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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潘郎

    一轮明月。

    一池碧水。

    一方精致水榭。

    一个美轮美奂的如玉公子,坐在阿月的对面,眉眼含笑。

    而阿月的面前,是比公子更加美轮美奂的一大桌子,美食。

    这一大堆山珍海味,足足够她吃上十天半个月了。

    她看得双眼发直,连连叹息。

    公子有些诧异:“姑娘不满意?”

    阿月惆怅地摇摇头:“满意,满意,太满意了。我就是怕以后吃不着了,我一定会痛不欲生……”

    公子捂嘴轻笑:“姑娘如果不嫌弃,以后尽管来寻在下便是。”

    阿月奇道:“我与你非亲非故,然后……我一无身材,二无颜色,公子你……你为啥要如此厚待于我?”

    公子捂嘴轻笑:“一无身材,二无颜色?谁说的?姑娘一脸英气,很是烂漫可爱呢。”

    阿月忍不住捋了捋潦草的头发,低头望了望自己一身粗布灰色长袍,对这个烂漫可爱,甚是怀疑。

    公子没有注意到阿月的怀疑,只是问道:“姑娘姓甚名谁?为何孤身一人?”

    阿月挠挠头:“姓甚名谁,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公子有些惊异:“姑娘是孤儿?”

    “不是孤儿,胜似孤儿。”阿月耸耸肩:“某天我醒来,便如此这般一贫如洗,一无所有,举目无亲,北风那个吹……咳咳……我的意思是,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居然统统不记得了。于是乎,我便胡乱给自己取了史月这个名儿,并且开始到处招摇撞骗……呃,我的意思是,勤劳节俭地生活……”

    公子笑了:“史姑娘,不用为了生计而发愁。既然你我相遇,就是老天安排的缘分。保你衣食无忧,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阿月皱了皱眉:“公子,你不会是在物色五姨太吧?”

    公子大笑起来:“小生并无此意。”

    阿月不相信:“那就是你需要一个填房……”

    公子笑得不能自已:“史姑娘,你总是这样戒备吗?就当江湖朋友,扶危解困不行吗?”

    阿月依然是一副戒备的表情:“公子,你还是叫我阿月吧。史……姑娘实在颇影响胃口……”

    阿月又正了正颜色:“我不需要你保我衣食无忧。你不要看我混得不咋地,但是,其实我是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的!”

    公子见阿月说得义正言辞,饶有兴趣地问:“你如何养活自己?”

    阿月微微一笑。

    然后,她突然站起身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大桌山珍海味。

    阿月向后背一划,手中就多了两把弯刀。

    弯刀寒光一闪,就向着公子的面门斩去。

    公子如玉的脸庞,眼看着就要毁在阿月的弯刀之下。

    但是,公子突然诡异地向后疾速退去。

    阿月也不犹豫,纵身一跃,高高腾起,就向前去追。

    但公子的身形很快,他似乎飘在空中,双足未动,却已退出去几丈。

    阿月嘴角一勾,双臂展动,紧追不舍。

    她和公子的距离越来越小。

    但,公子周围,突然升腾起,浓重的寒气。

    这种寒气,阴冷阴冷的。

    这种寒冷,是沁入心脾,深入骨髓的。

    阿月的牙齿打颤,连握着弯刀的双手都冻僵了。

    她大喝一声,左手弯刀甩出,正中公子前胸。

    但,公子的身形如同一股轻烟,虚化开来。

    阿月的弯刀,竟然穿透公子的虚影而过。

    公子冲着阿月邪魅一笑,冷言道:“阿月姑娘,我好心收留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阿月将右手弯刀横在身前,边追边答:“不过是一斤卤牛肉而已,这也算恩?”

    公子不动声色:“一桌子山珍海味,阿月姑娘为何独独只吃了一斤卤牛肉?”

    阿月一声冷哼:“一桌子邪祟之物,和公子一般阴寒无比。只有那卤牛肉无碍。公子以为我会上当?”

    公子冷冷一笑:“那阿月又怎么知道那卤牛肉无碍?”

    哎呀。

    完了。

    阿月心中一沉。

    大意了,大意了。

    除了觉得那卤牛肉无碍之外,自己独独吃了一斤卤牛肉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她实在太爱卤牛肉了……

    看到卤牛肉,啥戒备都抛之脑后,烟消云散了……

    没想到啊,自己还是栽在这一张馋嘴上……

    果然,阿月很快觉得气血上涌,腹中剧痛。

    她一时头晕目眩,一口鲜血喷出,向前追击的脚步蓦然一滞。

    公子哈哈大笑。他停住脚步,幽幽地漂浮在离阿月不远的地方。

    阿月很快连站都站不稳了,一个趔趄跪倒在地。

    止不住的笑容洋溢在公子的脸上。他向着阿月走过来,洋洋得意:“阿月啊,何必再做无畏的反抗?”

    刚才还如冠玉的一张脸,如今在阿月看来,却是阴厉可憎。

    阿月抬头望着这个阴厉可憎的笑脸,抹了抹嘴角的血丝:“不然呢?难道我就应该乖乖受那剜心之苦?”

    公子一愣,随即又笑起来:“你果然是知道我的底细的。”

    阿月点点头,一脸不屑:“要不是姑奶奶我今日太饿了,也不至于上了你的当!”

    公子顿时笑得更欢畅了。

    但是,欢畅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公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前胸,居然被阿月右手的弯刀贯穿。

    阿月顺势一跃而起,一个横踢,便将公子踢翻在地。

    阿月一个反手,便将弯刀架在了公子的脖子上。

    公子一脸震惊:“你的弯刀,怎可能伤得了我?”

    阿月扬扬眉,安慰道:“其实是凑巧。我刚才一口血吐在弯刀上,反而让弯刀不怕你的阴寒之气了。嘿嘿……你也不必沮丧。主要是我运气好……”

    公子大概不觉得这是个安慰。他一脸沮丧,仿佛大势已去。他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阿月腾出手来挠挠头:“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真搞不清楚我是个什么人……不过呢,我现在主要是靠斩妖除魔,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咳咳……为生!”

    阿月的一番慷慨言论还没有吹完……呃,是说完,就听见一阵尖利的哭喊声传来。

    阿月定睛一看,哇哦,是个美人。

    这个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她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阿月面前。

    美人磕头如捣蒜,哀声道:“大侠,求你放潘郎一条生路!妾与潘郎愿意将全副身家,拱手相赠!”

    这……

    这倒把阿月整不会了。

    说得好像自己是来争家产的……

    阿月只能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们的家产我不需要……”

    美人见阿月不为所动,更加急切:“大侠,潘郎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为难于他?”

    阿月瘪了瘪嘴:“无冤无仇?他刚才差点让我剜心而死!”

    美人尖叫起来:“不可能!妾与潘郎相濡以沫数年,他是什么样的人,妾最是清楚!潘郎心地善良,德行出众,武艺超群,十六岁便被举荐为茂才[1],官拜乐卿[2]。这些年潘郎身体不好,才辞官还乡。但他在乡里也年年积善行德,扶困救灾,深受爱戴。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不相识的弱女子下毒手?”

    见美人将她的夫君吹得天花乱坠,阿月翻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一张榜文,朗声道:“你家潘郎的种种事迹我不感兴趣。但是这张榜文上说,城中有异象,接连有女子被剜心而死。重金悬赏作恶之人。我猜,这个恶人,就是你的潘郎。”

    美人听了,几乎癫狂:“一派胡言!我家家境殷实,我和潘郎夫妻恩爱。潘郎有何理由,残害无辜女子?”

    阿月叹了口气:“美女姐姐,那你有没有觉得,你的潘郎有什么异于常人呢?”

    “异于常人?”美人茫然地瞪着一双美目,摇了摇头。

    阿月卖力地启发她:“你没有发现,他特别,冷吗?”

    美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潘郎,自言自语道:“潘郎在沙场上征战多年,卸甲归来,元气大伤,这些年确实积弱些。但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阿月见美人油盐不进,便一把将潘公子前胸的衣服扯破。

    美人定睛一看,却一声惨叫,如同见鬼一般,连连后退。

    只见潘公子的胸前,赫然一道一尺来长的伤痕,深可见骨。

    而这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似乎被丝线,密密实实地缝合起来。乍一看去,就像个做工潦草的稻草娃娃。

    看着惊恐后退的美人,阿月弯刀之下的潘公子,终于开口了:“丽娘,你不要害怕……为夫绝对不会害你……”

    但是唤作丽娘的美人被吓得花容失色,捂脸痛哭。

    潘公子见丽娘惊恐,显得很痛苦。

    阿月见这二人被自己搞得鸡飞狗跳……呃……不高不兴的,有点内疚。于是她开口安慰起丽娘来:“那个……丽娘啊,你也无须害怕。这个潘公子,已经被我牢牢控制住了,做不了恶了。”

    阿月又有点好奇:“丽娘啊,你如此震惊,难道,你从来没有见过潘公子这副模样?”

    丽娘终于冷静下来,她哽咽道:“自从潘……郎辞官归来,一直身体抱恙。我们便……一直分房而居。他这副模样,我,我是第一次看到。”

    “哦!”阿月望向弯刀之下的潘公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个,你,到底是个什么啊?”

    弯刀之下的潘公子,面目凄然,涩声道:“在这世上,又有多少人,真正知道,自己是什么呢?”

    阿月大为认同,点头如捣蒜。

    只听潘公子又开口了,他的语气沉重,说不出的悲凉:“我与丽娘成亲不久,便爆发了昆阳之战[3]。我只能离家,随军远征。结果,在那场大战中,我……受了重伤。本来战士出生入死,马革裹尸而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我的心中挂念着丽娘。我心中不甘,心有不舍。于是,我便强撑着病体,赶回家乡,想要见丽娘一面。哪知,在途中,我就……就重伤而死……”

    丽娘闻言,又痛哭起来。

    阿月倒吸一口冷气:“重伤……死了?那……那你现在是什么?”

    潘公子苦笑起来:“我死了以后,大概是心中怨念不散,因此魂魄不离,尸身不腐。送我回乡的部下中,有人见我执念深重,便指点了我,一个可以见到丽娘的方法。”

    阿月奇道:“这个方法就是,剜心?”

    潘公子沉重地点点头:“不错。只有吞食女子之心,才能让我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阿月轻叱一声:“你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也叫活着?那么,这方圆数里的女子剜心惨案,都是你做下的?”

    潘公子也不说话,低头默认。

    阿月皱皱眉头:“那……你是哪年归家的?”

    潘公子坦然道:“三年前。我回乡之后,便骗丽娘说我是负伤辞官归家。之后,我便与丽娘厮守在这里。这三年,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光……我做下的罪孽,丽娘丝毫不知情!”

    阿月咂咂嘴:“你这样活死人一般,已经三年了啊?”

    一旁一直痛哭的丽娘,却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对着潘公子大喊起来:“你满手鲜血,还说什么开心快乐!我……我对你太失望了!”

    潘公子见丽娘痛骂自己,却笑了起来:“丽娘,我知道自己一身罪恶,一定会入炼狱。但我……我不后悔……能与你相守三年,我愿意不入轮回,永堕炼狱!”

    丽娘终于忍不住了,她扑过来,抱住潘公子,嚎啕大哭:“潘郎!你太傻了!”

    潘公子也伸手抱住丽娘,痛哭起来。

    阿月还紧握着弯刀,抵住潘公子的脖子。此时,她被夹在潘公子二人中间,好不尴尬。阿月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抱头痛哭的二人:“那个……你们俩,打算怎么办呢?毕竟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丽娘终于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阿月:“阿月姑娘,你,你是专门来抓潘郎的吗?”

    阿月还在尴尬,做作地道:“呃……算是吧。你家潘郎的头,整整值五百两白银呢!”

    丽娘点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五百两?那再加上我的头呢?”

    阿月没有听懂:“嗯?啥?“

    哪知,丽娘突然一伸手,抓住阿月右手持的弯刀,便向自己的脖子一抹。

    瞬间,大量鲜血涌出。

    阿月大惊,慌手慌脚地想去捂住丽娘脖子上的伤口。

    但她却被潘公子一把推开。

    只见潘公子,紧紧地抱住丽娘,泣不成声:“丽娘……是我害了你……”

    丽娘已经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她望着潘公子,声如游丝:“潘郎……如果你要堕炼狱,或者入那畜生道,我,我都随你去吧!你我作伴,不管在哪里,我都愿意……”

    丽娘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逐渐再也听不见了。

    潘公子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你我一道,去哪里都是好的!”

    说完,潘公子向着阿月的弯刀一侧头,竟然枭首而亡。

    只剩下阿月,举着一把弯刀,目瞪口呆……

    [1]茂才:汉代时期尚无科举制度,人才选拔实行察举制度。

    [2]乐卿:汉代军功爵。

    [3]昆阳之战:公元23年,王莽与刘秀进行了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