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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蜂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名字并不重要。他住在平平无奇的工人大厦里,如同劳碌的蜂在蜂房中来去匆匆,但其他蜜蜂和他也并不相熟。

    他很好地回应了父母的期望,在离西南区挺近的一个小公司中上班。工资足够养活他和老婆孩子,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能结婚、有房有孩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已经是相当令人艳羡的生活。

    假如生活是一杯饮品,那他的生活很简单——以单调为基酒,再加上一点奔波和劳累,最后再点缀上一点矛盾和挣扎,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

    每日七点起床,简单地洗漱,叫醒妻子,然后和妻子一起匆忙赶到地铁站,开启接近一个半小时的通勤时间。

    费劲挤上地铁,但他并不好受。在晃晃悠悠的地铁上,人群毫无目标地拥挤着,让逼仄的空间充满各种好的或不好的气味。而下一站,又有其他人挤上地铁,让本就拥挤的车厢变得更加拥挤。

    费劲挤下了车,他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又匆匆忙忙地赶去公司。街上的行人疲惫而麻木,如行尸走肉般笔直地从他的身边溜过,赶往地铁站。

    在公司楼下的早餐铺简单地买了早餐,疲惫的他带着早起的困顿,在支付时把6朗尔付成了60朗尔,同样疲惫且困顿的早餐铺老板娘将退还的54朗尔算成了64朗尔。

    早上八点四十四,滴,打卡成功。这个月的全勤奖又快拿到了。他一边啃着煎饼一边走进工位,熟练地打开了桌上那台熟悉的电脑。

    桌上要他处理的文件照例堆成了山,楼下小餐馆的盒饭照例成为了他午休时的午餐,临时的会议照例在快下班前五分钟前召集,拥挤且嘈杂的地铁照例驶来,老板的电话照例在快要睡觉时响起。

    他也曾想过,他是不是可以辞掉这份繁重而无趣的工作,去做一个自由的人,去做一股自由的风,追逐自己的梦想,寻找自己的爱好。

    但回首望去——年迈的母亲、深爱的妻子、读书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在把他绑在陡峭的山崖上,驱使着他日复一日地向上推着那块巨石。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去做那股风,是因为不想吗,那他会回答——去寻找自我不如去讨个生活。

    社会这么大,又有多少人活得从容?首付、房贷、责任,都化作顺从的项圈,牢牢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并且还在越收越紧。如山的压力无处宣泄,就让廉价易得的疯狂娱乐来成为这个决口;如海的怒火无处宣泄,就让纷杂劲爆的社会事件来成为这个枪靶。

    世界病了——他不止一次这么想。但劳作带来的筋疲力竭让他无力思考这些事情,他需要思考的是如何赚钱、赚钱、以及赚钱。时间被等价成了金钱,但真的能等价吗?

    他尤记得和父亲一起休息乘凉的,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在金色的阳光下,他和父亲蹲坐在工人文化宫的一棵树下,抬头看着从绿叶缝隙中落下的一缕缕阳光。而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上,一窝吵闹嘈杂的蜜蜂正匆忙地从蜂巢中飞进飞出,奇特的景象吸引了他年幼的带着好奇的目光。

    “那是什么?”他兴奋的指着那个蜂巢,回望着他的父亲,眼睛里泛着清澈的求知的光。

    “那是蜜蜂,”一双宽大厚实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它们正在酿造蜂蜜。”

    “蜜蜂?”他从父亲的怀抱里走出,向着那棵带有蜂巢的树小跑而去。

    父亲蹲下来用宽大的臂膀搂住了他,用短短的胡茬扎了他的脸:“别去,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就好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遗憾和疑惑。

    “因为它们正在劳动,”父亲指向了那个忙碌的蜂巢,“它们正在从各处采集花蜜,酿成甘甜的蜂蜜,它们很勤劳,所以不要打扰它们,好嘛?”

    “好~”他的声音清脆悦耳,欢脱地很。

    父亲牵起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你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回去呢。”

    他欣然允诺,牵起父亲粗糙的大手,跟上父亲的步伐。在他们身后,一串笛声响起,消防队员身着全套装备,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个树上的蜂巢。

    下午的阳光照在父子俩身上,孩子抬头望向了父亲的面孔,眼睛里泛着金色阳光般的童真:“爸爸,蜜蜂酿好蜂蜜以后,会给谁吃啊?”

    父亲笑笑:“当然是整个蜂巢啊,它们是辛勤的劳动者,供养着整个蜂巢——”

    父亲宽大的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因此它们是最光荣的。”

    回忆结束,金色的阳光退回了往昔。他苦笑着,回想起那个下午说的话,仿佛一颗跨越了几十年的子弹,在此刻正中他的眉心。

    他父亲就职的工厂在蓝色春分里幸运地没有破产,仅仅是拖欠了几个月工资而已。那段时间正巧是他还在上学的时候,即使政府竭尽全力支持学校正常运转,父亲还是因此多了负债。

    时间来到七十年代,他终于结束了学业,来到一家公司做文案工作,或许是因为工作需要,或者又是上学时的爱好重燃了,他喜欢上了写文章和诗歌。

    偶尔他会在空余时间拿起草稿纸写写画画,写下点什么又匆匆划去。这些句子所承载和宣泄的东西,有些过于忧郁、过于黑暗了,他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些带有自毁倾向的东西。

    一边渴望有人能理解他的苦痛,又担心这些苦痛刺痛那个人。他就像一个黑洞,无限的引力撕扯着周围的一切向着毁灭坍缩,却又把吸积盘的光散步到别的星系。矛盾的他仿佛要把自己撕裂。

    于是他无可避免地微笑着,加入以社会为名的疯狂表演。

    “我很好。”他面对孩子的担忧,微笑着回答道。

    “我很幸福。”他面对镜头的采访,微笑着回答道。

    “我很快乐。”他面对所有人都肆意地笑着。

    那我是否真的想笑?他不止一次这么想,但是没有人能回答他——同样劳碌的同事不能回答他,高高在上的老板不能回答他,孩子和妻子也不能回答他,年迈的母亲和父亲的黑白照片也不能回答他。

    但这个答案已经并不重要了,无论他是否想笑,那笑容依旧挂在他的脸上——对同样劳碌的同事笑着,对高高在上的老板笑着,对妻子和孩子笑着,对年迈的母亲也笑着。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我很快乐,我是社会的一颗螺丝钉。他点着头,欣喜着,肯定着,啃着刚从早餐店买来的油条。

    又是一个工作日,他从温暖的床上爬起,裹紧了睡袍以抵御寒冷。拍醒了身旁的妻子,他走到洗手台,接了一杯冷水,用冬天的冷冽来驱散厚重的睡意。

    他望着镜中的自己——年至中年,发际线后移,皮肤暗黄,双目无神,明明活着却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他妈的!”他指着镜子骂道,把手中的塑料水杯狠狠地掷向镜子,发出哐的一声,“你是个什么怪物?”

    “你在发什么癫?”闻声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的妻子叫骂道。

    他如梦初醒般捂着头,意识到自己事态,于是向着妻子摆了摆手:“我没事,出现幻觉了而已……”

    妻子迟疑了一秒,还是开口了:“孩子他爸,压力大可以跟我说,不用自己憋着的……”

    “我没事。”他笑着,用微笑打消妻子的顾虑。

    妻子还是没有追究下去,缩回了房间里。

    他也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用冷水打湿毛巾,洗了个脸。

    收拾完毕后,他和妻子出门了。在八点四十五分,他准时抵达了公司的门口,打上了卡。这是月末了,只要再准时打卡几次,这个月的全勤奖就到手了。

    他走进公司的大门,熟练地来到会议室,坐到座位上,等待着早会的开始。

    铃声响起,在他听来刺耳无比。老板走进会议室,满面春风,西装革履。

    老板走上台清了清嗓子,讲出了那已经被讲了几千遍的陈腔滥调:“各位同事,大家好,今天我就简单地讲几句不简单的话,我的话是过来人的经验,是有价值的……”

    “谈到价值,我就要说一下。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块璞玉,都是待价而沽的,每个人要认清楚自己的价值,既不能看扁自己,也不能高估自己。我们要认清楚自己能给公司带来多少价值,比如你能为公司创造一万的价值,那公司肯定没理由只给你一千,对吧……”

    演讲结束,所有人条件反射般鼓起掌来,不知是真心还是早有预料的麻木迎合。总是老板很受用,高高昂起了鼻子,走出了会议室。

    重复的时间很快过去,今日老板格外开恩,让所有人早了一个半小时下班,从老板的神情来看,准是有了什么喜事,不想与这些人一同分享。

    妻子还没下班,孩子还在大学里上课。他站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西下的落日,漫天的红霞仿佛赤色的旗帜,远远地飘在天边。他觉得,好像是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他站在书桌前,拿起了笔,端正优雅的花体字一行行写出。

    “我是一只扇着翅膀的蜜蜂,人们都说我是光荣的劳动者。”

    恍惚间,父亲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爽朗地大笑着,带着他走在工人文化宫的街道上,街道上有来来往往欢笑着的人。

    “我飞往各处鲜花开放的草坪,用颤抖的虫肢将花蜜采掘。”

    恍惚间,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着负债累累的账单,而自己背着沉重的书包,悄悄从门缝里看着父母频频摇头叹气。

    “我将花蜜运回巢中,劳累地歇息着,吞咽着属于我的那份食物。”

    恍惚间,父母和他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捧着一张轻于鸿毛却又重于泰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时的自己在笑着,不知道几分是真心。

    “我咽下奔波,咽下精神衰弱,咽下蜂巢通路,咽下囿于六边形网格的生活。”

    恍惚间,他有了工作,和父母的联系少了。他遇到了妻子,结了婚,有了孩子。看到孩子的那天,父母和妻子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养蜂人欣喜地刮下我酿的蜂蜜,向所有人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他抬起头,皱纹里嵌着烟火与尘埃,窗外的一栋栋工人大厦挺立在夕阳中,被蒙上一层金纱,看起来就像一个个蜂巢。夜幕逐渐降临,太阳的光芒逐渐消失,只留下一点点暮光眷恋着天空。

    “我采集了百花,酿成了蜂蜜,是为了谁辛苦,为了谁甜?”

    他长叹一口气,落笔。妻子、父母、孩子围绕在他的身边,欢笑着鼓着掌。看着一张张发自内心的微笑,他也笑了,与家人们拥抱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一束白光猛然从窗户中爆发,又转瞬即逝。

    暮光也渐渐隐去,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消失在夜幕里,今天的西南区,又是一个平常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