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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三十一) 似曾相识

    我喜爱歌唱,我的花儿也最喜欢我的歌,而我最怕的事情便是寂寞,但若是我再无法开口,等待我的便只会剩下静默与孤寂,想到这里我便不禁害怕的流泪,唉,明明在一天前才刚刚说出了自己已然不是孩子的豪言壮语,但若是说我已经真正顶天立地还远远不够,我的眼泪实在太多如同地下的泉水,那会使得地基松软而难以久立,就如同我现在的状态一般。

    唉,我可真是丢人现眼,但愿在我止住泪珠之前教师先生会因为已然睡得太饱而辗转反侧,即使最要紧的或许是,他能够帮我重新开口,但我更不想让他看笑话。纯白之门明明似乎为象牙筑造却冷的如同冰雪雕琢,我的鼻息化作了雾气,我的泪珠刚刚脱离眼眶便化作了冰粒坠下,落在如同冰面般的地面上粉身碎骨。好吧,至少好消息是如此我便不会留下泪痕。

    而坏消息是,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泪珠便更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尽量使得自己背对来时的方向,希望教师先生看到我颤抖的后背只当我衣服穿的太少而寒冷瑟缩。于无声的空寂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因而当我背后传来我平日里全然不会注意到的,至少是在有光能视物的地方如此的振翼声时,在我耳中它几乎震耳欲聋如同炼金术士们的齿轮机械。

    教师先生无论在成为护林员之前还是已经业务娴熟的现在都属于无翼的种族,当然,我们本就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出生时的模样除非以更浓厚的颜色侵染,总之,虽然我不知道我们踏足漫宿的灵躯是否会与我们在醒时世界的身形大不一样,但至少我应当还是没有发生任何转变除了这张紧闭到几乎令人觉得从未长出过的嘴,我猜,教师先生也不会有更多扭曲之貌。

    那么,我身后这至今未息甚至轰鸣愈近的振翼声至少能够确信并非来自恰巧经过的路人,而它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敢回头的,甚至连眼泪都因为惊恐而全然止住。我觉得我可以试着假装自己对那巨声毫无察觉,毕竟正如同林地那无光的黯淡中许多居民都失去了视力,在这冰雪吞噬一切声响的地方,我若是此方久居之民失去了听力也十分正常。

    很遗憾,我的演技是如此拙劣,完全骗不过此地真正的原住民,不如说我究竟是多么天真才好觉得自己能够得以欺瞒呢?不说是那些从不拘泥于躯壳的小生灵,哪怕是我们人类,在并非故土之地生活了数十年之久也时常被人一眼认出与众不同来,而我因为我的愚蠢浪费了逃亡的时机,那对,或许不止一对翅膀卷起的风雪已然触及我的项背,刮得我火辣辣的疼。

    那风或许是因为裹挟着雪砾与冰霜的缘故,我能够感受到它比起寻常的旋风要锋利的多,我猜如果我此刻选择头也不回的往前逃走,且不说在漫宿中如此鲁莽是否是在自寻死路,就我身后这个不知是大是小的家伙看到猎物逃走多半也会加快速度使我的头与躯干片刻分离。进退维谷四个字无外乎如此,我只能选择转过身去盼着能够捕捉到对方的弱点以求一线生机。

    深吸一口气,至少我想要这样做,但我的嘴无法张开而我的鼻子如果吸入了如此之多的冷风一定会喷嚏不止,那到时候我可就艰难了,于是我只能在没有自我冷静的情况下转过身去,往好里想这里的气候已然可以称得上是透心凉了,而只在我回头的一瞬间便于我眼前闪过的冷冽刀光与毫无征兆的刺痛更是加剧了这一点,我无法忍受彻底崩溃似的大喊大叫起来。

    振翼的声音在那之后便轻巧而愉快起来,如同挥舞着巨斧的樵夫一时兴起跳起了剑舞,只不过在我听上去那更像是一种嘲笑,因为它甚至没有再接再厉给我致命一击的打算,反而任凭风雪卷入了我的喉咙。我被呛得差点喘不上气来,用力的咳嗽了好几声才算是再次通畅,而在这个过程中那刺痛已然消失不见,我猜它应当也如同我的口腔一般被冰雪所冻结了吧。

    我的口腔?哦等等,我方才是不是叫喊出了声,且我眼下正大口的喘着气?我忙伸手去触摸,动作粗暴的差点使我的嘴角撕裂出了血,但虽然难以置信,我的嘴真的重新回到了脸上,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境,而它从来都不曾消失过。是那振翼声的主人救了我吗?我犹豫着抬头,终于第一次见到了对方的真实样貌,虽然那因为同我的想象出入太大而有些失望。

    那是一只小巧的蝴蝶,当然比起寻常在我的花圃中成双成对穿行的那些要大上不少,至少它的羽翼舒展开来是比我的手掌要宽阔,而它的重量也不容小觑,我伸手示意它可以于我的指尖停留,而这个决定差点折断了我的指头,好在我的力道以及多年于大地上劳作磨砺出来的茧子救下了我的关节,而当我勉强托举着它靠近我的眼前时,我便猜到了那重量的来源。

    这蝴蝶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的翅膀,那些如同紫水晶一般闪亮的花纹并非反射着阳光的鳞粉,而是一片一片锐利如同宝石碎片的刀刃,而越靠近翅膀边缘便越轻薄,但我知道那并不意味着脆弱反而意味着它能够以更高的效率切开它想要分离之物,在它们中的部分边缘处还沾染着些许赤红,它们如此恰好的组成了花瓣的图案,簇拥着如同朵朵盛开的山楂树花。

    那会是它的受害者留下的最后一声哭号吗?又或者是如同我这般受其相助之人为它染就的锦旗?当然最可能的情况,这只是因为它所侍奉的司辰喜爱这美丽但气味令人不适的花,而绘制在蝴蝶的羽翼之上不仅能够免于必须忍受那宛如疫病与腐朽的气味,还能在它翩翩起舞时远看仿佛花丛于风中摇曳生姿。不过,这小家伙恐怕曾经惹了谁的怒气,受到过处罚。

    证据便是它仍在微微颤动的另一只翅膀,很明显那被什么人残忍的撕扯破碎,边缘处如同几把不同形状的钥匙与亟待填补的锁孔,就好像它曾经有一位心意相通的友人与之比翼双飞,但却被迫生离死别,唯余那原本与之互相啮合之处的形状还能聊以安慰。虽然多半只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但我对它的态度早就已然柔和了许多,眼下更是半分疑虑都提不起来了。

    如此美丽而脆弱的生物是不会有恶意的,我一向如此认为,正如同哪怕最是剧毒的花,应当被指责的也该是明知如此还偏偏以之酿造毒药的家伙而非那些花瓣遭到了蹂躏而背上了骂名的可怜人。想到这里,我努力的使自己的微笑于这冰天雪地之中显得更为温暖,但愿这恐怕从未见过春日暖阳的小蝴蝶能够从我这感受到如同大地庇护休眠的种子一般的善意。

    见我对它微笑,那蝴蝶沿着我的手指爬的更高,轻轻用翅膀的侧面蹭了蹭我的脸,但边缘的锐利仍旧使得它的羽翼染血,但我并不在意,因为这伤口太过细小,无论是我那来自大地的血脉还是这极为要命的天气都能够使它瞬间愈合无踪,而且,它在与我亲近的瞬间,我不止怎么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情绪,就像是它曾经是我的一位熟人。

    当然这定然是我的错觉,或是它感受到了我的思绪后主动模拟成了这副样子,我知道有许多灵体都有这个能力,也许是为了在我面前掩盖它那几乎要散逸出来的兴奋之情?它貌似已然发觉了我能够感受到它心中所想,但这想要阻拦窥探的方法在我看来如同故作正经的小大人一般,不但不令人感到敬畏,反而可爱极了。当然,这与它本身的小巧亮丽脱不开关系。

    “抱歉我稍微有些失眠,还在一开始走迷了路,不过看来你们已经交上了朋友。”此刻教师先生的声音姗姗来迟,“请原谅毕竟光之果园是多么闪亮?每次我反应过来时便已然在其中散步了。”我很惊讶他的双唇为何没有被黏在一起,而他自然也知道我的疑惑,不等我开口询问便回答道,“无论是何等言辞都会于纯白之门止步,但我并非从纯白之门而来。”

    我不是很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只能满脸疑惑的望向他,教师先生并不回答,只是施施然走到了我的身边,于是我便发现他发间的荆棘不知何时已然焕发新生,那棘刺变得嫩绿而柔软如同坚强却温柔的花茎,而我为他点缀上朵朵繁花之处也生出了锦簇的花苞。我为他感到高兴,因为教师先生这样看上去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甚至我还觉得他仿佛有着光辉闪耀。

    “漫宿旅行可不是一件安全的事,虽然林地于不遑多让,但你毕竟是转轮的孩子,在那里应当会如鱼得水。”教师先生的声音也变得更洪亮清脆,如同我儿时记忆中他曾经的样子,而现在的他早已变得沙哑,“所以介于我不希望你以后还有机会到这里来,我不会教你多余的事,虽然这有违我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