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镕炼(二十九) 处刑

    低垂的红色太阳使晚霞映出了血色,而金色的沙地则被无名之火染成了与天合一的殷红。这恰是捕猎的最佳时机,一名穿着猎人服饰的男人被石头的孩子们挥舞着火炬自那太阳的阴影中逼出,静止燃烧的火焰如同幕布一般将他的影子投的更清晰,也拉的更长。太阳没有为那本受他庇护的可怜人转身,他只是不发一语的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幕,一如既往。

    昔日的猎人如今变成了猎物,他与旁人有些不同,为辉光着迷的他不与自己的后辈们那样甘于追逐着太阳的阴影流亡,因此他的踪迹无法逃脱骄阳的注视,作为曾经最精通捕猎技艺的先驱者,如今他也第一个落入了圈套。困兽尚做死斗,那位技艺精湛的猎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何况他的爪牙并未随着他的年纪而老去,反而每日都被磨的比从前更为锋利。

    那位猎人向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磨刀石的追猎者们挥剑,但它们的身躯纵然被那火焰灼烧的发红发亮,却仍旧坚硬非常,反倒是那猎人的金铁爪牙在火焰的炙烤下变得脆弱无力,才砍上几下便已经坑坑洼洼不成样子。得块逃,那猎人想,他那如同舞蹈时旋转起来的丝带般的优雅剑花想方设法的吸引了围攻者的注意力,而在它们视线的盲区,猎人寻到了出路。

    就是那里了!猎人最终确定了方向,随着那将剑刃折断的最后一击,他正如同丢下断尾以求脱身的蜥蜴一般滑不留手,只几个猛转向与冲刺翻滚,便自那些庞然巨物的腋下溜走了。快了,还差一点!那为猎人正向着火焰的边缘猛冲,纵使越往外焰那热力便越狂野,火舌时而舔舐到他的衣角,他的衣摆便缝上了熊熊燃烧的蕾丝,而他的发梢与指尖亦是如此。

    猎人抬手护住自己的眼睛,被火焰之手扯开了线的衣袖下露出了他那流淌着岩浆的肌肤,但这最外层的火焰哪怕是岩浆投入其中也会瞬间化为烟雾。猎人并没有调转方向,他知道火焰的中心本就最是冷冽,而越往外焰则越炽热,他找到了正确的路,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自己化作那火焰的一部分之前冲破阻碍,而如今那足以冷却的晚风似乎正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惜那火焰的主人自然算到了这一切,在他浑身冒着白烟的逃过了火舌的追击,一跃而到那火焰的触及之外时,他发现自己的身躯变得更为明亮,而周围的景象则因为不断升腾的热力而被扭曲的更厉害,猎人绝望的意识到的,他似乎只是从一团火焰的陷阱落入了另一团中,又或者他方才便是刚刚自内焰逃至外焰,而这外焰的破坏力并非自己能够承受的了的。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猎人终于想要退缩了,但他才刚想要转身就发现自己的双足早已化作了灰烬,而自己也似乎正如同被点燃的蜡烛一般逐渐消融,那由他自己的残余堆积而成的灰尘山正在逐渐吞没他。如此的绝望情景令猎人在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之后第一次想要求援,他张开嘴抬起手,那被高温熬的昏昏沉沉的大脑却想不起自己应当在此刻呼唤谁的名字。

    是那低垂的红色太阳吗?在热力的扭曲下他几乎与这片火热之色融为一体,猎人知道他既然没有阻拦那些人将自己驱逐到自己的庇佑之外,那便是表明了态度。猎人不会怨恨于他,他自始至终都记得那温暖的光辉,以及那堪称仁慈的触碰,而猎人也能够理解他此刻的不动声色,他的一位兄弟被人杀害了,而另一位仍旧深陷角争无法自拔,他或许为此而身心俱疲。

    是的,他甚至在结茧,很快他就要回到辉光,没人知道他再回来时会是什么样子,有人猜想他会变得更明亮但更冰冷,有些则乐观的认为他会一如既往的护佑那些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可怜人,而最悲观者却认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再回来,而如今照耀着正午的骄阳会是这天空唯一的太阳。那会是一件可以想见的可怕事,但猎人仍对骄阳抱有幻想,他该呼唤他吗?

    猎人转头望向了那刺破火焰屏障的最光明之处,他向那伸手想要呼唤骄阳的名号,但最终他的唇舌已动但喉咙却没有发出声音,溅射进口中的火星首先摧毁了他的声带,但在他伸手之处却隐约浮现出了人影,纵使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焰扭曲到看不清本来的样子,那明亮的人影却依旧穿透了那层伪饰的屏障。猎人看清了他,认出他并非自己所呼唤的那位司辰。

    那人的身影实在太过熟悉,但猎人却无法喊出他的名字,是火焰烧去了自己的记忆吗?猎人认为自己一定认得此人,他的光辉并不如那红色太阳一般温暖仁慈,但那冷冽的辉光在此刻却恰恰如同夏日的冰泉一般令人感到安心与甘甜。猎人仍旧无法想起那人的名字,甚至他的其他思绪也逐渐在那如同凉水般流过周身的光芒中被冲淡带走,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最终,猎人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被无情的抽出,他也在同时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沉浸在由自己颅内的辉光所编织而成的梦境之中,直到完全被自己所化的灰烬吞噬殆尽方止。至少在渡鸦赶来时,他只剩下了半张脸还躺在灰尘之中,而那为他编织了最后一场美梦的人正站在火焰之外注视着他,他伫立于此宁静的正如袖手旁观的太阳。

    而他掌中的提灯,那火焰也与提灯的主人一样安静,渡鸦听不到本该存在的火焰爆燃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掩盖。当最后一缕丝线也在那火焰中被消耗殆尽,那提灯的主人终于抬头,没有望向渡鸦而是看向了那根举起这团火焰如同托着一片花瓣的手指,在司辰的面前,猎人眼中用尽终生也跑不脱的火焰不过如同一豆烛光般渺小脆弱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

    渡鸦从未见过燧石,那托着火焰的司辰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处刑某人,大约是自己兄弟的死亡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尤其细究起来还发现了,至少是她自己认为的,来自于自己那对得意的弟子的背叛。火焰逐渐被自己所扬起的灰尘扑灭,热力也逐渐冷却,随着被扭曲的图景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渡鸦走的离那对峙的中心呢更近了些。终于,他们看到了他。

    “渡鸦?你是来取材的吗?”不智凡人在渡鸦斟酌字词之时便抢先开口呼唤了他,也顺带误解了他此行的意图,至少是误解了一半,“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你来的实在太晚,现在一点都不剩下了。”渡鸦伸手沾起了一些灰烬在手指间捻了捻,那根燃烧着的手指在他接近时便为了不伤害到他而退缩了,燧石仍旧是那么温柔,即使是在此刻如此盛怒之下。

    “我确实是来取材的。”渡鸦拍了拍手,将那些灰烬尽数抖落到它们该在的位置,当他站起身时那残余的最后一些火星随风飘荡着凝聚起来,最终一名皮肤黝黑但遍布着火星如同星空闪烁一般的女人出现在了那火焰风暴之中。燧石如今的形象比起渡鸦与她初次见面时大为不同,当然她以这般的形象露面已经很久了,或许是因为她如今被众人当做母亲看待?

    渡鸦带着欣赏的目光在那浑身不着半缕只是以火焰为遮蔽的女人身上逡巡,直到被不智凡人的视线打断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做了些无力的辩解后转移了话题,“你看,我想要收藏的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不智凡人闻言又瞪了渡鸦一眼,显然他并不喜欢被人当做什么素材,而燧石则直接无视了他,她向着不智凡人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不智凡人抿了抿唇,烛焰的飘摇意味着他的身躯正在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走到了燧石的面前,不等她发话便径自跪下。燧石显然并没有料到他的反应,抬起手犹豫的好一会儿才用指尖触碰了他的头顶,随后轻轻俯身,低声询问道,“我只问一件事,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吗?”渡鸦从那缥缈如同烛影般的声音中听出了百味杂陈。

    “我永远不会欺骗您。”这在渡鸦看来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不智凡人回答的很快,或许在他眼中没有第二个答案可言,“我知道,但,那被您化作灰烬的孩子。”不智凡人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力度,那使得他无法转头去悼念那可怜的猎人,“他不知道,我可以向您发誓,他不知道。”

    “是吗?那么你现在,是在向我请求宽恕?”燧石的声音与她的上半身一样被压的越来越低,她几乎俯首贴在不智凡人的耳边问出了或许是最后一个问题。“不,我罪无可恕。”不智凡人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回答了出来,或许是出于信任,或许是他早有准备,“因此我只向您请求仁慈,并非为我,也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