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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世

    亚瑟觉得自己被锁进了一个漆黑的盒子里,周围彷如无尽的长夜。

    他茫茫然坐起,目之所及都是荒芜的死寂。

    自己这是死了么?

    他往前方伸了伸手,但什么都没有抓到,这里的除了寒冷以外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回来了?”

    “是要回来么?”

    有人在说话,亚瑟被吓了一跳。

    “谁?”,他抬头想要寻找声音的来源,但看到的只有满是虚无的空洞,那声音空空荡荡地像是来自内心深处,他觉得大概是幻听了。

    “回来吧。”

    “应该回来了,都已经流离了这么久。”

    沉重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亚瑟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黑暗之中还有其他人在看着他,他们一唱一和,一问一答,像极了小时候那两个住在教堂里的老祭司,每当亚瑟不想去上课的时候他们就会摆出这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念叨他,让他不胜其烦。

    “回哪里?”亚瑟下意识地问了一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问,对方也在期待着自己的提问一样。

    果然,那两个声音就变得欢快了起来。

    “故乡!”

    “故乡很想你,你应该也很想故乡。。。才对!?”

    亚瑟觉得他们应该是认错人了,于是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可我就住在永夜城,我现在就在故乡。”

    “错了,你的故乡不在那。”

    “对的,你的故乡在这里。”

    他们循循善诱,忽然又从老祭司们变成了形迹可疑的人口贩子,好像下一秒就会掏出一个粗大的麻袋来把他给套走。

    “呃,我觉得你们找错人了,我家就在永夜城南城区的枫叶街上,那是个酒馆叫红蔷薇,永夜城里的人都知道,大家在那里过得好好的,伊恩也说下个月就把欠我的钱还给我。。。”亚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得那么仔细,好像在用这些有的没的话语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心虚,可他为什么要心虚?他说的都是真的啊,自己就是永夜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屁孩,漫无目的地活了十六年,有一群爱他但不怎么靠谱的“陪酒妈妈”,还有一个喜欢找理由踹他的暴力老板娘,除了对未来感到有些许的迷茫以外,亚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还算是蛮充实的。

    但他忽然间又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停不下来嘴来的原因,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安静了,安静得让他觉得害怕,好像不发点声音这漫无边际的黑暗就会悄无声息地吞噬掉自己。

    我。。。哪也不去!”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像是在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作抗争。

    声音停下了,这里又恢复成了空无一人的寂静。

    亚瑟听到远处传来海水起伏的喧嚣,朦胧的光影驱散了周围的黑暗,露出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石墙,十二根气势恢宏的青铜柱像是贯入云端的天罚般亘古耸立,好似匍匐神明之下威严而肃穆的信徒。

    亚瑟不由得骇退一步,他借着昏暗的光线依稀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布满灰尘的残垣断壁纷乱无序地塌落了一地,数不清的武器遍布伤痕,战场上注重冲砍的里士满宽剑,造型优美的天骑之矛,还有那些用某种不知名动物骨骼制成的沉重骨镰,它们七扭八歪地沉睡在上面,仿佛在轻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片废墟上那的那段充满血与光的历史。

    这是一座坟场,一座被人遗忘了很久的坟场,他忽然意识过来。

    远处的青铜柱传来沉重而悠长的叹息,刻印着繁杂精美的文字下升起漆黑的石龛,阴暗角落里的火炬被人点燃,照亮了亚瑟惶惶不已的面孔,恍惚间他看到了炙热滚烫的岩浆怒吼着冲破大地,密集的战鼓声震天响起,挣扎在地狱中的厉鬼们齐齐向他招手,他们露着狰狞而可怖的微笑,不停蠕动的嘴唇似乎在呼喊着什么,荒古的钟鸣之声犹如雨水般淹过,亚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从那一双双闪烁着疯狂的瞳孔中看到了满是贪婪的渴望,他们又哭又笑,又叫又跳,像是在向他寻求救赎,是的,来自于他的救赎,就好像是——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自己很多年一样

    亚瑟觉得害怕极了,因为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自己本就该属于这里,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流离,迷失的孩子终于在穿过茫茫原野后找到了归家的道路,这里就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寻找着的——故乡。

    冰冷刺骨的海水缓缓升起,无声漫过了他的腰围,他惊恐地想要逃离,逃离这个坟墓一样的地方,但水中有人用手抓住了他的身体,不止一个,它们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撕扯着,祈求着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彼岸的救命稻草一样挽留他。

    “你要去哪里?”

    “又要抛弃我们了吗?又一次的背叛!”

    那两个空荡荡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轰鸣之中却满是憎怒,好像亚瑟在那个遥远的过去曾经与他们一齐并肩同行,刀剑相向。

    他瞪大了眼睛,湿冷的海水呼啦啦地灌进他的鼻子,涌入肺部,鲜血般腥甜的气味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开来,他想要呼救,但喉咙内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绝望地扬起手往水面疯狂摆动。

    一只温暖的手掌适时地握住了他。

    有人来救他了。

    绝望之间他惊喜地看到,那人穿着一身火红色的炙热羽衣,瀑散的黑色长发宛如倾尽世间的繁华,她站在岸上亭亭而待,好似云中雾影,伸出的纤纤细手素白而无暇,好似石中璞玉,她躬身俯眉,将自己用力地拉了上来。

    而后还未等他回过神,手心里便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好像自己正在握着一块,一块烧红了的。。。煤炭?

    “烫。。。烫。。。烫烫烫!”

    下一秒亚瑟杀猪般的叫嚷便撕心裂肺地响了起来,声音之凄厉甚至让枫叶街上的行人们都不由得驻足回首,但当看到是从红蔷薇里传出来的动静之后他们也就都纷纷打消了去看热闹的念头,没办法,就算那里有人正在杀人那也都是他们没法去管,或者不敢管的事情。

    “是你自己抓上来的,我可没逼你啊。”科莉吐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晃了晃手里的烟枪,此刻那支金属打造的银白烟杆在炙热的火星下微微泛红,犹如滚烫的岩浆。

    “看,我就说这小子没什么事吧,他的身体可结实得很!你们是没看到他昨晚的那股威风劲儿。。。”伊恩在一旁撇了撇嘴。

    亚瑟一怔,刚才的狰狞景象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面面相觑的众人在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己,一脸不屑的伊恩,还是跟以前一样用冷眼看人的科莉,玛茜姐姐在边上帮他细心地换着湿布,角落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他戴着兜帽,亚瑟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孔,但他的耳边隐约有白丝垂下,露出一个银质的十字架耳坠。

    “做噩梦了吧?”马茜摸了摸他的额头,在这群酒鬼妈妈里她确实算得上是最正常的一个了,“快躺下来,你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再乱动等下又要重新包扎了。”

    亚瑟懵懵懂懂,但还是听话地躺了下来,后背和手心传来了一股热辣辣的痛感,他弄不清楚彼时交替变换的纷乱景象,只觉得有一团黏糊的海水在他的脑袋里搅动,刚才那些还真真切切围绕着他的场景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黑色的石墙,通天耸立的青铜石柱,还有抱着他想要一齐坠入深渊的恶鬼,它们哀嚎着,哭泣着,眼神之中满是不甘,像是群被世人抛弃和遗忘了的孩子,叫人充满了哀伤。

    “再睡一会吧,一会给他煮点小麦粥。”科莉收起烟枪,起身带着伊恩他们退了出去,只剩马西留下来帮他擦拭身体,亚瑟的后背湿漉漉地将被子浸出了一个印子,温热的白布将那些汗渍抹去,窗外透进暖烘烘的夕阳,弥漫着烟草味的阁楼整洁而干燥,灰尘在阳光中起舞,像是无数细小的精灵,亚瑟回头,一切都还是那么地熟悉,那么地让人安心。

    “刻印的作用已经失效了,但亚瑟的身体还是跟它们产生了共鸣,活化后的血液似乎对他很有兴趣,所以我才没有办法把它们给分离出来。”科莉吐了一口烟雾轻声说道,她靠在午后阳光挥洒过的躺椅里,眉头紧皱,“之前帮雷伊处理伤口的时候并没有这种现象,这些血液在失去了刻印力量的控制以后跟其他动物的也没什么区别,都不会对人产生影响,更不会像那样同化宿主的身体。”

    “但他是个例外?”罗兰在旁边轻声问道。

    “什么意思?亚瑟的问题很严重?”伊恩一脸的茫然,“可我看他活蹦乱跳的啊。”

    “那是因为那些血液还没有完全侵蚀他的身体,帕米尔女王的血脉本身就是一种慢性毒药,它能将一切具有生命气息的东西腐蚀化,那个女孩把刻印能力施加进了自己的血液里面,用它来操控那些被黑血感染过后的生物,如果黄金源力足够庞大的话,她甚至可以把一整座城镇变为地狱。”罗兰缓缓解释,“我记得你以前学过的。”

    两人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他,科莉则是表情一凝,语气瞬间就冷了下来,“说起这个倒是让我有点感到意外,没想到居然连你也是天穹之都的人,在我这里隐藏了这么多年是想做什么呢?我亲爱的酿酒师先生?”

    科莉的眼神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看得伊恩一抖一抖的,好像科莉下一秒就会把他给吊起来严刑拷打,最后拿那根长得吓人的烟枪一股脑地捅进他的嘴巴里让他招供,他相信科莉干得出来,因为她在永夜城里的恶名最早就是这么得来的,至今那些黑帮们对她的手段仍心有余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小秘密嘛,又何必这么苦苦相逼呢。。。”看到科莉款款压过来的身影,伊恩赶忙作痛悔状抱住她的大腿,“看在我这么多年为酒馆做牛做马的份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发誓我真的没藏什么坏心眼!顶多就是混点吃喝骗点安家费没事的时候顺便偷看一下露西亚他们洗澡之类的。。。我发誓我以后真的不敢了!”

    他声泪俱下,俨然一副拳拳之心可昭日月的凄惨样子。

    科莉直接一脚把他给踹开,抖了抖那被鼻涕沾湿了的裙子说道,“谅你也不敢,只是没想到天穹之都里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存在,我还以为都已经死光了呢。”

    “不,伊恩很早之前就已经被驱逐出来了,”罗兰稍作回忆,“我们那里的人也大多都以他为耻,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的话倒也没错。”

    “不说话会死啊?”伊恩恨恨道,“别以为你现在混得好就了不起,小时候你不照样要跟在我的屁股后面晃吗?”

    罗兰凝噎,这话倒是真的,伊恩虽然在战斗方面不太擅长,但是交际能力这块确实是没得说的,在他们还都是懵懵懂懂的孩子的时候伊恩就已经把帝都辰星城各个大大小小的地方给摸透了,有一次他还领头打算带着他们这群小屁孩去光顾一家名为“绽放的火烈花”的酒屋,但罗兰只是在看了一眼那形迹可疑的装饰之后就打了退堂鼓,独自一个人回家了,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在里面干了什么,只是在后来的听说中所有有份参加那次活动的人都被关了足足一个月的圈禁。

    罗兰咳了一声,转开话题,“所以上次你是用黄金源力杀死了那些黑血的活性以后才进行治疗的吗?为什么这一次却行不通了?”

    “看,心虚了吧?我告诉你他就是这个样子,别看他一脸正经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骨子里面比谁都骚包。。。”伊恩不屑地吐了一口。

    科莉懒得搭理他,“那些黑血在失去黄金源力的供给之后确实已经死了,照理来说可以用异型相斥的方法将它们给分辨出来,但亚瑟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又重新唤醒了它们,它们相互吞噬相互融合,就像是炼金产物结合以后产生的未知物质一样,如果要把不属于亚瑟的那部分给剔除,那就先得将他身体里的所有血肉全部杀死才行,可是这样子做没有意义,因为这样一来亚瑟也会死。”

    “就像噬魂海虫?”罗兰了然,“要清除它们就得连带着宿主一起毁灭才行?”

    噬魂海虫是格兰陵一种十分特殊的寄生物种,它们大多存在于盐分充足的水域之中,以寄居大型鲸蟹类生物为主,它们个体细小且数量繁多,一旦被它们感染后就会在宿主的躯体内迅速繁殖并且同化已有的造血器官,使自己成为宿主身上无法切割的一部分,但它们并不会直接威胁到被寄生者的生命,相反还会把它们当成是自己的“母亲”,在它们找不到食物的时候主动给它们提供用以维持生命活动需要的营养能量,格兰陵内就曾有学者专门研究过,那些被寄居过后的深海鱼类往往都会比那些没有被寄生的同类们活得更久一点。

    “比那更糟,噬魂海虫本身可没毒,”科莉凝眉吐出一口烟雾,“但这些黑血可是会结结实实地要了他的命的。”

    三人沉默了,这种情况倒是有些棘手,他们都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帕米尔女王的血脉们对于他们来说或许算不上可怕,但对于亚瑟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

    “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可以救他。。。”蠕了蠕嘴唇,伊恩小心翼翼地举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