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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一个男人的诘问

    打开门,门内的人似乎并没有反应。他们沉浸在欢乐的氛围里,丝毫没有意识到门被打开了。

    “嚯,这下不用找了。”柯斯林看着眼前和家人拥抱在一起的男孩。

    男孩眼角泛红,喜悦得不能自已:“爸妈,你看,我考上了,考上大学了!”

    人生目标达成了,怎么不会兴奋呢?

    父亲搂着男孩,大笑着,眼角的皱纹绽开了花。母亲激动地吻了男孩一口,眼睛里泛着一层水光。

    拥抱良久,三人才分开。

    父亲展开录取通知书,一字一句地念出来:“苏维林特■■■■大学,苏维林特?这不是在默西亚旁边不远吗?这可真好啊。”

    “你刚刚听到他说啥了吗?为什么我听到了一串杂音?”艾尔看向柯斯林。

    “像是电视没信号的沙沙声?”柯斯林回答道,“我也听到了,好像在屏蔽什么一样。”

    “那看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幻境的问题喽。”

    “或许是心湮的那位不想回忆起来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被遗忘了。”

    男孩久久才从父母的怀抱中挣脱,面对他们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接着,画风一转,整个场景切换到了一个寝室里,场景里的物件不合常理地摆放着,有些浮在空中,甚至卡在墙壁里露出半截,一层黑白的滤镜笼罩着寝室,声音都有些失真。

    男孩依然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彩色,他坐在寝室的椅子上,眼神空洞,看着眼前的室友——在艾尔他们看来,这些人长的奇形怪状,处处透露出荒诞感。

    一个室友的头是个烟斗,一个室友的头上只有一张大嘴,一个室友的头是个喇叭,甚至有几位的头完全就是动物的头,或者干脆就是一个问号。

    烟斗头吞云吐雾着,丝毫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而大嘴巴对着烟斗头骂骂咧咧,唾沫横飞,声音极大,或许这幅荒诞的场景就是想表现室友关系的不合对男孩产生的影响。

    猫头鹰哥在白天呼呼大睡,以有节奏的呼噜声为大嘴巴的谩骂伴奏。狗头人噼啪敲着键盘,对着电脑屏幕大声狗叫,根本停不下来。问号头一把拉起床帘,似乎要把自己隔离起来。

    嘈杂的环境让艾尔不得不皱了皱眉头,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大学室友,虽然有些记忆模糊,但是至少他们人很好。看来自己还算幸运。

    窗外的日光迅速出现又消失,月光漫进来又退回去,仿佛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在加速,那几位室友的身体变得更加模糊,荒诞的场景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伴随着嘈杂的不明声音与越来越多如同真菌一样蔓延的马赛克。

    啪的一声,像是玻璃碎裂,荒诞的场景突然破碎,留下一道玻璃门突兀地立在虚无的白色中。

    艾尔愣愣地看着那道门:“这就结束了?”

    让人难以忍受的混乱之后,是极其安静的虚无。

    “看起来是的,心湮的幻象里居然会有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思议。”柯斯林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头昏脑胀。

    “我的菲尼克斯……刚刚的是什么鬼东西,吵得我头昏眼花的。”达奇安扶着额头。

    艾尔走上前查看那扇玻璃门,上面果然贴着纸条,他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我将花蜜运回巢中,劳累地歇息着,吞咽着属于我的那份食物。”

    柯斯林甩了甩头,叹了口气:“继续往前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三人往玻璃门走去,一阵熟悉的报站声响起,玻璃门自己开了。那是默西亚地铁的车门,难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空无一人的地铁站,空旷、寂静、洒满白色灯光。唯一有颜色的男孩,不,应该是男人了,他站在月台上,身着黑衣,已经没有了鲜艳的校服,眼旁挂着黑眼圈,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如果说年少时的他充满好奇、富有活力、踌躇满志,就像太阳下热烈盛开的花朵,那现在的他失去了兴趣、丢弃了激情、摒弃了梦想,就像亚林沙漠中黄色的梭梭树,它没死,但就长这样。

    首付、房贷、责任是土壤,梭梭把它的根深深扎入其中,防风固沙,将自己的枝叶回馈土地,为土地增肥。梭梭燃烧着,梭梭奉献着,但梭梭还是这么低矮,像是杂草一般毫无尊严。

    梭梭不明白。

    男人身上是简单的黑白,和周围旧滤镜下的世界没什么两样,若非他的眼睛还留存着一丝光芒,那他和周围的黑白世界没什么区别。

    男人迈步走向出站口,脚步匆匆。艾尔一行悄悄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向出站口。

    登上电梯,来到出站口外面,看到的是一座人行天桥,跟着男人走上桥去,往外看,艾尔只觉得头晕目眩。这座人行天桥架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上方,看起来摇摇欲坠,周围的楼房从深渊中拔起,刺向天空深处,密密麻麻的窗口黑洞洞的,如同无数只邪恶而疯狂的眼睛。

    男人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径直走到人行天桥的尽头,进入那栋浮空的楼。

    艾尔收回目光,扶了扶额头,快步赶了上去。

    男人打开,然后进入了门中,门内的景象依然骇人——在昏暗的房间内是杂乱无章随意摆放的桌椅,屏幕闪烁着蓝色错误信息的电脑,倾倒在地上的柜子,墙上不停冒着火花的扭曲成一团的电线,地上一张张印着红叉与脚印的纸。

    墙角有一个垃圾桶,黄铜色的,里面不断地涌出黑色的油腻的污水,伴随着刺鼻如同塑料烧焦的味道,流得满地都是。垃圾桶里浸泡着一个喇叭,不停地用嘶哑的声音咕哝着什么断断续续的话:“评估自己的价值……公司……奉献精神……砥砺奋进……”

    “这办公环境有够恶劣的……”艾尔捏住了鼻子,皱起眉头。

    “说不定又是什么东西的具象化,心湮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柯斯林同样捏着鼻子。

    达奇安默然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短暂交谈了几句,三人跟在男人身后,穿过了这间混乱的办公室。尽头出还有另一扇门,门后透出温馨的暖色灯光,男人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布局简朴的房间,一张床,一套桌椅,一架书,一台电视,以及阳台上的一盆绿植。

    男人终于止住脚步,站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夜色。霓虹闪烁在遥远的市中心,灯火通明的大厦在西南区仍然可见,他闭上眼睛,似乎能闻到市中心繁华夜市中的香味。

    绿植开着花,一丝幽香羞涩地溜出来。

    暖黄柔和的灯光一闪,变成尖锐冰冷的白炽灯,简朴温馨的房间一变,幻作空旷无人的地铁站。男人又一次只身站在月台上,向着出站口走去。

    三人被突然变换的场景吓得一愣,随后又跟上了男人的脚步。

    摇摇欲坠的人行天桥,囚笼般高耸入云的楼房,令人生厌的空洞窗口,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头顶那一块灰色的天空似乎飘满阴云,沉重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走在人行天桥上,走向天桥尽头漂浮着的公司写字楼,随后打卡,开门,走进那个昏暗无光的房间。

    黄铜喇叭泡在粘稠如沥青般的污水中,嘶哑地叫嚣着:“努力改变……公司……奖励……”

    一张张桌椅杂乱摆放着,一排排笔记本电脑闪着蓝屏,一捆捆电线在墙上闪烁着电火花,一张张肮脏的纸遍布地面,污水横流,几乎流到了门口。墙上似乎多了些什么,那是一条红色的横幅——“现在的努力并不是为了现在的回报,而是为了未来。”

    男人并不在意,踏过了横流的污水,走向尽头的房间,那里依旧温馨,与外面相比,简直是避风的港湾。

    夜色依旧漫进窗户,窗台上的花摇动着叶片。

    “我咽下奔波,咽下精神衰弱,咽下蜂巢通路,咽下囿于六边形网格的生活。”

    景色再变,熟悉的地铁站。这次的地铁站坏掉了几根灯管,白色灯光一闪一闪的,给人一种不安感,男人依旧只身一人站在月台上,朝着出站口走去。

    走上人行天桥,如蜂巢般的大楼把世界围得死死的,那些蜂房般的窗口中有几个透出幽幽的红光,灰暗的天空似乎染上了铅色,冷风在吹着,肆虐在楼栋之间。

    打卡进入公司,昏暗的房间已经开始积水,笔记本电脑开始闪起刺目的雪花屏,电线的火花噼啪作响,及踝的污水黏腻恶心,踩在里面就像踩在沥青里,黄铜喇叭低声咕哝,令人毛骨悚然:“前途……奋斗……优化……”

    温馨的房间,装满暖色灯光和温馨,书架整齐无尘,电视轻声播放着悦耳的音乐,夜色入窗,伴随着五色斑斓的光带与霓虹,窗边的绿植低垂着花瓣,花瓣已经稀疏脱落。

    景色又变,地铁站的灯管剧烈闪动着、人行天桥下起蒙蒙小雨、昏暗房间内污水蔓延,血红色的横幅被扯落在地上、温馨的房间内绿植变得枯黄……

    景色再变……景色再变……景色再变……如同无限重复的迷宫,越来越诡异,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这个逐渐变得诡异的世界似乎象征着某些东西的崩溃,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小小漏洞最终演变成这幅骇人的图景。

    “养蜂人欣喜地刮下我酿的蜂蜜,向所有人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终于,这次地铁站里完全黑下来了,为了看清男人的身影,艾尔不得不点亮了魔光术,这一团小小的白色荧光冷冷的,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男人在黑暗中沉默行走着,麻木地登上楼梯。电梯已经完全停止运行,变得锈迹斑斑。

    出站口处,人行天桥依旧矗立着,仿佛永世不变。三人随着男人走上天桥,周围如囚笼一样的楼房隐没在黑色的雨幕中,冷风呜咽,雷电在头顶轰然炸响,伴随着一道炫目的白光。

    男人走向了那栋漂浮着的、爬满爬山虎、布满风蚀痕迹的写字楼中,打卡,进入了公司。

    臭不可闻的污水已经到达腰间,被撕碎的血红色横幅漂浮在污水上,沾满污渍,桌椅也东歪西倒地漂浮起来,电脑屏幕发出红光,黄铜喇叭从三人周围漂过,诡异地低语着:“奉献……奉献……劳动……价值……证明……”

    尽头的门被打开了,窗外却是一片绚烂的暮色天空,红霞远远地飘荡在天边,金色的落日就挂在地平线的上方。

    男人手中拿着笔,轻轻在纸上写下最后一句话,同时用他略带嘶哑的喉咙说了出来:“我采集了百花,酿成了蜂蜜,是为了谁辛苦,为了谁甜?”

    男人落笔,缓缓转过头来,他的半边脸笼罩在落日余晖中,对着艾尔三人露出了一个自嘲般的微笑。

    一瞬间,所有的幻象瞬间消失,艾尔三人站在书桌前,桌上是那篇六行的诗,窗台上的绿植已经腐烂,却又在土中长出新芽。

    艾尔突然觉得口中一咸,便下意识摸了摸脸,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留下两道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