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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闻道秦兵下武关,君王留连犹未还(一)

    “君上,赐令牌。”司马错整理好衣着,带着众将,来到赢稷面前,“好,上将军,这一场战斗酣畅淋漓,寡人很是满意,此后,这种练兵模式可以推广嘛,有什么困难给丞相提,啊,总之,都是为了我大秦军威。”

    “是,君上。”司马错众人拱手道。

    “待会你这边完事,将那位小卒借我用一下,武关会盟,我有大用。”赢稷指了慕威。“听君上吩咐。”司马错应声道。

    赢威的事迹在军营中广泛传播,人们纷纷传言,他就是白起的徒弟,也有人说,他是赢煜的儿子,赢威在斥候的威信,也在这一战后扬名秦营。

    秦宫松柏林前,慕威一袭轻省外衣来见赢稷,看到赢稷正在打拳,慕威便在一侧等候,赢稷一套拳法打完,伸了伸懒腰,将护腕拆下,一把扔给了随行内侍,摆了摆手,内侍便退出三丈之外。

    “参见我王。”赢威随即参拜,还是最为正式的宫廷大礼。

    “滚,滚,装什么啊,嗯?想跪就一直跪着,啊,我可不扶你。”

    “稷王叔,娘特意叮嘱了,要注意礼节。”赢威上前,扶住了赢稷。

    “哈哈,你还真就听呢,我娘可是很想你啊,这后辈中,他可就喜欢你,那会要不是你从了军,这会可就成为我娘的护卫了,一会记得去看看她,这次练兵,表现不错,但你要时刻谨记,你的一点决策,关系的可是万千大秦将士的生死,一定要慎之又慎。”

    “好,知道了,嘿嘿。”赢威开心地说道。

    “楚王这回应该准备动身了,你到时候,也收拾收拾,武关地方的布防,你与玄鸟埙卵一同负责。”

    “是,君上,我定全力护你周全。”赢威拱手道。

    赢稷拍了拍手,一人凌空飘下,手持短剑,面容姣好,正是赢桃。“参见君上。”

    赢威细细打量赢桃,明眸皓齿,英姿飒爽,颇有男子气概,朝着赢桃,说道:“姐姐好。”赢桃拍了一下赢威的脑袋,“小子,注意辈分,我可是你姑姑。”

    “桃儿,莫要如此,你虽是长辈,可他对你可有救命之恩。”赢稷呵斥道。

    “稷王叔,此话从何说起啊,我怎么基本没见过她。”赢威疑惑道,他没印象自己救过什么人。

    “那时你们还小,桃儿被人欺负,你跟囡囡还有一个人,那个小子还扑在桃儿的身上,你忘了?”赢稷提醒道。

    “噢噢噢噢,啊啊啊,是你,嗯,是你,你都这么大了。”赢威很是激动,看着赢桃。赢桃拽着自己的衣摆,手指中都快掐出了血,好在听闻救她之人并不是赢威,紧紧攥着的手逐渐松开,脸上也慢慢渗出涔涔细汗。

    “你多大了,我不长的吗?当初,多谢你了,不过,我还是你姑姑。”赢桃看着面前这个楞楞的赢威,又气又笑。

    “不客气,你这么小,哪里有个姑姑的样子,要不,我还是叫你姐姐吧。”赢威打趣道。

    “放肆,人伦亲情,哪能你随便开玩笑。”赢稷怒斥道。赢威顿时闭了嘴,一脸沮丧,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好了,君上,他还小的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赢桃看着赢威笑着说道。

    “那好,你二人就负责武关方面的布控,通力合作,确保此次会盟万无一失。”赢稷斩钉截铁道。

    “是,君上。”二人齐声应道。

    赢桃与赢威看着赢稷慢慢地走远,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问赢威,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他现在何处,可是便是知道又如何,自己这种身份,又怎会有情爱,哎,问不如不问。

    赢桃一路沉默寡言,倒是赢威叭叭地说个不停。看着赢威颇有几分那个人的样子,赢桃放下心中的执念,与赢威交流了起来。

    “我囡囡姐当初与我们一道的,她现在就在母亲身边,囡囡姐可是君上带回来的。”赢威说道。

    “哦,那会与我们一起的大姐姐,就是囡囡了,哪天得去你家里看看她。”

    “姐姐耳朵从小便有问题,母亲遍访天下名医,也没能治好她,好是心疼她。”

    “嗯,我帮你在宫中留意,若是有好的方子,我给你送到家里。”赢桃脸上的酒窝微微浮现,看着赢威。

    “多谢姑姑,我替囡囡姐谢谢你。”赢威说着便向赢桃拜了下去,赢桃急忙扶起赢威,说道:“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许这样了,武关会盟之事,我们去的路上在好好研究,你多想想。”

    二人漫步在王宫之中,很是惬意,对赢桃来说,玄鸟埙卵事务繁重,难得有歇息的空段,但自从那次与楚国交手失利之后,赢稷将部分权力也收了回去,一方面他不希望赢桃以身犯险,另一方面,也是提点和敲打。

    楚国,郢都,王城内,秋风寒凉,萧萧落落,将圆未圆的明月悬挂在无垠的星空,透明的云彩想去遮盖那华美的月光,终究总是徒劳无功。屈原夤夜来到楚王宫,乃是为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垂沙之战楚国战败,秦国趁火打劫,多次对虚弱的楚国西部地区大加劫掠,迫使楚国割地求和,军事战争,也是服务于外交。为了秦国东出,也不能将楚国打得太狠,也要时不时拉拢一番,若是彻底将楚国逼向齐国那一方,也不符合秦国利益,因此,秦王派出使节,邀请楚王前往武关会盟。

    会盟是古代诸侯会见和结盟的仪式,“盟”在甲骨文中的字形中,包含血的外形,因此,盟一般与战争相伴而生,会盟之时,小国依附大国,大国打压小国,为各自利益结为同盟。春秋之时,齐桓公九合诸侯,尊王攘夷,在葵丘会盟,天子亦派出代表来参加,奠定齐国霸主地位。战国时期,合纵连横盛行,两国结盟成为常态化,甚至多国结盟,会盟便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灵均,我等既然将太子送去齐国为人质,便是坚定了与齐国结盟之决心,灵均,你何必以身犯险啊。”楚王在大殿之上来回踱步,他并没有打定主意,可是日前在朝堂之上,便说了要去武关的意思。屈原对怀王安危实在担心,因此来王宫之中与楚王商谈。

    “纫兰啊,垂沙之战唐昧身死,我没有处理好,这是我的过失,庄趫作乱也是很快平息,寡人当真老糊涂了吗?自己亲儿子要去别国当人质,刚从秦国死里逃生,又入了齐国虎口,你说,齐秦有什么分别,都是豺狼。”楚王很是愤慨,他一心只想为了楚国利益,结果在这乱局中,你要吃了一口肉,他国却没吃上,还要让你把肉吐出来,吐不出来就打到你吐出来为止。

    “灵均,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国力和地缘之差。齐国吞并燕国,我等与秦国结盟,大王为合纵之长,迫使它又将燕国吐了出来,齐王难道没有统一天下之决心?秦国吞并巴蜀,形势急转直下,六国尚未插手,巴蜀已然归秦,我楚国独木难支啊。我大楚吞并越国千里之地,齐秦能袖手旁观?此中情形,与你无关,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好楚王啊,我大楚通航兴商,民众可至大洋之外,大楚之威名扬海外,这都是你的政绩啊。”屈原抚慰道。

    “纫兰啊,当初你讲的励耕战、举贤能、反壅蔽、禁朋党、明赏罚、兴农商,移风易俗,做的很是出色,可是我实在顶不住那些贵族的压力,单单依靠你我二人之力,变法,难啊。纵使如此,我楚国也在那时候呼风唤雨,天下列国莫敢小视。如今,为何会沦为此种境地啊,是个国家便来欺负我等,寡人哪里来的信心再当这一国之君,哎。”英武帅气俊朗的楚怀王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不拉几。

    “灵均,莫要气馁,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也是无益。只是,武关会盟,灵均,你不能去。”屈原一把拉住楚王,说道。

    “寡人有得选吗?我要是不去,秦人说我不愿意会盟,那就怨不得我揍你了,这不给了秦人口实吗?我楚国能战之将,不能都拼在与秦人的作战中啊。寡人要是去,也许会有那么一丝希望,万一会出现像当初黄棘会盟的盛况呢,毕竟,楚系在秦国还是有很大的话语权的。”楚怀王依旧抱有一丝幻想。

    “灵均,当初黄棘会盟,秦国极其依赖我楚国,目的也是拆散齐楚联盟,我占据了主动,可是眼下,战局失利,武关会盟,怕是城下之盟啊,今时不同往日,王上若是去了,怕会被羞辱啊,楚系虽然在秦国有话语权,可要是芈月不站在我楚国一方,而是为秦国利益着想呢,嫁出去的人,怕泼出去的水啊,与虎谋皮,王上,绝不能以身犯险啊,我愿替王上前去。”屈原极力劝阻,楚国可以没有屈原,但不能没有楚王,蓝田之战战败,楚王可迅速纠集兵力重新部署,垂沙之战战败,楚王迫使贵族低头纳税,抵抗秦国,这种号召力,是屈原所不具备的,若是楚国危难,他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种场合你哪能替代,哎,说笑了,纫兰。寡人去与秦国会盟,太子在齐定不好过,你说,他会怨我吗?”楚怀王拉着屈原的手,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殿外的点点烛光。

    “灵均,你对他过于纵容了,他杀秦人而私自回国,你对他却没有太大的责罚,从内心里,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是他做的不对,你过于仁慈了。就像那些旧贵族一般,他们我楚国的蠹虫。”说到旧贵族,屈原不禁义愤填膺,声调都高了一些。

    “唉,纫兰啊,不可如此,你怎么总是这么愤世嫉俗,直言陈谏,我懂你,所以你能在楚国立足,若是将来我遭遇不测,谁能护你?我楚国有楚国的国情,我能不知道吴起变法,打压旧贵族,集权于国府的重要性,可这是一个慢过程,便是那卫鞅亲自来我楚国,他也不行,你就不能试着改改你的性子吗?”楚怀王一听到屈原说旧贵族,便打断了他的话语,旧贵族也该是拉拢和打压同时进行,若是依照屈原的性子,将旧贵族全部杀光,就能解楚国困境吗?天真。

    “灵均,我,嗯。”屈原想要辩驳,被楚怀王拽着,出了大殿。“不说那些了,你我,生在这楚国,便注定了我二人的命运,是要与这楚国绑在一起了。我已然别无选择,你且珍重吧。你与太子,毕竟有着多年的师徒恩情,不管如何,总要比在我这里要舒服一些。”

    楚怀王像是交代后事一般,情绪很是低落,自己少年即位,合纵攻秦,兼并吴越,商贾抵四海,仓廪殷实,却在与秦作战中接连失利,以至于以低姿态出席这等耻辱会盟。

    “灵均,你这是说什么?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是心疼你。哎,要是我是你,我可能也是如此吧。”屈原急道。

    “纫兰,你对这水龙吟知道多少啊。听闻唐昧的《占元星经》中蕴藏着水龙吟的线索,我芈氏争雄天下,若有水龙吟为借力,可是如虎添翼。”楚怀王问道。

    “灵均,楚国之存亡,在民心,以一件物事就想改变国运,未免夸大其词了吧,便是如孟夫子,庄子和鬼谷子那样的天下宗师,都对此不屑一顾,可见,也就是一件兵器罢了。”屈原对这种言论一向嗤之以鼻,尽人事,听天命便好。楚国之路,到底在何方啊。

    听到屈原如此之说,楚怀王也没有多说什么,二人在偌大的王宫里回想着童年的快乐时光,时不时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翌日,楚怀王的幼子子兰,郑袖等人陪同着楚怀王出了郢都,郢都城门口,绿茵大道,两侧的青柳林似是一个个舞者,摇曳出婀娜的身姿,与平日里的万人空巷相比,此时的郢都城门口,观礼者寥寥无几,冷冷清清,与此前黄棘会盟的盛大形成鲜明对比。

    郑袖走下马车,拉着楚怀王的手,操着软软的楚语,说道:“侬安心前去,侬要不测,妾虽蒲柳,亦以身相报,江南美蝶,成双入对,身似灵郎,心如均梦,轻浮孟浪,吾心所喜。”四十多岁的楚怀王拉着郑袖的软糯小手,说道:“爱妾柔情绰态,舒墨兰心,怎可说是蒲柳,寡人与爱妾已缠绵日久,享尽人间清福,为楚国,寡人不得不远行,爱妾珍重,莫以寡人为念,临行前,只是想听爱妾再唱一首。”

    郑袖一把抚上楚怀王的嘴唇,“王上莫要再说,妾身清楚,请我王品鉴。”

    “都说江南女子善歌,轻腰曼舞,王妃之态,出水如月,王妃之歌,春风灼华。”子兰看着翩翩起舞的郑袖感叹道。

    “王子当真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怪不得深得王后欢心。”旁边一人奉承道。

    郑袖在城门口的大道上,踏着轻盈的步伐,边歌边舞,口中唱着楚人最为熟悉的爱情诗歌——《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歌若是以楚语来唱,当别有一番韵致,楚地王化严重,以雅言来唱,倒是也还可以,只是少了我们楚地的特色。”子兰笑道。

    第郑袖一曲乐舞毕,怀王泪流满面,看着面前的美人,怀王决然踏上马车,便要出行。

    这时,只听一声长啸,一人三步并作两步,轻身而进,只片刻便至楚怀王身前,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屈原。子兰一向反感屈原,将头扭向一侧。

    “屈卿,意欲何为啊?”楚怀王不悦,问道。

    “臣思虑再三,请我王三思,放弃会盟,天有不测风云,东皇大司命刚刚卜卦,此去不详。”屈原已然用上了鬼神之说,唯有天命,能劝得怀王。

    “武关便是刀山火海,寡人也得探上一探,难不成屈子可领兵挂帅,去抵御秦军?”楚怀王站在车上,居高临下,背着手瞪向屈原。

    “屈原不才,无此能力,但楚国有君上,便有凝聚力,秦人虎狼,他能奈何,他进一寸,我可退一寸,楚国千里沃土,他秦人占的尽吗?我大楚,天命所归,秦人能奈我何?屈原谏,不盟,迁都,再战。”屈原骤然提高嗓音,以啸声唤醒众人。

    千年之后中国近代时期甲午战败,康梁等维新士子振臂高呼,公车上书,救亡图存,不与日本议和,这便是风骨。

    “来人,弄走他,寡人去意已定。”楚怀王拂袖而入车,眼泪一点点流了下来,盯着手里的甘美橘子,久久不能回神。我知你屈原忠心为国,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越是担心我,我这心理便如刀割,去往他国盟约,此种耻辱,楚国八百年,可曾有过?纫兰啊,或许,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归宿吧,珍重,珍重。

    屈原被人驾着,眼看着楚怀王马车驶离郢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