她畅怀呢?

    这人真是个无赖,怎地偏就叫人生不起气来!她叹了口气,却不禁想到:不知洵哥哥身在何处,他就这样不管我了吗?

    门外又悄然进来一个劲装汉子,他慢悠悠地走着,却轻易将许多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佩着一柄漆黑的长剑,留着八字胡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眼神却尖锐如鹰,透着深不可测的寒意。他径直走到了掌柜面前,低沉的声音便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一间上房。”

    掌柜满脸陪笑就要引他上楼,他却向着门外打了个手势,毕恭毕敬地躬起身。

    众人停杯投箸不约而同向门外看去,夕阳勾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剪影傲然向这边走来。苏越正好奇,耳畔却适时响起了轩飞虚弱的咳嗽声。

    他立下紧张起来,低声询问:“姑娘又不舒服了?”

    “这里好闷……”

    这娇滴滴柔弱弱的声音几乎要让他笑出声来,他方松了口气顺水推舟道:“大概是人太多了,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院中有数棵大芭蕉树,二人走到树下,苏越才问道:“那胖子是什么人?如何他一来我们就要走?”

    轩飞道:“无足轻重。”

    苏越看着她无奈笑道:“姑娘,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透你的心思的。”

    轩飞显得有些慌乱,垂下眼睑捏着衣袖解释道:“胖子是个幌子,剑客才是主子。”

    苏越面露惊讶,却也不曾催促,便听她又慢慢说道:“剑客进门之后赚足了眼球,于是乎众人都不免好奇他会为怎么样的主子效命,大家各怀心思的时候,却是他观察每一个人的最好时机。”

    苏越接话道:“所以你故意让我分心,好叫他不要注意到我?”

    轩飞移开目光,腼腆嘀咕道:“你……太过醒目,又不懂掩饰……”

    苏越噗呲一笑,问道:“姑娘当真这么想?”

    轩飞不予置评,苏越方笑道:“我一个不务正业的浪子,平日里如何乐意这样穿戴?又没人跟着给我浆洗衣服。奈何这些市井客店最是些以貌取人的势利眼,寻常衣冠只恐招来怠慢,我不怕麻烦,只不愿叫姑娘受了委屈。”

    轩飞结舌,一双凤眼睁得老大,只是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半晌方才垂头深思道:我还道他涉世未深,结果那心思堪比发丝,体贴更胜春风,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苏越转而问道:“这其中关节姑娘又是如何得知?”

    轩飞道:“那是他的惯用伎俩,天罪执事归一。”

    “天罪!”苏越大为震惊,“你是说……那里的人?他为什么到这儿来?我们的行踪暴露了?他会不会已经认出你了?”

    轩飞叹道:“这病体可比什么伪装都有用多了,他认不出的。我猜他到这里来为的是魏杨。”

    “魏杨。”苏越松了口气,嘴角又扬起一丝笑意,“我还没空调查,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王元希的事他脱的了干系么?”

    “没有谁乐意为人作嫁。”轩飞说着,环视了客栈一圈,“这客栈虽小,却是宣城的最后一处落脚地,先前我也曾来过。上房共三间,具在二层北面,想是叫他们包下了,我们就要二层西的庚字号罢。”

    苏越问道:“何以是西面?”

    轩飞道:“月升于东,外墙的西窗正处于阴影之中,走动时没有影子误事。”

    苏越恍然大悟,由衷赞道:“姑娘深思熟虑,在下不及也。”

    不想轩飞却毫不领情,反而话里带话地说道:“无非因为你没有流过血。”

    小二将他们领进屋子便匆匆退了出去,手心里沉甸甸的铜板够上好几夜的美酒,他的眉眼里全是埋藏不住的笑意。苏越也欢喜得很,想到竟要和心上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度良宵,他更感到紧张激动不知所措。

    “我们……”

    轩飞径直走到窗前,一伸手将窗推开,平静地说道:“从这里可以绕到西北角的马头墙后,然后你顺着檐下走到窗边,那里有落脚处和观测口,比起上房揭瓦动静要小些。底下是护城河,水流湍急,小心不要掉了下去。”

    她神情严肃语气冷漠,就像在吩咐手下执行任务。苏越遥遥望着她,问道:“你呢?”

    轩飞淡淡说道:“我……站着尚且困难。”

    “那我也不去。”苏越说。

    轩飞诧异地抬起头来:“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关注王家么?”

    也许是夜色壮胆,苏越走到她身边,俯身说道:“江湖之事无穷无尽,又能管得了多少?我宁愿留着时间陪你。”

    轩飞浑身一颤,用尽全力跑了几步将自己隐藏在黑暗里。

    苏越没有追过去,只是换了语气说道:“你不用躲我,轩姑娘,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问你一问,你帮我查明真相,是不是为了还我的情?”

    她的双眸依旧在黑夜里反着清幽水灵的微光,就像藕花别院外的那个夜晚,叫他神魂荡漾。可是那光里透出的残忍也丝毫未改,正如曾经那把毫不犹豫射向他的飞刀,不偏不倚地刺中他的心脏。

    “你呢?你和我往来,不是为了墨冉么?”

    苏越又惊又怒,不想时至今日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尽量压低嗓门,却遏制不住声音的颤动。“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朋友,对吗?”

    轩飞默不作声,他盯着她的眼睛,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丝否定的意思,无奈轩飞已架起了防御的壁垒将心思掩藏得严严实实,他竟找不到半分想要的答案。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苏少爷又何曾受过这般委屈,他愤然背过身去,不肯再说一个字。

    夜那么静,连知了都不再聒噪,远处烛光也凝固住了,在这无边的死水里,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而刺耳。

    好似久旱之后的甘霖,轩飞冰冷的手指忽然触碰到了他的手背,他下意识翻手一抓,将她的五指紧紧捏在手心。

    “我……不知道……”轩飞从不相信自己竟会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话,“我没有希望你不开心……”

    她的话还是那么别扭,即便如此也足以叫他所有的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相信,他就知道她绝非薄情,他有些弄不清自己在高兴还是难过,只是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害怕自己不小心涌出泪来,叫他的心上人看了笑话。

    而他的手却抓得更紧了。

    “喂……”轩飞动了动手指,像是要挣脱。

    “怪我不好,我不该……”

    楼梯传来一阵响动,想是魏杨等人上楼来了,苏越清了清嗓故意责备道:“你呀,总是贪凉!瞧着病情又加重了许多,天也不早了,咱们快快歇息吧!”

    轩飞忍俊不禁,苏越方才松了手,指了指窗户悄声说道:“那我去了。”

    胖子坐在堂中,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除了偶尔瞟一瞟身侧的归一,他只是无聊地搓弄着右手硕大的金戒指,一言不发。苏越转过西墙果然找到了落脚之处,檐下有个小小的破口,正好可以窥视到室内,苏越刚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魏杨一干人等就已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归先生,久仰!”大胡子的魏杨对着胖子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不想胖子全无反应,甚至不曾抬头看他一眼。魏杨皱了皱眉头,又说道:“王某给贵宫主的书信,想必他老人家已经过目了吧?”

    胖子无动于衷,魏杨的手下忍不住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少爷……”

    “魏公子。”归一冷笑道,“你认为我们该有什么态度?”

    魏杨骇然,呆立了片刻之后,迅速回手给了属下一巴掌,干笑道:“贵宫主果然明察秋毫,手下人不懂事,还望阁下莫怪。”

    归一悠然说道:“治下不严,可是大忌!管不住手倒还好办,倘若管不住嘴……”

    黑剑骤然出鞘,归一如幽灵般荡了出去,须臾间却又飘回了原地。“留着迟早是祸害。”

    汉子应身倒地,喉间一点黑血,伤口附近的皮肤竟已经开始溃烂。如此快的剑居然还要喂毒!苏越一阵唏嘘,但见其余三个手下早已战栗不已,唯有魏杨强作镇定,连头也不曾回。

    “阁下所言极是,某谨记于心。”

    归一这才满意一笑,指着旁边数个矮凳道:“坐。”

    魏杨等人只得乖乖坐下,归一走到胖子耳边低语了些什么,胖子终于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将目光落在了那死人身上。魏杨等人不禁喉结滚动,努力窥探他是何用意。

    “王元希已经死了。”归一道,“魏公子正当前途无量,不知还有什么地方用得着鄙派?莫非你已经等不及,想要拿下王启老儿的人头了?”

    魏杨的脸色有些难看,忙说道:“阁下说得哪里话,王元希飞扬跋扈,乃是咎由自取,我家宗主德高望重,自然福寿无疆了。”他应着归一的话,双眼却始终不离胖子。

    归一毫不留情地取笑道:“那如何了得,魏公子岂非要望穿秋水,郁郁先逝了?”

    魏杨强忍怒火瞪着归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阁下何须咄咄逼人!敢问归先生,这莫非就是望月宫的待客之道吗?”

    归一不再说话,霎时众目睽睽都投向了胖子,胖子还在气定神闲地转着金戒指,似乎还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苏越也不免疑惑:这胖子风雨不动雷霆不惊,半点儿也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归一究竟是从哪找来这么一号惊人的人物?

    正思考间,胖子竟毫无征兆地抬起头来,横肉之下微眯的小眼扫向了众人,每落在一个人的身上都伴随着意味深长地笑意。魏杨竟觉得毛骨悚然,幸好这目光很快从他身上略过,停在了窗户的方向。

    苏越一怔,手已伸向背后的剑。他躲在阴影里,自信不曾弄出过点滴的声响,他实在想不通胖子是怎么发现他的。但他还是沉住气默默做好了战斗准备,只要里面人一动,绝尘出鞘绝不留情。

    但胖子又意外地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去继续欣赏戒指,苏越不禁松了口气,魏杨等人却愈发紧张了起来。

    魏杨进门时带了两口沉甸甸的箱子,他突然意识到用它们的时候到了,便向左右使了个眼神,将那箱子架到了胖子面前。

    满当当的两箱金银珠宝,倘若换做山珍海味,足够十个胖子不眠不休地吃上十年。

    魏杨的底气稍足了些,方说道:“信中允诺给贵派的酬金一分也不会少,这些薄礼是额外孝敬归先生的,还请笑纳。”

    归一轻蔑一笑,魏杨又不急不忙地掏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面向着胖子道:“京郊的'长乐乡',想必归先生略有耳闻吧?”

    归一随意地接过地契递呈到胖子手里,道:“长乐乡可是个无底的销金窟,魏公子倒是肯下血本。”

    魏杨的声音也平稳起来:“非常人行非常事,只要贵派将此事办妥,魏某还有更大的好处。”

    “魏公子大费周章,究竟想要买什么人的命?”

    魏杨诡笑道:“我要你们去刺杀苏晋!”

    苏越又惊又怒,心想到:好你个魏杨,鬼主意竟打到我哥哥头上来了!今天不找机会收拾收拾你,倒叫你小瞧了我们苏家!

    归一哈哈大笑,就像听了一个极其滑稽的笑话。“魏公子好手段,你们王家争权夺势竟要将苏家牵扯进来,狼子野心,胃口实在不小!可惜苏晋为人谨慎精明,远非王元希之流可以比拟,魏公子的长乐乡,恐怕还差得太远!”

    魏杨也笑意不减:“贵派莫不是怕了苏家吧?怎么才提起区区苏晋,阁下就紧张成这般模样?”

    归一反唇相讥道:“魏公子,生意人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请扪心自问,如今你们王家还能和苏家旗鼓相当么?我们何必为了眼前小利去得罪人家,自讨没趣呢?”

    苏越不禁得意,只见魏杨忿忿哼了一声,将一面令牌抛给了归一:“我只要你们的人带上这个。”

    “王元明。”归一一指弹起令牌,又稳稳接在手中,“原来买的是我们的命。”

    魏杨狡黠地望着胖子,苏越心里啐道:人说你文武双全倒也不尽是吹嘘,你使人假扮王元明的手下行刺我哥,此举断然不成,我哥却定要北上兴师问罪,届时王启纵不追究也必认定王元明行事鲁莽难当大局,你小子兵不血刃就能挫败强敌坐收渔利。敢把主意打到我哥身上,你的胆识却也不小!

    “什么人!”归一突然大喝,苏越恍然回神正要拔剑,却见他腾身一跃破瓦而出,径直冲上了屋顶,兵刃相击之声继而传入耳中。

    “魏杨小人!你胆敢勾结邪教杀害公子,如今更要使计构陷我们少爷,实在天理难容!”

    听声音屋顶原也有三五人马,魏杨等人旋即追了上去,甲字号中竟只余下了胖子一人。

    时不我待!苏越想着,顾不得惧怕胖子,一翻身闪进了屋里。

    胖子看着他,眯眯眼里全是诡异的笑意。

    “幸会!”苏越故作镇定地一扬手。

    胖子咧嘴一笑,竟还是没有搭腔。

    苏越一步步走近,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天罪,把长乐乡的地契给我,我不会为难于你。”

    胖子痴痴地望着他,笑意之后似乎隐藏着更多害怕与迷茫。苏越突然悟到了什么,质疑道:“你……不能说话?”

    胖子毫无反应,苏越大惊,又问道:“难道你也听不见我说话?”

    苏越已经离得很近,胖子的慌乱越来越明显,除了频繁地仰望屋顶漆黑的窟窿期盼援兵,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苏越猛然把剑鞘一横,胖子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滚落下来,在墙角哆哆嗦嗦蜷成了一团,苏越大喜过望,一把抢过了地契抽身要走。

    “东西放下。”

    归一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意味着屋顶上的纷争已经被平息。

    苏越转过身,把剑收回背后,从容将地契纳入怀中。

    “是你小子!”魏杨不免有些意外,“你是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苏越一笑置之,归一却再笑不出来,只幽幽说道:“我早该注意到你,看来你那个病怏怏的小娘子也绝非泛泛。”

    苏越本就得意,听他此言则更为欣喜,便拱手道:“承蒙归一先生高看。”

    魏杨徒然失色,转而瞪着归一:“什么,你才是归一?”

    归一不齿应答,苏越遂讥笑道:“那胖子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戏子,魏公子,这回你可看走眼了!”

    “你!”魏杨来不及气恼,只能恨恨对归一说道:“我是你们的雇主,你们若是不能守住我的秘密,以后谁还敢与望月宫谈生意!”

    “用不着你废话!”归一举剑上前,大喝道,“拔剑!”

    苏越一脚踢起死人的铁剑,自若地望着归一。

    归一怒道:“拔你自己的剑!”

    苏越道:“惭愧,在下的剑轻易不示人。”

    “你敢小看我!”归一愤然攻上前去,剑剑连环,不遗余力。两人方拉开阵仗,魏杨不动声色地把手下叫到身边低声吩咐道:“去把那个病痨子绑来!”

    “客官,您要的热水。”

    两名汉子叩响了房门,等了许久未见动静,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齐力破门而入。

    屋内空荡荡,哪有半个人影?

    “他娘的,溜了!”年轻的一人就要夺门追去,年长的猛地拉住了他,说道:“溜不了,那女人病得快死了,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逃走?怕是调虎离山之计!”

    年轻的一拍大腿,道:“是了,二哥说得有理,再找找!”

    二人遂冲进里屋一顿翻腾,底朝天搜了个遍。

    “奶奶个熊!毛都没一根!”年轻人正抱怨,窗外忽然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二人相继飞奔到窗边向下望去,但见黑漆漆的夜色里一片撕破的白布缠在栏杆上随风飘摇,显得凄凉而无助。

    “二哥,这……不会掉下去了吧?”

    年长的咽了口痰,又张望了片刻,说道:“底下水流急得很,只怕找不回来了……我们快去禀报少爷!”

    轩飞悄然从门后走出,一阵轻烟似的闪回狼藉的内室,藏在了隆起的被子之后。

    头好晕……她难过地闭起了双眼,就只不过动用了一丁点的轻功,血毒的毒性便已被激发,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痛,本就不多的力气也开始缓缓流失。

    年长的不忘搜索了一下外室,见仍一无所获便拉着同伴快走,年轻人猛然叫道:“哎哟我的钱袋子不见了!”

    年长的骂道:“见钱眼开的破烂玩意!这时候还管什么钱袋子!”

    “不行不行我非给家里那口子骂死……”他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冲进内室抬手扯开了床帐。

    里屋猛然没有了动静,年长的不耐烦地问了句:“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年少的说。

    “那就快走啊!”

    “找到了!二哥,她在这!”

    年长的进来狠敲了他一记,啐道:“你小子犯什么浑,刚才明明已经……”

    一身青白的轩飞静静蜷在床角,惨白的脸上几已看不到血色,年长的顿时惊得魂飞魄散:“不可能……你……你是人是鬼!”

    轩飞睁开眼睛,两人不由自主后跳了一步。

    “二哥,活……活的!”

    年长的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快把她弄起来!”

    年青的痴痴望着轩飞,一股热流冲遍全身,声音不由自主地发抖:“好美的小娘子……难怪病成这样那小子也当作个宝……”

    轩飞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铜钗,她深知自己只有一击之力,非到最后关头绝不能轻举妄动。

    “病痨子你也馋!”年老的喝断,“仔细染到自己身上!把她架起来!”

    归一不曾料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子竟是个如此难缠的敌人,一手“和光同尘剑法”练到如此境地足以叫他刮目相看。虽然他的临敌经验尚浅,但功底极深学习极快,同样的招式绝无法在他手底下使完两次,归一原本一心矬他锐气逼他亮剑,不想几百回合下来自己反而先显出了底气不足,只好换了剑势稳扎稳打以求突破。

    正胶着相持,远处忽传来一声高呼:“小子住手!你看这是谁!”

    苏越一分神,使力稍有不逮,归一的黑剑却已狠斫过来,瞬间将铁剑缴下,弹飞了数丈开外。

    苏越向后一跃退到安全距离,颤声喝到:“放开她!”

    年轻人使劲压着剑,恶狠狠地威胁轩飞:“快叫!叫他来救你!”

    轩飞不为所动,魏杨也急躁地朝归一喊道:“你还在等什么!等他救走这女人吗!”

    归一骤然出手,一枚弹丸飞出,不向着苏越反而直冲轩飞而去。

    “飞儿!”苏越脱口而出,飞身就要援护,奈何距离甚远又有归一从中阻扰,他根本无从出手。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唯有轩飞淡定自若地望着弹丸,竟冷冷一笑。

    “砰”得一声爆响,弹丸在她面前一尺外炸开,分裂成左右各四的碎片,绕过轩飞打入身后两人的面门。

    二人倾刻间断了气,半晌魏杨才晃过神来,怒而指责道:“你……你干什么!”

    归一哼道:“归某最见不得此等龌蹉行径,姓魏的,你可莫要再多事。”

    魏杨被呛得说不出话,归一这才一脸欣赏地遥望着轩飞,称赞道:“归某早知你非同凡响,却不想你竟也认得出这‘天女散花’,只可惜偏遇着个弱不禁风的身子,否则……你不需要这小子来保护,姑娘,愿不愿意跟归某走?”

    苏越反手一搭就要亮出剑来,轩飞却突然出声念道:“日月,太渊,髀关,云门。”

    这四穴分别是“紫气东来”“青松孤立”“鹭点烟汀”“急风骤雨”的落点,苏越望向归一,他显然已在刚才的决斗中领教过这四招。

    “石门,神封,冲门,中府。”

    这四穴也有一一对应的招式,但苏越并不明白轩飞为什么要要让他如此连招。然却见归一眉头紧促,必是在心里琢磨,默默破解这一轮进攻。

    “库房紫宫府舍天溪,气户期门足五里周荣,日月太渊髀关云门。”

    归一圆瞪双目,太阳穴竟在剧烈地跳动,这些穴道名就像一个可怕的咒语叫他痛苦万分,轩飞开始循环第三遍时他突然大叫一声捂住了右肱,仿佛这只手臂已在实战中被生生折断。

    “你……你……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轩飞淡然道:“你还不走?”

    归一怔怔望着她,良久方才叹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眼力……是归某输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苏越一个箭步赶到轩飞身边,眼神却始终不离归一,生怕他再回头来对轩飞不利。他没有看到归一反悔,却正好瞟见魏杨从袖中掏出了什么东西。

    “当心!”苏越喊道。归一猛然侧目,一根漆黑的钢钉竟飞速向颈部刺来,仓促间他已不及避开,唯有伸手去格,却听“当”地一声清响,什么东西后发先至破空而来,正正击落了钢钉。

    苏越当即抱住了轩飞,归一呆望着地上变形的铜钗,满眼的难以置信。

    这样的准度和力度,竟是从那样一个虚弱不堪的手指间发出,这个娇柔的身子里究竟蕴含了多大的能量和意志?除了那个人,他还从没听说江湖上竟有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女人。

    可是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疼!

    轩飞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字。

    无与伦比的疼,全身血液仿佛瞬间沸腾一般横冲直撞想要从体内蒸发出来,她失控栽倒下去,圆瞪的双眼里瞳孔已开始散大,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耳畔苏越焦急的呼唤才能勉强传入她的耳中。

    “留活口……”她用尽最后的力量喊道。

    魏杨骇得不敢动弹,归一死死盯着他,终于从齿间挤出三个字。

    “留不得。”

    黑剑一出,魏杨和手下应声而亡,归一将剑一横,又要抹向自己的脖子。

    “等等!”苏越怒道,“她舍命救了你,你就打算这样报答?”

    归一不敢回头,只颤声说道:“归某从不欠人情。”

    就像夏夜里一缕微凉的清风,轩飞的飘渺而微茫的声音仿佛有种无孔不入的坚定力量。

    “天罪听命。”

    归一眼神波动双唇紧闭,良久终于单膝跪地向明月宣誓道:“归一今日不曾到过此地,不曾见过此间任何一人,更不曾……知悉阁下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