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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四十二) 伤疤

    日子一天天过去,祭司先生的工作已然初具规模,他似乎已经将半个城市的人最微小的愿望于睡梦之中实现,而他的力量,或者说,他所侍奉的那位主人的力量不会仅局限于此,他告诉我他有更宏大的计划,而我,他十分感谢我从始至终都在用我的花朵支持着他,那些本是黑白的花朵吸饱了人们梦境中的颜色,而祭司先生用它们为那些菌丝涂抹上相同的色彩。

    而炼金术士与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如约常来我处购置蜡油,或许如此毕竟他们每一个都长的差不多模样,我只能勉强从心境上区分他们,但哪怕是同一支蜡烛在燃烧的每一个刻度都有着不尽相同的火焰与温度。他们有时会为我带来一些我喜爱的东西,而我也会偶尔为他们中的几个递上委托,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那个,他与众不同虽然他的火焰并不十分明亮。

    但他是那么温暖,温暖的如同母亲的臂膀,而他本人于我的花店东张西望的模样看上去也像是在林地中迷茫的寻觅着自己的孩子的母亲,哪怕前方火光极为危险,但若是听到孩子的哭声也会没入其中直至化作辉光。那是一个不算聪明却很是伟大的母亲的形象,虽然炼金术士们实际上很少有人能够分得清他们的性别差异,或许连他们自己都不能,至少传说如此。

    这形象使我感到熟悉,仿佛我也曾经被这样一位温柔的母亲护在怀中膝下疼爱过,但在我的记忆中,哪怕是算上迷迷糊糊不知是否能够计量在内的那些,她也一直都是个坚强而洒脱的女人,温柔慈祥四个字无论如何也是与她搭不上边的。那是我的记忆吗?还是我曾埋藏在深处的属于童年的梦?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个有创造力的人,无法在梦中搭建见所未见之物。

    我有些走神了,好在对方也足够寡言少语,不会将冷场归罪于我,我将蜡油交给了他,数量不算太多因为我知道他们需要走上很长的路,我不希望他们的负担太过沉重,尤其他们随身背着那么沉重的箱子,里面装满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奇思妙想。但在他临走之前,我忍不住叫住了他,我给了他一个委托,我猜如果是他的话应当会知道如何照顾一颗麻烦的种子。

    对,就是那颗我的父母曾给过我忠告的种子,它确实一如我的父母所说即使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使他于沉睡之中苏醒,或许他需要属于转轮大人的雷鸣来唤醒,但我不敢带它回去林地,那里是它的故乡,或许它更愿意于彼处扎根而非留在他乡。这就是为何我居然开始寄希望于另一位司辰的热力,或许来自母亲的温热能够使它感到安全而舒展身子不再蜷缩。

    那位炼金术士先生没有拒绝我,而我也在接待完他之后便准备回去重温今日的回忆,这段时间我已然回忆出了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点点滴滴,比如我的羽翼不断的生长与被剪去,比如我其实曾经多次探访林地,比如其实我曾于林地中迷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但那里的居民都对我十分友好仿佛我本就是生于林地污泥中的孩子,直到我的父母想要带走我才露出獠牙。

    我能够听懂林地的语言,我的振翼也能够发出与它们一样的声响,我与它们有着诸多相同,而祭司先生,还有那位教师先生,他们常说那些被我的父母自林地中带回的花朵才是我真正的兄弟姐妹,但我只要没有立刻笑着说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一点点的迟疑都会使得我的记忆增添一道伤疤。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以及渡鸦先生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以及用意为何。

    他们没有一个想要伤害到我,我知道,每道伤疤被揭开时我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委屈与愤恨,但等到这些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属于我父母的哀伤与些许患得患失便会重新涌上我的心头,无怪乎那些记忆往往都是以渡鸦先生羽翼的温暖以及我父母泪珠的冰凉作为结束,而我睁开眼,除了怅然若失之外其实得到的很少很少,有时我甚至会因为他们的哭泣感到愧疚。

    “析蝶先生,我希望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这是我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了,但析蝶先生总是不回答我,但今日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回应,“当然,这是最后一道伤疤了,它太过深刻所以颇花了我一些功夫。”确实,我已然两三天没有做新的梦了,以至于这段时间我每晚都只能在幼儿时我父母的拥抱与牵手之中度过,这感觉很好,但一切都需要一个结局。

    结局吗?或许应该叫开头才对,因为随着我记忆的深入,我于梦境之中的身躯每日愈减,如今已然是一个幼童的模样,而这次的梦开始于一片昏暗之中,我认出那里是林地,而我这次是如此的深入其中,我甚至能够听到转轮大人呼吸间的雷鸣,看到他眼中流溢的电光,而我的脚下所踏的,是他行走而过留下的辙迹,却非脚印,在这次的梦境中,他并非人类模样。

    那时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从未见过骄阳的光辉而是习惯于飞翔在仿佛褪色画卷的黑叶灰花之间的空白之中,那时的我歌声更为动听,表皮也更坚硬但动作却更轻盈。我感到十分畅快,若是那便是故事的结尾那真是再好不过,但此刻我听到了哭声,而那属于我的父母,但无论是声音还是语调都更为年轻,我跟从着那低泣呜咽于枝叶间飞跃爬行,最终停下脚步。

    我找到了他们,虽然身形模糊且衣物散乱,精神状态似乎也流溢出了令我下意识感到心碎的悲伤,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他们,我的父母,毕竟我们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想要看清他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但我的双目却仿佛被蒙着一层纱巾,哪怕我尽力在他们不会察觉的距离靠到了最近,也只能大概看出他们似乎在挖开土地,却不是为了取走而是种下了什么东西。

    最终,当一切结束,我听到他们在以人类的语言祈求着转轮大人收下他那夭折的孩子,我还曾经有个早夭的兄弟吗?不过那在当时的我听来就像是如今的我听着那些花草的语言一样模糊且费解。这往往是最易激发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的,别说是涉世未深的幼儿时期的我,哪怕是经历了许多教训且养成了听从忠告,绝不好奇自己不该好奇之事习惯的我也是一样。

    我的父母离去了,而我扇动着翅膀以多足爬行到了那处转轮大人尚未许诺接纳因而土地仍旧松软之处,我那关节分明的前足挖开了那小小的土堆,而在那之下埋藏的是一粒种子,它看上去是如此多汁而诱人。不,我想要阻止这既不道德也不安全的行为,但这只是回忆而我无从干涉我曾经的举动,因此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吞下了那颗种子,它甜腻而美味。

    这是我最初的错误,而它的后果随之而来,我的眼睛开始疼痛,因为蒙住了双目太久的纱巾被粗暴的揭开,随后以薄薄的一层皮肤所制的总是难以完全遮蔽视线的新眼睑生长出来,但与此同时我背后的翅膀在变小萎缩,而与之一起成片脱落的是我干涸开裂的皮肤,其内新鲜的血肉湿漉而柔软,但脆弱且敏感的哪怕只是稍微有些尖锐的石块便能疼的我大声哭叫。

    看看我的手指,它们已然不再能够灵活转动,甚至那些关节的缝隙间覆盖上了一层薄膜,但却似乎能够制造出更多的事物,我想要振翼来呼唤同伴,但无论如何晃动我的前臂都徒劳无功,反而我肺部的气流自我平日进食之处吐出,在意识到我的口中生出了奇怪簧片的那一刻,我发出了第一声哭喊,并非清脆的虫鸣而是属于人类的悲泣,而这自然引来了他们回身。

    我的母亲首先冲上来抱住了我,她呼唤我的名字,庆贺着我的死而复生,我想要辩解但那时的我还没有搞明白怎么靠着那小小的一根声带发出自己想要的声音,于是他们能够听到的只是一个孩子在不成章法的哭闹,但我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到厌烦,反而是喜出望外更多,但随后跟上来的我的父亲却紧皱着眉头,拍了拍我母亲的肩膀,“你应该知道奇迹不会发生。”

    “别傻了,那不是我们的孩子,只是一个不知来路的灵体或许无意间吞下了我们孩子的种子,随后将自己长成了那副模样。”我的父亲想要将让我的母亲将我留在原地并且尽快逃走,因为我的哭声一定会吸引我的同伴,但我的母亲却一副执迷不悟的模样,“对,就像是新苗破土,脆弱的幼芽自坚硬的茧壳中生出,那便是我们的孩子,无形世界中一切都会发生。”

    振翼声自远方传来,我的父亲没有时间同她理论更多,拗不过自己妻子的他允许了她带着那新生的孩子一同逃命,而他的判断极为正确,那些林地的居民们紧追不舍,若非他们在最后一刻跨越了边境而它们不敢踏上月照之途,那结局定然是粉身碎骨。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我仍旧每日哭闹因为背井离乡,于是在最后的最后,我再次看到了渡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