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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苛政猛于虎

    就食洛阳终归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亏得长安城百姓的家底尚且殷实,不然粮价到这个地步,还持续了这么久,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即将春耕,朝堂大事也完成的七七八八了,绝大多数官员都要跟着皇帝一起前往洛阳。这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一月有余,粮价很快就掉到了十文钱一斗,这让长安城的平头老百姓可算是喘了一口气。

    乍暖还寒时候,姚弈雨得了风寒。等待医生诊治一番后,小家伙才慢慢退了烧。

    姚阀用柠檬和红糖生姜给姚弈雨熬了些糖水,她倒是颇为喜欢。

    由于姚弈雨身子还没有好彻底,此次洛阳之行她是去不了了。母亲也同样得在家照顾她,只能也留在长安。

    同样身体一直不大好的殷夫人也不适合赶路,颜真卿便只好拜托姚家再照顾一段时间母亲,等他外放为官再接母亲出去,姚弈夫妇自是同意。

    郑念晴絮絮叨叨地吩咐着姚弈,这次去洛阳要留心姚阀的前程,注意着年轻才俊为弈晴挑一合适的夫婿,要时常写信回来,不准带女人回来等等。一番安抚之后,姚弈带上了一双子女和爱徒,以及十数个部曲奴仆,跟随大部队踏上了前往洛阳的道路。

    本来李隆基打算一群人一起打包前往洛阳,被张九龄和裴耀卿以人多反而走得慢,春耕时期扰民过重等缘由劝住了。

    最后结果是六部九寺中的中层官员先行,皇帝和皇亲国戚以及王公大臣们走中间,仆从家臣们运输财物等走后面。

    由于姚阀是太仆寺卿,作为大唐的交通部长,一路上需要协调的事务繁多,而且要随侍李隆基左右,姚弈只留下一句“此次洛阳之行,你们要好好看看这一路,或许你们会对地方衙门有些了解。”之后,便丢下爱子爱徒,忙得脱不开身了。

    很快大部队就来到了下邽,一路上,田亩纵横,百姓忙于春耕,好一副欣欣向荣之景。李隆基也很高兴,还让人叫了一个老农前来问话。

    老农畏畏缩缩地对李隆基歌功颂德一番以后,李隆基赏了他十万钱,然后免了下邽一年的田赋。

    颜真卿皱着眉头,喊姚阀一起前往下邽其他地方看看,姚阀欣然答应。

    二人二马,也不带上仆从,自顾自地往下邽东方去了。

    二人快马跑了一阵以后,降下速度,慢慢踱步,颜真卿问道,“师弟,这一路盛世景象,你怎么看?”

    “无非就是应对上面检查呗,怕不是这一路没有一个老农是真的老农。就算是一路上种田的百姓,几个人里总有那么些个皮肤白皙的,那能是庄稼汉有的面貌?”姚阀表示这个我熟悉,学校的大扫除他是一次没落下过,只能说是懂得都懂。

    “也是,若我是本地官员,面对这么多上官和陛下,也定会好生准备一番,就是不知,这下邽其他地方如何。”颜真卿思索一番以后说道,“西边和东边是陛下要过的地方,南边就是渭水,那我们何不去南边点的地方看看。”

    姚阀点点头,二人驱马来到了下邽城南边约莫四五十里的地方。

    这一路上显然就远不如皇帝路线上的情景了,明明已经是春耕时节,大片看起来还不错的土地现在仍然在打荒。复行二三里,姚阀远远看到有一个农人在耕地,赶忙叫上颜真卿一起驱马前去。

    那汉子远远地见有人骑马前来,丢下手中锄头就跑。姚阀赶忙大喊,“老乡别怕,我们只是有事要问你。”

    听到姚阀的口音,那汉子跑得更快了。姚阀马术只是入门,颜真卿骑术也不怎么样,还好二人的马匹不错,虽然农人跑得很快,二人最后还是追上了那汉子。

    汉子见被二人追上了,马上跪地磕头,边磕头边喊,“二位老爷,家中实在没钱孝敬了,也借不得公使钱了。俺家中还有三岁小儿,还请二位老爷可怜可怜俺,放俺一马吧。”

    见眼前的汉子恸哭流涕,把二人给尴尬住了。姚阀和颜真卿马上下马,姚阀马上过去托起这农人解释道,“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有点问题要问下你,额,还可以给你点钱的。”

    一听这话,汉子才慢慢停下痛哭,抬起头用略带警惕的眼神望着二人,“你们不是税官?不是捉钱吏?”

    姚阀端详着这汉子,只见这汉子浓眉大眼,皮肤被晒的黝黑,身穿青色粗布短衫,看起来倒是一条精壮的汉子,只是面有菜色,满脸的愁苦和警惕。

    姚阀直接拿出一小块银子,“呐,这银子先给你,我们问你点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这庄稼汉看着姚阀手中的一小块银子,又看看姚阀的神色,缓缓伸手接过了银子。

    将银子放在眼前看了看,这汉子将银子紧紧攥在手心,讷讷地答道:“那小郎君你问吧,你问啥俺都和你说。”

    姚阀四处看了看,三人一起前往一处树荫底下。

    栓好了马以后,姚阀直接往地上一坐,并邀请颜真卿和那汉子一起坐下。颜真卿摇摇头,露出嫌弃的神色,表示自己在一旁站着就行,那农人又看了看两人脸色,才坐在姚阀对面。

    “这位老哥,先请问下这是什么地界?你姓甚名谁啊?”

    “俺们这边是崇宁县三张村,俺叫张远,今年三十了。”

    “这边日子过得怎么样?我看好多地都抛荒了,我感觉不少地都还不错的。而且一路上人挺少,因为村子还在更南边点还是什么呀?”

    张远抿了抿嘴,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又陷入了纠结。姚阀也不急,只在一旁等着。

    张远冥思苦想好一会,然后磕磕巴巴地说,“俺们这边过的挺好嘞,纳粮一年只有,只有二十石,不是不是,啥来着,二石。最近皇帝爷爷来了,劳役也不用做了,然后租子也免了,反正俺们这边过得挺好的嘞。”

    颜真卿在一旁插话道:“不是说要纳两石的粮么,你后面又说租子免了,这不是矛盾的么?”

    “这是有人要你这么说吧?”姚阀温和地朝张远说道,“你不必如此,看在银子的份上,你也说点实话嘛,我们不会和别人说的。”

    张远纠结了一下,把银子拿出来要还给姚阀,“这俺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说了。听捉钱吏说的有人来问,要是答不好,以后那可得遭罪了。俺得罪不起他们。”

    姚阀没有去接银子,低声说道,“你看,附近一个人都没有,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你说的,你如实回答,我可以给你加钱。大丈夫手中有钱,天下哪里去不得。”

    张远不为所动,“俺去并州当过两年兵嘞,别的地方还不是一样。俺娃子才那么点大,哪敢带着到处跑。”

    之前追张远的时候就看他跑得很快,一听他还当过兵,姚阀起了招揽之心,“不如这样,你做我的部曲,随我前往东都,这肯定比你在这种地有前途吧。这样你也不用顾忌本地官员了不是么?”

    张远有些意动,只是还是比较犹豫。在姚阀的不断追问之下,张远感觉姚阀不像坏人又出手大方,张远说出了原因。

    “俺们这边去年腊月就有官来征粮,每户都要出十石粮食。刘老三不愿意,结果他们夫妻两个都被打死了。见死了人,村里人都不敢反抗,只能交粮。刘老三还有一个三岁的小闺女,本要被小吏送去卖了。俺爹娘没了,又讨不到老婆,也没个孩子的,干脆使了些钱,把这小姑娘接过来当女儿养了。俺一个男人去哪里都行,只是俺这闺女,在这边俺忙得时候还能让乡亲带一下,去外地怎顾得上?”

    姚阀更觉得应该招揽这张远了,笑了笑表示这没啥问题,家中自有部曲仆从照顾张远女儿。

    张远见姚阀都这么说了,干脆地答应了姚阀招揽,表示这地他也不要了,这就回去收拾一下带上女儿,以后就跟定姚阀了。

    彻底没有后顾之忧的张远,说起村里的情况,带有菜色的脸都气红了。

    “县里说要收粮,先是腊月初要收十石,村里人大多都没有多少粮了,只留了些种,还得去县城买口粮。县里粮价也贵,不过倒也过得去。只是上个月初,听里长说,皇帝老爷要来了,得交钱粮孝敬,又让一家出了五石粮食,绢三丈。县里的绢都涨上天去了,大家正着急筹钱呢,县里又说宰相老爷什么也要来,也得孝敬。县里捕快公人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家里有点钱这些可都给拿走地差不多了。拿不出钱的,便被按着手押了自家的地去借捉钱吏的钱,然后再用来交钱。没有地或者地少的,便打,打到受不了了,只能把全家都卖去大家族里当奴仆什么的。不少乡人实在过不下去又不想当奴仆,地也不要了,都带着人往山里躲了。”

    张远叹了口气,“我去当兵曾立了些功,拿了点赏钱,家中尚且过得去,去山里会好很多么,便干脆继续留在这种地。村里原来二三百户,现在也都逃地逃,要不就卖身去大家族当奴仆了,也就还剩下三十多户了,留下来的也被警告了得背一段话来应对。”

    姚阀和颜真卿也听得脸色沉重,听罢直叹气,“苛政猛于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