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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泊(十七) 溃堤

    搁浅是一切游鱼的噩梦,而卷入漩涡或是不得不逆流而上同样令人窒息,当然,若是即将化作蛟龙的锦鲤,或许会喜爱勇攀高峰,但很遗憾我随波逐流惯了哪怕周围的水域因为过于甜腻而凝滞都足够致命,而浪潮的两位侍宴者所赐的欢愉纵然不如他本身,但我走的足够近,因此我还是因为过度沉溺而呼吸困难。我应该逃走,但当时的我甚至没有起这样的心思。

    事后想来,或许我还应当感谢渡鸦先生的挣扎抗拒,这无疑为圣杯大人所卷起的欢愉漩涡撕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虽然不足以使自己与任何想要远离之人逃之夭夭,当然,我觉得除了他自己外无人能够抗拒圣杯大人的恩赐,即使其中暗含着以苦痛为名的无解之毒,但至少他给了所有人一处喘息之地,新鲜的空气得以流入而除了自愿沉醉而死之人皆能得救。

    但当时的我自然是不领情的,甚至还因他使那本该完满无缺的欢愉之杯崩塌了一角而感到恼怒甚至怨恨,而圣杯大人却知晓其中缘由,而她的回报是在舔了舔舌头后露出了更为餍足的神情,但我能够从她眼中看出不悦来,而她手头的动作更符合她的内心所想。圣杯大人杯中满溢之酒的流动变得缓慢甚至停滞,而那水表面的张力也随着杯盏稳坐而开始起了作用。

    这在部分不晓得事的人眼中可能是退缩或者因感到无趣而兴致缺缺的表现,但深谙水流一切去处的我却能够看出其中精妙玄机,更不要说是渡鸦先生了,虽然他将那身鱼鳞褪去换了羽毛,以飞鸟之身脱离了海水的束缚如此之久,但当年能够得浪潮大人的看重便已然足够证明他在澹之准则上的造诣,因此在我看出端倪来前他的脸上便不再游刃有余反而慌乱起来。

    “圣杯,你当真要拉我下水?”渡鸦先生也跟着圣杯大人一同消停下来,疼痛的冲淡已经使他能够在再次容那决堤的欢愉通过后获得片刻喘息,随后他便质问起来,是的,渡鸦先生可不会同那些新手一样任人摆布,那只会被从内而外吃空后追悔莫及,同样他在听到圣杯大人的威胁后也不再坚决推拒,因为他更清楚自己可惹怒不起眼前这个貌似雍容的饕餮之徒。

    于是渡鸦先生还有什么选择可做呢?至少我是想象不出,于是当他终于选择了沉默并开始主动引导圣杯大人那陡然涨升的欢愉自其堤坝处泄洪时,我只当他是因为恐惧或是无言以对而选择了屈服让步,但没过多久我便意识到了他是如此聪慧与狡诈,好吧,那是因为圣杯大人方才笑意盈盈但眉目染怒的如此评价了他,我一时间倒分不清那是一种赞许或是嘲讽。

    我曾经听说过陆地上的居民总是害怕浪潮大人的侵袭,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对浪潮大人无甚恶意甚至在谈论起他时显得比起我们更加恭敬或是渴慕,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更希望能够与那位或许能够无来由的摧毁他们全部造物的司辰保持距离,因此他们建起了堤坝,一种人造的海岸。我曾问过他们这是否真的一劳永逸,这当然会得到否定回答,甚至还有嘲笑。

    他们说我是傻瓜,却殊不知他们在我眼中也是疯子,但无所谓我喜欢他们那不自量力的故事,他们告诉我那堤坝需要常修常新,或是不断加高,或是尽力加固,因为浪潮大人虽然喜爱风平浪静但却不愿受凡人的掣肘,因此他会在安宁中积蓄更大的力量,而海风与那些看似软弱到能够被脚跟碾碎的泡沫也比我们想象的更有能耐,因为它们精通吞噬与锈蚀的技艺。

    这是大多数人所给出的解法,我只对他们微笑或是适时的发出几句崇拜的感叹,没办法,我只是一个空有姣好面容与矫健身姿,但脑中却始终空空如也的镂空贝壳,而他们在因此而感到满足时便也会同样接受我的几乎所有请求,但我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见解实在浅薄到一眼能望到底,但他们总是那么喜爱炫耀如同那泛着最多白色泡沫却打在人身上不痛不痒的浪花。

    作为一个还算老练的水手,至少是漂流者,我最是清楚那貌似止水如镜但实则藏着涌动暗流与遍地礁石的水域才最是危险,这也就是为何有时我更愿意听那些总是带着平和的微笑且最重要的是,从不讲那些多余的吹嘘话的人,偶然在酒醉时透露出的信息,而他们中的一个恰好告诉了我另一种防范浪潮大人的方法,那便是在他的力道蓄积起来之前主动选择溃堤。

    为了将水位始终保持在安全区域从而允许小股的波涛越界吗?甚至他们更聪明一些的人还会提前选上那些地势最适合泄力处,如此便使浪潮大人的手指在不过戒指般大小的孔洞中长驱直入后,便因为酸软而不得不无功而返。渡鸦先生所用的,大抵便是类似的法子,我应当想到因为他同为人类,且了解大海胜过几乎所有人,而他的智慧见识同样令人拍马莫及。

    当然,我也曾经向那些大坝的推崇者们之外的人旁敲侧击的问询过此事,比如那位比起潮湿的海风更喜爱沙漠的工程师先生,哦,真是难怪他的鳞片总是干燥开裂甚至有时还会脱落下来,不过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且他告诉我说,那些妄图逼着浪潮大人走在故有轨道上的家伙们如此可悲,纵然他们穷尽了智慧与心力,但收效可没有他们自己所吹嘘那般令人称道。

    “这是必然之事。”我毫不意外,但比起司辰与那些不自量力的可怜人之间的距离,圣杯大人与渡鸦先生便几乎能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因此即使是圣杯大人也遭到了暂时的蒙蔽,但在渡鸦先生虽然更频繁的泄露欢愉却总是能够将自己的理性控制在溺水线之外太久后,她也能够果断的采取行动以免他故伎重施,而渡鸦先生此刻反倒是成了即将溃堤前的无助之人。

    如同那些自认为做到了完满无缺却总是算漏浪潮大人的行动无常的堤坝建筑者们发出的怒吼一样,渡鸦先生也发出了质问,但却不是我自己在心中料想的这些,因为我早就以为他们是同谋的共犯,但现在看来或许更像是同床异梦,而圣杯大人接下来的回答也坐实了我的猜想,“你要记得我可是在救你的命,当然我也不会那么虚伪的去否认你口中说出的真相。”

    “你知道我是付出了代价的,那可不符合我的作风,但为了你所像我诉说的未来,我依旧照办了。当然,我承认更多是为了我自己的小心思,但你应该不会否认是你先诱惑了我,对吗?”圣杯大人轻笑着伸手抚摸着渡鸦先生的脸颊,自下颚往上最终停在了耳畔那团在我看来无疑会影响听力的绒毛处,用湿漉的手指将其尽数沾湿,待其萎缩后随手沾在了耳廓上。

    这自然是在暗示渡鸦先生自己不吃装聋作哑那套了,渡鸦先生无奈的别过头去但依旧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但这个反应看在任何人眼中都能够被判定为一种心虚的默认,于是圣杯大人便乘胜追击,在他因为分神而发出的猝不及防的惊呼声中猛地抱着渡鸦先生翻了个身,如此她便更像是一只海纳百川的杯盏,而渡鸦先生也如他所说乃是无孔不入的钥匙了。

    “你问我是何时有了暗算你的心思?唔,我猜大概是在某个转头时发现你站的太远,而后回忆起来发现你总是如此疏离的时候吧。”我没有听到渡鸦先生问出了什么话,或许是因为他们心有灵犀,又或者圣杯大人只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至少在我看来渡鸦先生是无法思考那些事的,因他方才被圣杯大人捉住了软肋,与许多飞鸟一般,他生着羽翼的背部很是敏感。

    “你有时会同我谈论起降临而未至之事,事后我也通常会发现你的判断总是正确,而你告诉我说,你从梦境之中寻到了预言。”我闻言差点惊呼出声,在我心中那是传说中的先知才有的本事,但细想便哑然失笑,因为我面前的两人不正是那属于传说的时代仍残余至今的最鲜活的碎片?“那时我当真以为我们志同道合,直到我终于意识到你总是有意置身事外。”

    “圣杯,你知道棋手从不上棋盘,你或许觉得这怯懦但我称其为明哲保身。”圣杯大人想要得到回应因此她再次施以了仁慈,因而渡鸦先生终于有机会解释上几句,但随后便被无法抗拒的洋流打断,圣杯大人一面手头动作变得更为狠辣,一面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的,“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如此喜爱下棋了?但我更喜爱猎人与乐手,他们总会同工具一起身陷险境。”

    “我不想说什么高尚的话,譬如只欲求却总是袖手者,不如将其扼杀于襁褓,我只告诉你那是我的任性。”圣杯大人说的霸道且蛮不讲理,但渡鸦先生反而笑了起来,我觉得我于那堤坝的最坚固处找到了被虫蚁蛀空的巢穴,“怎么,那是你的兴趣?”渡鸦先生问道,而圣杯大人只是俏皮的眨眼,但渡鸦先生已然知晓了她那无声的答案,“那么我便无话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