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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十四) 天地之间

    望向天空,我收回了视线,只等着那家伙自烛台上下来找我,此时正值正午,但骄阳却并未遮挡群星的光辉,它们闪烁且挪移着,甚至有些互相碰撞着,激动的仿佛那星辰神殿最高处悬挂的饰,若非有宛如辉光织就的无形细线紧紧的牵着,只怕早就坠到了我的眼前,燃着火焰肆虐到了地上,但他们仍在我的面前越来越明亮,就像那星河要自天际倾倒下来一般。

    “星星离地面太近了。”我喃喃自语,那不知名的男人告诉我此地或许是天地相拥之所,亦是星辰与烛光融为一体之地,而我也是第一次行经此处,不知它是否名副其实,但这依旧奇怪,太奇怪了。我不是第一次如此仰面的注视过星辰,有段时间我每逢夜间便会躺在屋顶上看着星星,我曾听那沙船的教师们提到,有人能够自星辰中窥见轨迹,无论万物或是命运。

    但显然我是没有那个天赋的,不过我至少博闻强记,我记下了每一颗星星可能出现的位置,即使我找不到什么规律,也无法以此推测我的生命将会于哪几处时空闪烁,否则它岂不是过于断裂且跳跃如同我曾打开过无数错误的门,最终到达了如此的地步,但若只是辨认位置,我敢说那些通晓玄奥之事的教师们也难以企及于我。我知道群星本是不该行经眼前的。

    那星河的阴影向我压来,而离得我最近的两颗明亮有如烛火,我眯起眼睛,看清了那是那根蜡烛的双目,他正注视着我,或许是在等一个解释,但他没有皱眉,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足以支撑他的眉头运动的肌肉或骨骼,他们的身体构造比我们简单的多。“无意打扰。”我仍尽量简练自己的言辞,“我无处可去。”但我的眼睛再次转向了那星空,带着些许疑问。

    “将临。”那根蜡烛没有昂起头,如我平日里惯做的那样,他甚至连身子都不曾转动,至少将双眼燃烧的更旺,仿佛在灼烧着天空。他的话语比我更简单,因此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带着惊喜与惶恐猛地坐起了身,我知道他是在向我宣告燧石的即将降临至醒时世界,这便能够解释为何那星空垂的如此之低,但愿它们不会在这个过程中坠落,或是坠落后能够复还。

    “躲起来。”那蜡烛生硬的抬起在自己的手臂如同蜡像,他指向了远方的一处沙丘,在那连绵起伏的玻璃山脉之外,但一侧已然晶莹剔透,或许那些玻璃便是他们在标志当司辰来到时足以保持安全的距离,当然他们本身或许不会那么容易被火焰烧熔,否则工作将难以进行,而我则必须遵守规定,因为我的鳞片虽在面对刀剑时足够结实,但被点燃可就大事不好。

    磨磨蹭蹭,我爬起身在那蜡烛的注视下走到了他的目光能够穿透之外,随后我稍微探出了一只眼睛,又回敬似的目送他重新走上了烛台,而当夜晚将至,那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开始变得当真如同流动的火焰般将整个灯塔都包裹了起来,我想要看清它,但我着实畏惧那光亮,因此我下意识的在脚下挖掘着,想要将自己埋到地下去,即使那并非我的心中所想。

    是本能吗?我的祖先是生活在地下的,而我也觉得那大抵是畏惧辉光的缘故,而我纵然自打出生起便关于行走于地上,我的眼睛在直视太阳时仍会疼痛难忍,当然墨萨拿的街道上弥散着的,自浪潮中升起的雾气或能遮蔽一二,但可惜的是此处无有迷雾亦无仁慈。我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了沙中,这令我难以呼吸且无法真正阻拦那光芒,我想要蒙住双眼,也没有用。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紫红,我并不因那辉光感到痛苦但我的本能告诉我我必须走脱,我不该注视它,它会将我带至绝境,但我的眼球无法转动,我的眼皮无法阖上,我的身体因为欢愉而战栗,我的视角愈发拉近直至能够将那星辰神殿中即将发生的事看的清晰。我看到了烛光,看到了火焰,看到了蜡烛,看到了烛台,我看到了那光芒中端着烛台的人以及他的影子。

    我注视着他,因他光辉灿烂,因他明若辉光,我无法挪开我的眼睛,直到他抬起眼来望了我一眼,或者只是对着我的方向匆匆一瞥,但他眸中的光是温顺的,让我想起逆孵之卵,而非骄阳,与那男人锐利如同刀光的双眼大不一样,但它们每个都能使我浑身战栗乃至忘却呼吸,但就在我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似乎即将晕厥之前,我看到那拿着烛台的人转过了身去。

    于是我的视线为影子所遮蔽,我感到松快甚至将头自沙子中抬了起来,但随即那强光再次侵袭了我,吓得我又缩回了角落,那拿着烛台的人方才转过了身吗?但当我重新陷入黑暗,他的背影看上去又似乎矗立了太久不曾动弹,唯一的几次摇晃还是因为风撩动了烛火。我看着那影影绰绰,眼皮竟开始打架,我应当睡去吗?说实话我不太敢,我怕这一切都是梦境。

    若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那破屋的顶部勘探着星星的轨迹,那多么可怕?我会遗憾,我会怅然若失,或许我会因为这场大梦而一蹶不振,又或者我会因为这渺茫的希望而踏上旅程,但无论如何,我的眼睛已几乎完全阖上,连带着我的意识一起,若非那坠落如同巨龙的星河所裹挟而至的热力将我的皮肤灼烧的疼痛不止的话,我一定就快要分不清梦中的真假了。

    这沙丘确实挡不住辉光,但躲避灼烧倒确实不错,我看着那因为被烧熔而真正流淌如河面般波光粼粼的满地玻璃,心想我总算搞明白那如同浪花般的起伏究竟是如何打磨的了,同时令我冷汗直冒的是,我看出它虽然明亮且红的比那绯色的浪潮更甚,但若是落入其中溺亡起来只怕是要尸骨无存。但从我藏身之处的沙丘看来,那星辰神殿中发生的可没有那么凶恶。

    我看到了烛台倾倒,我看到那手指还紧握着烛台一角将其扭曲变形了的男人正躺卧在蜡油融化而形成的水洼之中,且身上也沾染了不少,还有那星星所携的点点火花,也在他的衣物上留下了许多灼烧的孔洞,而那收到火焰尊重与亲昵的女人则乐于观赏他此刻的情态,还伸手触摸了他的发梢如同安抚自己的孩子,但她指尖流淌的岩浆显然并不那么令人感到愉悦。

    我看到那男人的发梢因为热力而扭曲,甚至从白色被烧灼的焦黑,但他本人并不拒绝那纤纤十指的触碰,甚至还微笑着以脸颊轻触着那女人的手指,即使它们几乎每一根的关节处都粗大的不像话,使我猜想那如同母亲一般温柔的贵妇人实际身份是否曾是铁匠?但它们又同样灵活,我看到那女人将地上流淌着的蜡油拾起了似乎已快凝固的一团,捏成了一根蜡烛。

    她将那蜡烛递给了正带着羞赧神情修复着因为自己的过大力道差点分崩离析的烛台,随后接过那将融未融的蜡烛,在其中插入了一根引燃用的细线,我觉得那或许是他们彼此的发丝,又以火星点燃,而当那火苗摇曳的如同在狂喜而非孱弱不堪时,他便重新将它送回到烛台之上,随后又是第二根,第三根,直至整个烛台都插满,那满地蜡油甚至仍在进一步扩散。

    那男人似乎是在对那女人致歉,或许是为了自己为清理制造了太多的麻烦,或许是因为他在本该送那女人离去时依旧兴致未消,下意识的握着她的手指与衣角,但那女人不管是从善如流还是不愿见那男人即将坠落如同蜡油的泪珠,又或者她本身也享受着此刻的创造,她只露出了更温暖的笑颜,并未离去且与那男人一同制造了更多的蜡烛,只是这些无需点燃。

    当笼罩着我的阴影变得浅淡,那蜡烛的光辉也黯淡下去,那男人便将多余的蜡烛扔到了角落中,重新拢起似乎发尾被灼烧至焦黑的部分扩散的更高的头发,又垂眸向那女人致谢,那女人才终于心满意足的起身离去,而我则更敏锐的从那男人的眼底寻到了更深的渴望,显然,他并非如此容易满足之人,而我也终于可以将头探出,因为灯塔与星光都已变得黯淡了。

    那仪式大约是结束了吧,我昂起头看着星星回到了天上,但显然位置有所变动,或许正是方才的接触引发了斗转星移,但仍旧比我在墨萨拿所见的要离地面更近些,而在星辰神殿之中,自烛台上下来的蜡烛们正在打扫着自己兄弟们以及自身的残余,又将新添的弟妹寻了离得火焰更远处放置,而我这次终于能够看清那个男人,他正坐在祭坛之上仿佛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