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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狂士

    “君之所言振聋发聩,恨今日才得相见尔。”

    “见识粗陋,贻笑大方。”

    “君之所言如果是见识粗陋的话,那我等平日里的高谈阔论岂不是一坨狗屎?”

    “这……”

    这位仁兄如此“直爽”,吴道舒实在是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接才合适。

    “哈哈哈,贤弟不要见怪,正平此人向来便是这样,习惯就好。”

    在城门口见过的宋仲书接过了话头,避免了吴道舒的尴尬。

    方衡,字正平,溧阳城赫赫有名的狂士。

    与宋仲书皆是青牛书院的学子。

    青牛书院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就建在溧阳城外的一座矮山上。

    其所授经典,以儒为本,辅之以其他各家学说。

    每年三月,各地学子赶赴青牛书院求学,如过江之鲫,堪称溧阳一景。

    届时,清江之上,楼船塞江,夜夜灯烛不熄,琴箫之声,谈笑之声,莺莺燕燕之声,诗词唱和之声,高谈阔论之声,骂声,笑声,哭声,此类种种,不绝于耳。

    曾有豪客穷尽溧阳之酒,尽皆倾入江中,酒香如云雾绕城,满城皆醉。

    曾有书生卧于船头,取江水一杯,便自醉三分。

    溧阳城能有今日的繁华,青牛书院亦是居功至伟。

    这也是吴道舒当日可以入城的原因。

    青牛书院学子作保,别说是一小小门侯,就算是兵马司的都指挥使也不会轻易拂了面子。

    毕竟,也许在这一介白衣的学子身后,站着的就是朝堂上的某位巨擘。

    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何苦自找麻烦。

    这几日正是青牛书院每月三日的休沐,宋仲书他们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入城喝酒。

    因为老师临时找他有事,是故其他几人先行一步,早一日就已入城,他耽搁到前一晚才将老师交代的事情做完,这才一早急匆匆进城。

    哪成想,在入城之时,听到了吴道舒的慷慨陈词,顿感得遇知己,是同道中人,激动不已。

    这才自门侯手中将吴道舒救了下来,一道入了城。

    这两日,宋仲书拉着吴道舒和自己的书院好友谈古论今,饮酒论道,着实是让吴道舒苦不堪言。

    ——他肚子里的那点存货,这才两天就快要抖搂干净了!

    要是这是吴道舒刚高中毕业那会儿,他应该还能坚持的时间长点。

    可这都大学毕业多少年了,课堂上学的那点知识早就都还给老师了。

    要不是平时爱好还算比较文青,短视频推送的也能算是些有点营养的东西,只怕这会儿已然是漏了怯了。

    此时,吴道舒几人正在溧阳城最负盛名的青楼【一段香】内。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本是青楼,却取咏梅诗命名,也不知讽刺的到底是谁……

    方衡此人,喜好宽袍大袖,此时,酒微酣,坦胸露乳,发髻斜摇,仅此风范就当得起他溧阳第一狂士的名头。

    方衡从脂粉堆儿里爬起来,手里还抓着不知从哪位姐儿身上抓下来的红肚兜,摇摇晃晃来到吴道舒的矮几之前。

    醉眼惺忪,将头放在几案上问道:

    “不知贤弟所治本经为何?”

    本经?本经是什么?

    吴道舒有点懵。

    所幸宋仲书及时打断。

    “贤弟慎言,此等要事怎可在此处提及。”

    “是极是极,为兄孟浪了。此等隐秘之事,断不应该在此提及,为兄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说罢,端起吴道舒矮几上的酒壶便狂饮起来。

    “你呀你呀,我看你就是馋酒了!”

    “哎,李兄何出此言,酒,我所欲也,三五好友,谈古论今,挥斥方遒,亦我所欲也,二者得兼,我意畅矣!”

    李路遥,字行之,亦是青牛书院学子,宋仲书好友之一。

    “还请诸位姐姐为我奏乐,且看我为诸君一舞!”

    说罢,行至大厅中央,大袖飘摇之下,竟真就舞了起来!

    更以歌声相合:

    “杯中天地舒更阔,

    亭榭楼台夜更明,

    奇谈怪景今犹胜,

    且来听我慢慢吟,

    山中猛虎无影踪,

    尖嘴猢狲敢称王,

    少年挥袖拂云翳,

    病重老翁祈命长,

    黄髫小儿演道途,

    千金稚子坐朝堂,

    仁人君子常反复,

    风尘女子坦荡荡,

    沧海桑田世间事,

    唯有亘古,日!月!长!”

    其人之舞,大袖飘摇,不羁,不拘,肆意扬。

    其人之歌,黄钟大吕,豪迈,洒脱,胆气张。

    其人之乐,慷慨激昂,金戈,铁马,杀意昂。

    ——纵是魏晋之风流也不过如此了吧?

    吴道舒不由愣了神。

    “正平仙人之舞,今日得观,幸甚至哉!”

    一曲舞罢,满堂喝彩,宋仲书几人更是把手掌拍红,心情激荡。

    “放浪形骸,成何体统!”

    一声斥骂,让大厅的热闹氛围戛然而止,众人愕然之下,皆是转头望向出声之人。

    只见一尖嘴猴腮之人正立于门前,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抹着两撇鼠须,一脸的义正词严。

    虽不想以貌取人,但其这幅尊容,大大削弱了他此刻应有的正义感。

    “学生,见过教习。”

    来人却正是青牛书院教习,钱同。

    钱同,字存异,只不过,其人最是泥古不化,古板异常,极其不受书院学子欢迎。

    显然,其父母取名时“求同存异”的心思,他只领会了前一半。

    ——原来不止上一世有老鼠屎。

    方衡一舞,吴道舒以舞佐酒,不知道喝了多少,此刻正在酒意上头,早已没了初时的拘谨。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正平兄真性情也!我以此杯,为正平兄祝!”

    沉寂的大厅中,吴道舒醉醺醺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哈哈哈哈,得吴兄此言,当浮一大白!”

    面对书院教习的训斥,也唯有被戏称“目无余子”的狂士方衡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于众多躬身行礼的学子中,两人晃晃悠悠站起,遥遥举杯,一饮而尽。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