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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渭水漾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三)

    秦都,咸阳,一名黑脸女子在旁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望向巍峨的咸阳城门,可怜兮兮地问道:“我乃三晋之民,听说来了秦国能消奴籍,还给分地,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守城士兵议论道:“人长得不咋地,声音倒是好听的紧啊。”他们可不知,面前之人,便是楚国王后郑袖,为了混进咸阳,她将自己美好的容颜涂抹了锅漆,穿上了农妇的衣服,便是胸前,也是裹上了厚厚的布条,勒的她十分难受。现在是身体难受,可是回了楚国,心里会极度煎熬,若是自己最在乎的人没了,那自己有什么勇气留在这个世间。便是东皇大司命,也穿上了村夫的衣服,扮作了打柴人。

    一人上前,将放在胸甲里的烙馍拿了出来,说道:“老秦人实在,你跟你男人先吃点,去耕土司登记在册,便可领耕地,领耕牛,若是技艺较好,还给赐爵哩。”郑袖操着一口生硬的邯郸话,说道:“谢谢大哥嘞,俺要种田了,俺给你送麦子。”

    那兵士摆摆手,说道:“大姐,去吧,好好种田,以后啊,过上好日子。”郑袖唉了一声,便与东皇大司命一起进了咸阳。

    咸阳城方方正正,城高墙深,管理甚是严格,倒是干净整洁。郑袖二人看到一间名为“猗湘居”的酒坊客栈,便走了进去。酒保对着二人呼呼喝喝,“想住店,也不看看排场,这岂是你们能消费的起,去去去,去别家店。”酒保的肆意蛮横让郑袖很是作呕,东皇大司命只消消一指,那酒保便软瘫在地。

    “这可是秦国,私斗犯法,你们敢公然动粗?”一人从楼上跑了下来,大怒道。

    东皇大司命只一个掌风,便将来人打退,店铺之门应声而闭。“让这家店的主人来见我们。”东皇大司命坐在酒案上,将那人踩在脚下,吩咐道。郑袖只自顾自的饮酒,吃肉,看也不看这些人。

    不一会,一位身着楚服的人便来到店里,说道:“二位朋友,不知何处得罪,请明示。”

    这间酒肆的掌柜—猗烨,猗烨看着二人破破烂烂,不免趾高气昂,站在酒肆前也礼也不施。东皇大司命操着楚语,叽里咕噜骂了几句,又是一指直入酒肆门廊,便留下了深约三寸的指洞,猗烨再是痴傻,也知道了两人身份,急忙惶恐地说道:“二位贵人楼上请,酒保,上好的饭菜。”

    猗烨跟着二人上了楼,急忙跪地说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大司命和王后。”郑袖摆摆手,冷语道:“清水,水粉。”殿中酒保急忙去准备。

    猗烨将头磕的咣咣响,猗氏家族为天下富商之首,承自河东猗顿,后因为种种缘故,猗顿家族受楚怀王之邀请,来楚经营渔盐之业,盐业之利是大头,这是楚国王室扶持楚国义商特有的恩典,楚国有很重的重商传统,尤其在楚怀王时期,专门向天下各大商给予优惠待遇,颁布相关符节,持有符节者,便免征商税,没有符节,便要征税。

    商人自然也愿意接受官府的管理,商路通南洋与巴蜀,在各国中独树一帜。天下列国,楚齐为天下强国,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财货殷实,民众富庶,秦国虽为天下强国,可牛马皮甲依赖赵国,渔盐玉石依赖楚国,纺织丝绸依赖齐国,奢侈贵品依赖魏国,唯其军事集权为各国认可,其他领域,都被掐着咽喉。

    “好了,我王消息如何?”郑袖净了面,虽着素服,可难掩其娇艳欲滴,那猗烨何曾见过如此美女,双目紧盯着郑袖,东皇大司命骂道:“王后是你等贱民能亵渎的吗?滚,王妃要更衣沐浴。”猗烨急忙低着头,说道:“是,下臣一会再来。”双目时不时瞟上郑袖面容,被东皇大司命瞪了一眼,便退了出去。

    “这等贱民越来越没规矩,竟敢直视王后,当真该死。”东皇大司命怒道。“好了,多大点事,长这张脸,不就是给人看的,你便是骂了他,它也会在心里亵渎,你能管的住人的心,杀的完吗?先救王上要紧。一会让他上来吧,我们还是得要问问人家,而且,你也管管你的脾气,年轻时候便是那样,怎么都黄土埋半截了,还这么毛躁,你说你当初,一心修武,不管不顾,我这么妩媚的人,你却视而不见,一怒之下便入了道门,与我再不相见,我还不愿做的那个劳什子王后了,造化弄人啊,你如今却要陪我营救我的夫君。”

    东皇大司命脸涨的通红,说道:“王后慎言,我下去叫他。”东皇大司命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回想起了那时的往事。他与楚王,屈原,唐昧等人从小便一起玩耍,男孩子舞刀弄剑,倒也没什么烦恼,直到郑氏两姐妹的出现,那时的几人哪里懂得男欢女爱,只是玩的开心。郑锦鲤看上了才华横溢的屈原,二人你情我愿,而东皇,则悄悄地喜欢上了十五六岁的郑袖,郑袖声音婉转动人,生得好看,因此对郑袖便多了几分关心,可就是这几分关心,让郑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倒是楚王,顽皮可爱,总是调戏郑袖,东皇知道,那时的二人,真的只是一种纯情。

    可是,后来楚王登位,对郑袖表明心意,自己终究还是无望,看着楚王对郑袖的感情日渐加深。东皇便以练武为由放弃了郑袖,只有他自己内心清楚,成为王后的郑袖才是她最好的归宿,郑袖在风雨中等了他三天,即便心如刀绞,他没有再与郑袖相见,就此放手。为了排解心中郁结,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研习武学之上,终成楚国第一高手,做了楚国专司祭祀的清闲散官。

    东皇大司命下了楼,招呼猗烨前往郑袖房中,“一会不许盯着王后看,否则,戳瞎你的眼睛。”猗烨急忙点点头,二人进入房中,顿觉一阵芳香扑鼻,郑袖身着华美楚服,佩戴香草,当真绮丽多姿。

    后世沈从文曾考证楚墓陶俑,得出结论:楚人衣多特别华美,红绿缤纷。衣上有作满地云纹、散点云纹或小簇花的,边缘多较宽,作规矩图案,一望而知,衣著材料必出于印、绘、绣等不同加工,边缘则使用较厚重织锦。

    “启禀王后,楚王暂时被囚禁在玄鸟堂,乃是秦国绝对的核心重地,我等甚至无法探查玄鸟堂的布局,不过,秦人的玄鸟堂负责人下落不明,此刻群龙无首。”猗烨闻着芳香,自是想多待一会。

    “你意如何?”郑袖看向东皇,问道。“我去将大王救出来。”

    “先等等,再探听情况,我倦了,下去吧。”郑袖摆摆手,靠在玉枕上,慢慢地躺了下去。猗烨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下东皇大司命陪伴郑袖。

    “店家,两间房,要上房。”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猗烨急忙走了下去,下去看了一眼,一个俊后生与楚人妹子,后面跟着三人,其中一人看着气息很弱,显然是生了病。

    “穆哥哥,你莫要出声。”却是唐棻几人,李穆开始建议几人前往自己家里,唐夫人觉得不合适,等这个姑娘病好了,再去李穆家里也赶趟。

    唐棻上前与猗烨说了几句楚语,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金珠递给了猗烨,猗烨笑容满面,便过来招呼几人,说道:“楼上请。”

    几人的房间与郑袖的房间恰好相邻,都是上等的檀木香居。李穆将赢桃放在榻上,唐棻靠前来,用银针在赢桃身侧行了针,说道:“没事了,静养三五天,便可如往常一样。”

    李穆拱手道:“多谢妹子,请好好照顾她,我去打探打探楚王的动静。”唐棻一把扶起李穆,娇嗔地说道:“穆哥哥,你要是这么见外,我就不治了,哼。”唐夫人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说道:“不许这么跟穆儿说话。”

    李穆急忙陪笑道:“好妹子,哥哥错了,哥哥一会给你带咸阳大烙饼,金黄金黄的,好不好。”

    唐棻转脸便喜笑颜开道:“好,我还要个点心和橘子,嘿嘿。”小唐嫣也扭着头说道:“我也要。”李穆拍了拍小唐嫣的脑袋,说道:“你也要啊,小家伙,好,我给你们买啊,在这乖乖的啊,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小唐嫣拉着李穆的手,说道:“嗯嗯,我会的。”

    李穆正待要出门,突然一记掌风袭来,房门应声而开,李穆抱起唐嫣,迅捷而出,来人尚未看清房中景象,房门便关闭。“吵死了,隔壁家主正在歇息,你们大声叫嚷,让不让人休息了。”东皇大司命骂道。

    “这店又不是你家开的,你管我如何吵闹呢,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想要清净,回家住去。”李穆抱着唐嫣,觉得此人甚是不懂礼貌,上来便踹门,里边还有女眷呢。

    “好一个回家住去。”东皇大司命恼怒异常,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人敢如此与他说话。东皇大司命运劲上掌,前腿微微向前,李穆也抽出青冥宝剑,将小唐嫣放在一旁,说道:“看哥哥教训这不懂礼的家伙,嫣儿,去那一侧。”唐嫣点点头,跑向另一侧,目光紧紧地盯着二人,拍着手跳道:“小哥哥,打坏人,真威猛。”

    李穆也不客气,提剑上劲,便刺了出去,“听潮剑法”内力汹涌,东皇大司命冷笑一声,“雕虫小技,班门弄斧,承风九歌,出”,两种浑厚内力相碰,李穆顿时便后退了数步。东皇大司命怒道:“你是鬼谷老东西的学生?”

    李穆运起“参横斗转”,向前踏出方位,“让你出言不逊,看剑。”参横斗转剑法使开来,风雷之音渐起,东皇大司命极为惊讶,随又十分欣喜,他与唐昧等人经常切磋,自然对这路剑法轻车熟路,看到唐昧剑法有了传人,便想看看这年轻人到底什么路数。看到李穆对这路剑法十分纯熟,便罢了手,说道:“年轻人,是老夫唐突了,即是唐昧将军传人,心志品德自是没话说,老夫刚才之说,也是因为张仪欺我大楚,心中有怨恨罢了。”

    李穆停了手,笑着说道:“师父已与屈子化解恩怨,在下不尊江湖长辈,也是有错,既与师父有交情,那便一切好说,前辈请,坐下言语。”李穆打开房门,唐夫人趴在门上,听着门外动静,看到二人化干戈为玉帛,也是欢喜。

    待看到来人,唐夫人欣喜的招呼着,东皇大司命惊喜道:“大妹子,你怎么在这里啊。”

    唐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唉,一言难尽啊。”唐棻急忙跑了过来,施礼道:“参见东皇伯伯,东皇伯伯身体康健。”东皇大司命急忙扶了起来,说道:“侄女免礼,长这么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果然女大十八变啊。”

    东皇大司命瞟了一眼木榻,说道:“那是?如何躺在那里?”唐夫人说道:“是穆儿的朋友,受了重伤,棻儿已经医治的差不多了。”东皇大司命哦了一声,问道:“可有效劳的地方?”唐棻说道:“伯父,已无大碍,只是穆哥哥为救她损耗了许多内力。”

    东皇大司命看向李穆,夸赞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怀和修为,难得,怪不得能得到唐昧的喜欢,来,我看看。”李穆拱手道:“前辈谬赞,小子愧不敢当。”说着便走向了东皇大司命跟前,东皇手稍稍搭上了李穆的手腕,李穆只感一阵暖流进入体内,急忙抽手道:“前辈大恩,莫敢相望,只是,损耗前辈内力,小子心有愧。”东皇却不搭理,只是一个劲地给李穆疗伤。

    不一会,东皇大司命满头冒汗,说道:“无妨,内家修为,在心不在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在危难之时,尚能举起大石头,所以啊,武学之道,不在你学了多少招式,而在于你是否将它融为你本身所用,我看你参横斗转剑法,只是按着唐昧的样子,依葫芦画瓢,踏的方位是不错,可要是与高手过招,他只需打乱你的节奏,这套剑法之威力便无从发挥。”

    李穆点点头道:“嗯,果真如此,当时我与师父比剑,便是打乱他的步伐,以巧取胜。”东皇大司命说道:“他何时收了弟子,却都没有知会我们一声。”李穆挠挠头道:“其实他并未让我拜师,只是我受他恩惠,尊称师父了。”

    东皇大司命笑道:“年轻人品德高尚,难得啊,唐家人是你救的吧。来,我来指导你运劲法门,你身兼数门技艺,招式上已然炉火纯青,只是,在内劲上,你尚需要提升,内力之功法,千百之数,可发劲,大同小异,丹田之力聚于一处,屏气凝神,倾力而出,聚于指,便是指力,聚于拳,便是拳劲,呼吸吐纳,皆是内功修习,意在以丹田运功发力,承风九歌,便是此理,你看。”东皇大司命手指轻抬,连点数指,酒肆的廊柱上,便整整齐齐地有四个指力,自浅而深。

    “此种功法需要你多加练习,唯有自己揣摩和思考的功法,方能真正为己所用,得心应手,要知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唯坚不催,乃是防守与进攻的极致法门,参横斗转,便是唯坚不破,而此套剑法之精髓,乃在于顺天而动,步法是其关键,唐昧对这套剑法的衍生变化尚未精研,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你千万谨记,做事定要纯熟,所谓熟能生巧,万不可粗疏大意,一招踏错,可能满盘皆输,做任何事情也是如此,万不可差不多,差不多,到时候,伤人又伤己。”

    “多谢前辈教诲,小子定当谨记,悉心钻研,敬畏武学,青矜之志,履践致远。”李穆拱手道。

    “哈哈,客气了,我猜,你们此来,也是为了我王?”

    李穆惊讶道:“您真是神了,唐家妹子那是分内之事,不过楚王,确实如此,屈子托我定要救出楚王。”

    东皇哈哈大笑,说道:“唐家妹子,跟你跑来秦国,总不是来散步了吧,我与王后也是为我王而来,王后便在那厢就寝。”

    唐夫人急忙说道:“如此,我等前去参拜王后吧,穆儿并非楚人,你就别去了。”李穆嗯了一声,将抱在怀里的唐嫣放在地上。

    唐夫人将李穆拉到一旁,说道:“穆儿,师娘这里你别操心了,这点钱,你拿上,不许推脱啊,要不师娘不跟你去你家里了,拿上,咱们就是一家人,晓得不。”唐夫人将一个金饼塞在李穆手中,一把捏住了他的手,笑着看向李穆。

    李穆猛地跪在唐夫人面前,“师娘保重。”眼中含着泪水,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