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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无梦之城

    太阳迟到了。

    初冬的风夹带着有些刺骨的冷气席卷在天地间,在漆黑的天幕下翻滚、奔腾,全然不知现在已经是七点,太阳早该升起来了。

    虹光之塔,这栋十二面棱柱形的玻璃墙大厦静静地反射着所有光,把自己隐藏在闪着寒光的群星之间。高空风很强,大厦里的阻尼器轻轻摇晃,仿佛大厦的鼾声。

    虹光之塔的22层,金发少年站在玻璃窗后俯瞰着这座他无比熟悉却又无比厌恶的城市——这里是默西亚,霍塔兰德的首都。

    着火般的霓虹灯、直射天空的彩色光束、光怪陆离的电子屏幕将这座城市的夜晚驱赶,让其成为了一座不夜城。光污染随处可见,尤其是北区——默西亚最繁华的第七大道坐落于此。

    夹在明黄街灯之间的柏油马路空旷无比,它被称为城市的动脉,现在却全然不见白天的繁华模样,偶尔划过一道灯光,就像空中昙花一现的流星。

    与冷清相对的则是非机动车道上的热闹非凡,这些毛细血管里涌动着活力,不断有流光飘过,那些无核的红细胞是赶去学校的学生。

    在太阳迟到的六点钟,城市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梦境里,为了拒绝与这些懒人为伍,学生们比太阳起得更早。幸运的是年轻人们有一项优势一一生命的活力,这是学生们勤奋的本钱。勤奋使他们自愿提前两个小时上课,使他们对那些枯燥的课本趋之若鹜,使他们自命不凡地认为自己能逆天改命,最重要的是勤奋能使他们成为最有价值的螺丝钉,学生们以成为螺丝钉而自傲。

    少年微微叹息,学校已经成为了梦想死去的地方,它致力于把人变为机器,高效,耐用,而且顺从。

    街灯下还遮掩着别的光,那是为学生们支起的小店,他们是小生产者,在大都市水涨船高的物价下挣扎生存,为了增长营业额,他们以健康换取金钱。从某个角度他们应当感谢那些学校带来客源,看着一份份早餐卖出,听着钞票落在筐里的悦耳声音,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然而这笑容可能保持不了多久,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食利阶级老爷,过劳带来的大病和毫无根据的意外就足以花光小生产者们辛苦攒下的积蓄,从此陷入欠债的深渊。

    少年再次叹息,小生产者是坚强的,却又是那么不堪一击,他多么想与小生产者的遭遇感同身受,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他是食利阶级的一员。

    窗外的高空风带走了这两声叹息,将它们在夜幕中撕碎,再狠狠地扬得到处都是。几片叹息拂过大厦外墙,以及那上面的巨大标志。

    逆飞的四芒星,菲尼克西亚联合公司的标志。

    要深究联合公司的创始与发展请移步默西亚任何一家书店,那里有卖一本记载了联合公司跌宕起伏的历史的书,里面详细介绍了联合公司到底恶心了多少与它打商战的对手。现在只需要知道联合公司是一个集高精尖产品,科研为一体,在霍塔兰德地位挺高的公司就行了。

    但那些事情不是很重要,菲尼克西亚现在的董事长是艾德那达•菲尼克斯,议会议员,与罗莎琳•贝拉摩尔成婚。他的继承人有两个,长子艾尔•菲尼克斯和他的次女艾丽莎•菲尼克斯。没错,金发少年就是艾尔,这也顺理成章地解释了为什么他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大厦22层。

    然而艾尔没有什么看日出的雅兴,他现在的心情沉重得像一颗炮弹。或许是因为黑夜给人带来的感伤,也或许是之前的人生经历,他现在绝望无比。

    “让我们看看我的人生是如何变得无意义的吧,”艾尔自嘲地说道,“想想看我都做了什么。”

    在联合公司里艾尔是个有地位的人物,只因为他的父亲叫艾德那达。为了讨好艾德那达,那些衣冠楚楚的人物以他的至亲为突破点,艾尔和艾丽莎因此经常收到那些人的奉承和讨好。并且都有着殊途同归的目的。

    艾尔自身确实有问题,在外人看来他成绩平平。不过并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过于理想化。

    让世界变得更好,正是这个理想推动艾尔不断做出一些杯水车薪的事。艾德那达还是十分喜爱自己的儿子,在慎重考虑过艾尔的某些建议后甚至能当做提案在议会里讨论。

    于是艾尔又看向了默西亚的北区,那里矗立着一座如小型城市般的学校一一韦斯顿高校,这是一所特别的学院制高校以预测性质的入学测试分配学院。例如某人在测试中展现了地理方面的天赋,韦斯顿校委会就会将他分配到地理学院并且为他开放霍塔兰德所有大学地理专业的渠道,在他成功毕业后送进相关大学进修。

    这么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为相关领域输送人才,但似乎并没有达到艾尔最初预想的效果。原本韦斯顿高校是艾尔为了缓解学生大学入学考试压力而试验的,他为此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批下了一笔费用来做这个“长期投资“,因为一部分人才最终会流回联合公司来。而韦斯顿设立后却好像并没有缓解多少压力,就好像原本是所有人挤一条路,把路分成好几条叫他们有序排队走一样,问题的根本没有解决。

    当然,议会还是很支持这个东西的。大公司老板高兴,因为他们捞到了好处,家长们高兴,因为他们的孩子算是“有出息”了,学生们也高兴,因为能够考上好大学,这种皆大欢喜、互利共赢的东西谁不喜欢?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艾尔。

    然而除了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以外,让艾尔觉得人生毫无意义的还有别的事。

    作为一个体量很大的联合公司,股东们最关心的自然是一个迟早要发生的事——公司董事长的更迭,也就是下一任董事长的位置究竟落在谁头上。作为家族企业,领导权自然不会落在菲尼克斯家以外的人头上,于是在现任董事长艾德那达还没年过半百时,他们就已经准备好站队了。

    但有趣的事出现了。次女艾丽莎在这方面其实比艾尔要强,因为她在外人看来更理性,更符合领导人的位置,在她的几项提案成绩斐然之后更是如此。这点艾尔也是欣然承认。然而更多人怀着“高尚”的目的站到了艾尔这边,很多人都争相向他示好。

    一年前的一个黄昏,一通电话改变了一切,那时的他也像现在一样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默西亚的灯红酒绿。

    艾尔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是他的父亲,他以为是像平常日子里一样的普通电话,于是就不加思考地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传来了父亲的声音,但他语气犹豫,好像是要做一件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简单的关心与寒喧之后,真正的话题才就此开始。

    “艾尔,你有没有考虑过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你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艾德那达语气犹豫,似乎是在试探艾尔的态度。

    如雷击一般的,艾尔瞬间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他要将下一任董事长让给艾丽莎,而不是自己,父亲正委婉地提出这一点。也对,自己似乎总是在做一些一厢情愿的事,真的有领导联合公司的能力吗?为了联合公司的发展,显然艾丽莎才是更好的选择,这怪不得任何人。

    “我知道了,父亲,我确实很想试试独自生活。”艾尔平静地说道。

    “嗯,在二十四大道12号有一套房,我想你应该可以去那里,”艾德那达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一切手续都办好了,直接住进去就行。”

    "有劳您费心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就挂了。”电话那边突然陷入了沉默。

    “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什么困难记得说,我和艾丽莎会尽一份力的。”短暂的沉默后,艾德那达终于开口道。

    听着熟悉的温和叮嘱,艾尔似乎看到了无数温情的画面:第一次上幼儿园,第一次和同学出去春游,第一次离开默西亚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一切的一切都是家庭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

    艾尔笑了,似乎并不在意父亲所做的事,也不在意在联合公司里的那些勾心斗角,仿佛借放在自己这里的东西被拿走一样。

    “爸,你在和谁打电话呢?”艾丽莎的声音突然从电话那边传来,“嗯?和我哥?他要自己出去住?让我说几句!”

    “哥你干嘛出去住啊,在家里不好吗?”艾丽莎急切地问道,像将要丢失什么重要东西一样。

    艾尔突然沉默了,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要搬出去的原因。人前与人后是两幅模样,艾丽莎在家里的状态基本属于神经大条中二少女,并且很黏自己,怎么说才不会伤害她的感情?

    “我想一个人去看看世界。”艾尔假笑着道。

    “带我去!带我去!我也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艾丽莎兴奋地说,“我想去瑞薇安德看海,去佛瑞斯提亚看雨林!”

    “去去去,你搁这瞎凑什么热闹?”艾德那达的声音插进来,“你得待在家里,至少等你什么时候上完大学再说!”

    这通电话就像平常日子里的普通电话一样挂断了,在这电话的最后他们依旧聊着家长里短。这时,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才悄然爬上心头。

    这之后艾尔搬到了12号,开始了独居生活,艾丽莎有空时也来玩,一切如往常一样。然而联合公司高层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认为艾尔已经失去了接任的权利,于是纷纷倒向艾丽莎一边,但艾德那达并没有明确表示,只是说艾尔是“正常外出磨砺”。因此某些人认为名额到底花落谁家还没有定数。

    砰砰砰的声音打断了艾尔的回忆,高空风正猛烈地敲打窗户,太阳还是没有升起,凌冽的北风还在飞旋。他再一次将目光投向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城市,眼闪过一丝厌恶。正因为无比熟悉,才能看到繁荣之下的烂疮。上升通道被扼死,阶层固化如得同一块凝固的水泥,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成为人们心中的信条。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是希望的时代,也是绝望的时代。他憎恶这个世界,却无力改变,只能不断做着徒劳的事。

    艾尔走到窗边,轻轻拨开锁,高空风冲了进来,扫荡着房间内一切物品。他顶着风将双手撑在了窗台上,往下看去地面似乎遥不可及。

    他难道不想改变这个世界?身为议员儿子几乎靠近国家权力中心,联合公司掌握的天量资本能为他借用,但如此资源为什么没能让这个世界有些许改善?

    国家的未来是青年,可他们用重复繁杂的工作与学习来削弱年轻人的神经。经济的基础是劳动者,可他们却耻于成为劳动者。

    各种高分人才层出不穷,而创新却被扼死在学校里;财富不断流向上层,而财富的生产者却被鄙视。过劳死的学生,早逝的工人,破产的小生产者被藏在繁荣背后,歌颂繁荣的歌里不带有任何血色和悲哀。

    人们在物欲横流的世界中越陷越深,不再有理想和浪漫,只有冰冷的利益和现实。在直插天空的都市下,没有人会梦到鲜花和森林。

    艾尔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拥抱天空。他又想到了艾丽莎,想到他的父亲,嘴角便泛起苦笑。他已经对世界完全绝望,一年的独居生活并没有让伤疤愈合,反而在看到世界的落差之后变得更加疼痛,逃避现实很可耻,但有用。在这个该死的世界,理想主义者是该死的。

    视角陡然间翻转,他看到了承载了无数繁荣破落与生死离别的大地,而后又移向了满天繁星,它们遗世独立,挂在天穹看着人间荒诞的戏剧,就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艾尔闭上了眼睛,全心感受这一生只能体验一次的极致坠落,尘世在他的身边飞速掠过,移向无限远处。在几秒后他将迎接死亡,成为地上一摊无可名状的东西,但至少,他的灵魂能在最后溶入无边的星空。突然他的脑海中响起虚幻重叠的呓语,仿佛天国的诗歌:

    “忘却吧,一切苦难都已消失不见

    安眠吧,直到太阳开启新的一天

    你的故事不会在此完结

    太阳之海将会翻开新的诗篇……”

    坠落的地点没有飞溅的鲜血,也没有喷射的内脏,而是一团纯净的白色火焰,它们飞旋,舞蹈,发出炽白的光芒,试图为这个冰冷的早晨带来一点光明,而几秒钟后火焰悄悄地消散了,连飞散的火星也没有留下。

    天光初现,羽神教堂的大钟缓慢而庄严地敲了八下,太阳终于珊珊来迟,将它的无上光辉洒向被北风躁躏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