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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三十三) 贪食

    如果能够拒绝,我一定会用最激烈的言辞去婉拒渡鸦先生的好意,这些日子里我常听见身为他的使者或是分身甚至是他的子嗣的食腐鸟们于小酒馆的屋檐盘桓云集,以嘶哑的声音相互分享着闪烁珍奇的宝物或是满足口腹之欲的飱宴,而每一个能够听懂它们那些不算悦耳的鸟鸣的人都太清楚为那些鸟儿盯上,或是让它们为了奄奄一息之人驻足可绝不是什么好事。

    除非你愿意你的归宿是以天为葬,但至少我更宁愿归于尘土,不过我知道渡鸦先生可不会理会我的拒斥,他估计会将其当作一种谦逊,因此我想大概更简便的方式是在旅途之中保持小心谨慎,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好。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预备些食物,虽然我本人不太需要水分,或者说夜间的点滴月露便足够,但要我在沙漠中做着猎人的行当?那可不行。

    “快些,我们得在日落前离开这儿。”我在想着心事时渡鸦先生没有再次等我心绪平复,或许是因为当阳光减弱那些沉寂如雪的菌丝们变回死灰复燃,而那时或许他能够抵御那些卷土重来的柳絮,但多半是不能护我周全。渡鸦先生走的很急,我的脚步因为难以跟从而不住踉跄,而他不仅毫无体恤还催促的更急,当他终于停步时,我转头早就不见了覆雪的痕迹。

    “向那个方向,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渡鸦先生貌似亲昵但实则强迫的按住了我的头,将我的脖颈扭向了某处,又往上升了些,我便见到了那即使残阳似血染红了天边也依旧无法遮掩光辉的那第一颗星星,“记住它,只管跟着它去,它会为你指引方向。”这话可不用他说,我总觉得他只是想要公报私仇的扭断我的脖子,它现在已经开始酸痛甚至难以点头示意。

    好在渡鸦先生也不需要我当真回答,他在为我指明方向后便放开了,我则一面揉搓着脖颈一面忍着下颚的疼痛接过了他的话,“能不能找到那片星空我不好说,但至少那颗星星常是于星辰神殿的上空闪烁,找到那座灯塔作标记的确比起迷失在风沙之中要好得多。”但若是我真的就在星辰神殿附近徘徊,那多半事倍功半,那颗过于明亮的星辰会遮掩他者的光辉。

    至少若我是其他星星,我一定不会与它接近的,又或者渡鸦先生的意思是再让我去求求不智凡人?哦,他一定不知道那是多么艰辛的旅途,当然对他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不过,好吧,我发誓若是到了最后一刻,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又着实走投无路,或许我还会再去爬一遍那扭曲的玻璃楼梯,然后被他同阴影交换了身份,扭曲且被分隔成为多块却甚至求救无门。

    不过如今倒也没其他法子,不便直截了当拒绝的我含混的应答,又找了想要先备些食物的理由便想要先回趟墨萨拿,即使那里已经没了我的居所,但至少表面言笑晏晏如同香醇美酒的圣杯总要比起口中带着腐朽气味的渡鸦先生以及那如同火焰与辉光般冷酷无情的大祭司要更友善些,虽然他们或许抱着相同的恶意。我想司辰的使者们没有一个会喜欢这个计划。

    圣杯或许会不同些,至少我希望如此,毕竟她还尚未给出明确的拒绝,但渡鸦先生,或许他猜到了我的心思,又或者是对我有所欺瞒怕被拆穿,至少我不相信他会因为单纯的厌烦而如此慷慨,将隐匿在自己羽翼之下的肉干同我分享,而且我只撕下一小块尝了尝便能够认识到它鲜美异常,而他自己则注视着我吞咽下第一口,才发出了低沉嘶哑听不出情绪的笑声。

    “它很美味,对吧?除却我本人的手艺高超,这食材也实在难得,你最好珍惜着些,它们可是能在关键时刻为你补充所缺失的力量。”渡鸦先生将他的作品吹得天花乱坠,而我虽然心底颇为鄙夷,但至少有些方面我承认他说的不错,明明饥肠辘辘的我只吞下了那一块便感到似乎又一股不知来路的力量在我的血脉之中奔腾,如同离家远行的游子奔向久违的故乡。

    那感觉令人感动且热血沸腾,仿佛我这才是我惯于吞噬的食物,而于墨萨拿生长的那段时间我的舌头与牙齿习惯了游鱼与熟成的蔬果,但我的胃却记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佳肴的口味。我因此而欢欣,但美中不足的是分量实在太少,即使渡鸦先生给予的已经是我能够负载的最大重量,但我仍想要更多,那只是品尝的小小一块无法使我饱腹,反而使我渴求着更多。

    “你得学会忍耐,呀,不过在这方面我教不了你什么。”渡鸦先生本习惯性的想要说教,但很快他便记起自己也并非善于控制欲望之人,在这段时间的交往中他几乎总是沉溺狂欢,因此最终他只能摸了摸自己那鸟骨面具的鸟喙,又拿出了至少足够填满我的胃部,甚至若是我并非蛇的儿女还能将其撑爆的分量,告诉我在分离的前一刻,他许我仅这一次大快朵颐。

    “我知道你们通常一次饱餐是可以数日甚至更多时候不用继续进食的,但愿你的天性可以压抑你的饥渴。”渡鸦先生伸手想要拍拍我的肩膀,或许是想要作为打开闸门使我的胃口尽情发泄的开关,但我的胃液早已将其烧灼的岌岌可危,最终我的涎液落下便轻易使之决堤,因此在他的手落下之前,我便扑倒在了由食物堆积而成的餐桌毫无形象的吞噬如同我的祖先。

    “唉,这,现在说或许为时已晚,但至少允许我试着亡羊补牢,我不知道你还是否有余裕听懂我的话,但有些话我不能始终对你隐瞒。”渡鸦先生,若是当真有什么无法挽回,或正在发生的坏事,仅仅你为自己脱罪的开场白的那段时间,就足够事情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我的喉咙与口腔皆被那些肉块填满,但我的双耳仍然空阔,而我的思维也同样清晰。

    若我想要控制,或许尽力而为甚至能够停下吞咽,但既然渡鸦先生已经许可,且对我也没什么坏处,至少我目前还不知道,那又何乐不为?我不会真的因放纵而成为那些方才聚集起来但为渡鸦先生驱逐的乌鸦们的食物的,生长于墨萨拿的我见惯了,我比起常人更明白何为节制。

    但在渡鸦先生看来,我此刻的表现或许无异于那些遭到猎人追捕的野兽,而或许我此刻正在吞咽的美餐,便是它们的互相搏斗时撕扯而零落的残余,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甚至更糟,“那些肉干,我是从往来的猎人们手中得到了它们,他们希望我能够将它们烹调的更美味,并且也会赠予我些许作为在斟酒时向他们叙说的那些故事的报酬,我的客人大多喜欢这个。”

    是的,每次当它们被作为小菜写入菜单,那日的生意便会更好一些,但收益却未必,因为吞下了那些肉块的人们总是比起往常更易被酒精,或者说被那些肉汁再度唤醒的野性所控制,而当他们如同蛇一般匍匐游走,或是如同野兽般打着哈欠沉沉睡去,再有些则蜷缩着四肢,小心翼翼的踩着无声的步子离去后,他们所余除了渡鸦先生喜爱的珠宝便只有一片狼藉。

    当然这也有渡鸦先生每次只会提供极少量的缘故,倒不是因为余量不足,而是故意为之,或许是因为渡鸦先生总是习惯于将更美味的部分留给自己,而只将一些边角料与碎屑撒向旁人,而作为小酒保的我?自然是连碎屑都没有资格品味,而这次他倒是慷慨,只是不知当我离去后他要在原地心痛上多少时日了。哦,似乎太想要大笑了,以至于我的牙齿咬破了舌头。

    这下可糟糕了,我的口中充满了血腥味,或许是来自破损的舌头,或许是因为太多的咀嚼使得我的牙床松动,又或者是我的嘴角无法承受过度的扩张而碎裂,而我的口腔与喉咙也同样疼痛如同被其中暗含的骨片所伤,又或者那来自我的胃,它正被过度的饱足感填满虽然它依旧饥肠辘辘,正如同我那株颅内的光之果树,它正在疯长,即使我头痛欲裂也仍不停歇。

    “好吧,情况有些糟糕,但我还是得告诉你,那些游荡的怪物多是七蟠的儿女,那对你来说或许是兄弟姐妹,至少是同胞。”与渡鸦先生设想的不同,我的思维甚至比起往常更敏锐,因此在他沉吟着说出下一句算是安慰的话时我已然思索了太多,“啊,不过你知道,无论是七蟠还是他的儿女们多是习惯于自噬其身的,那对你来说或许更美味且没什么奇怪的。”

    是的,他说到对,虽然我曾见过许多因为吞噬了同族血肉而遭到了诅咒的故事,我也知道无论吞噬父母还是孩子都是即使是司辰都无法被原谅的禁忌,但这的确无甚需要苛责,因为仅我自己便知晓许多事物皆以此而活,游鱼会吞噬它们不再游动的同胞,新芽自老去的朽木上生发,而走兽出生后的第一口食物亦是同族的血肉所化,而我此刻也一样痛哭如同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