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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虽然聂壹外表像一颗呆傻的胖坚果,但思维活丝程度毫不弱于一个善辩的书生。

    这不,仅喝口水的功夫,他就在脑推演出郅都身死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大汉自开国以来,一直尊奉黄老之学,采取休养生息的国策,此举不仅促进人口恢复迅速,还导致长年无大规模战事,年轻一辈的将领出现明显断层,以至于陛下无将可用。

    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十年前吴楚叛乱。

    八十多岁的开国老臣栾布、六十多岁的曲周侯郦寄,二人皆拖着年迈的身躯,跟随周亚夫这群四十多岁的“小伙子”一同上了前线。

    若非韩颓当亲自率领精兵执行周亚夫的断绝粮道计划,使得战争在三个月内结束,大汉恐怕要创造出一个将领在沙场大量累死的记录了。

    如今七国之乱已过去十年,这批将领老的老,死的死,废的废,除了李广、程不识之外,剩下几个连刀都提不动,更别说带兵打仗了。

    在此之下,一旦郅都身死,何人能驻防雁门?

    绝关市,备战匈奴,或许成为大汉能采取的唯一举措。

    聂壹作为一个迫切想要进入匈奴的商贾,肯定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结果。

    如果从陇西、北地等边郡进入匈奴呢?反正各地多多少少都存在贪吏,只要塞几个金饼……

    这个想法出现不久,就被聂壹否决了。

    战事一开,不可能只有雁门绝关市:

    孝文皇帝二十一年,匈奴入侵,大汉边境关市中断,一直到两年后新帝继位才恢复。

    届时,恐怕出郡关都难,更别说偷渡出更往北的百里汉塞了。

    再者,自中行说为单于出谋划策,匈奴搜捕细作(间谍)的能力成倍提高,经常有匈奴掠边的陇西、上郡等地,匈奴斥候对生面孔商贾格外留心,到那个时候,谁也不敢保证那群蛮子不会对他们这一行人下毒手。

    聂壹思考一圈,事到如今,要想完成家上托付的任务,除了郅都活着,貌似没有其他好办法。

    至于他为何选择相信江顾说的“郅都将死”,只因实在找不出粮价波动的其他原因。

    恐怕真如其所言吧!

    聂壹疲惫的双眸望着长安城的方向,一时失神,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家上…我如今应当怎么办?”

    “进?”

    “还是退?”

    “若退,家上会生气吗?”

    只可惜,没有人能够解答其心中的疑惑。

    不知过了多久,聂壹感觉有人在推他肩膀。

    待回过神来,一道猩红热刀疤率先映入眼眸,原来是刚跳下马的仲赤。

    接着,一个棘手的问题被抛过来:“聂公,兄弟们还要继续前进吗?”

    聂壹没有回答,而是挨个打量跟随自己来到此地的三十多名游侠:

    有人脸色枯黄,藏有几根白须的头发被冰雪冻得竖直;

    有人穿着单薄的褐裳,眉毛、肩上,腰间青铜刀剑上,早已起了一层惨白的雪霜;

    有人牵着缰绳的手变成了暗紫色,虎口肿起;

    有人穿着冷冰冰的草鞋,手心皲裂、指甲落尽而不知……

    聂壹沉默了。

    此行是众人第一次前往匈奴,准备明显不足,能接近武州塞最外围烽燧防线,已是上天眷顾。

    依这副模样,出去后还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不值。

    或许,回长安休整才是最好的选择。

    半晌后,聂壹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低着头走到江顾面前,作揖而拜,请教道:

    “吾之家上与郅都乃旧相识。敢问,若是将反间计提前告知郅都将军,匈奴人的阴谋还会得逞吗?”

    “会!”江顾早就料到聂壹的问题,斩钉截铁回答:“此招最恶毒的一点在于,决定郅都生死的人是太后,我朝以孝治天下,哪怕是陛下,也很难搭救。”

    “很难?”聂壹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眯着眼睛,呼吸逐渐急促,“那就是还有办法了?”

    “想解郅都之危,扼杀雁门将出现的战事,需要几个人出力。”

    见对方感兴趣,江顾毫无保留地说道。

    如果能救郅都,江顾不会吝啬。

    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郅都死后,雁门战事有多惨烈。

    匈奴大举入侵,新任太守冯敬力战而死,直接成为汉匈战争期间,汉朝阵亡的最高级别官员(前御史大夫)。

    那时,十九燧焉能独善其身?

    好不容易来到大汉,还未一展身手,岂能就这么死了。

    江顾可不是一个轻易向命运妥协的人。

    为了在三个月后的雁门大战中活下来,他早已做了很多准备,例如用滑轮组驱动大黄弩。

    只是,武器即便再先进,也只是治标,无法阻止战争到来。

    想要治本,只有权贵发力,保下郅都的性命。

    虽然不清楚眼前商贾背后是否有列侯坐镇,但有机会就值得尝试,即便失败,也不过浪费口舌之力罢了。

    江顾放下手弩,把长矛插在地上,也不顾雪地冰凉,盘膝而坐,抬头沉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想要保住一个人的性命,就要看这个人是否有价值。”

    “一句话总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聂壹惊愕片刻,打消了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低头暗道:“能总结出这般朴实道理的人,应该不是寻常之辈,想完成家主之命,非此人相助不可。”

    聂壹当即跪坐在地,仿佛一个等待师长训教的孩童,双手搭在大腿,耳朵竖起,俯首聆听。

    “聂公认为,郅都最大的价值是什么?”

    “啊?”聂壹没想到率先会被询问,绊绊磕磕回答:“抵御…匈奴之能?”

    “不对。”江顾摇摇头,“大汉官吏众多,总有一两个可以取而代之,无非匈奴掠边时,损失更大一些罢了。”

    “酷吏,严刑峻法,长安官宦子弟闻风丧胆。”

    江顾继续摇头:“据我所知,郅都好友,现任中尉宁成亦有此能耐。”

    “行事公正,为人廉洁奉公。”

    “大汉廉洁官吏不在少数,仅凭这点,可阻挡不了太后的杀意。”

    “那我就不知了。”聂壹绞尽脑汁,也就想到这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