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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一)

    咸阳城的义举迅速传遍大街小巷,赢将军的姑娘救万民于水火,智勇双全,一时之间,溢美之词,不绝于耳,便是宣太后与丞相魏冉,也差人来恩赐。赢府内,众人欢坐一堂,沅玑与如歌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是弄了几案特色咸阳和巴蜀吃食,招待唐氏母女和庄子。庄子拗不过槿汐和李穆,也被拉来家里做客,内心中的庄子,早就万马奔腾。赢桃内心也极是煎熬,在她内心中,最怕听到那个消息。

    诸事准备妥当,赢煜为主君,与沅玑坐在首席,庄子则与赢煜相邻,为尊贵之位。赢威也早早回了家里,与赢桃,囡囡相邻,唐氏母女有李穆作陪,唐嫣和槿汐则在院外玩耍,时不时进里边叨两口。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厌厌夜饮,在宗载考。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赢煜本是武人,家中宴请宾客一直都是沅玑负责,她特意选择了这首《小雅·湛露》来作为宴饮诗歌,那时的君子,可不仅仅只有男子才可为君子,女子亦可为君子。露之湛湛其义蕴犹情之殷殷,热情得酒之催发则情意更烈,正好⽐湛露得朝阳则交汇蒸腾。更能显出赢煜二人对宾客的欢喜。在如歌天籁之音的衬托下,便是洒脱如庄子,也被这歌舞深深迷醉。

    “庄老夫子,唐夫人,拙荆与我招待不周,还请海涵,今日乃家宴,各位敞开了吃喝,赢煜不会劝酒,只是希望诸位不要拘谨才是。”赢煜举起酒爵,对着二人便一饮而尽。

    庄子端起酒爵,只觉一阵清香袭来,品尝之下,竟是香醇悠远。“哎,赢夫人。”庄子正待发问,赢煜摆手道:“庄子,拙荆更愿意您称呼她本名,她可不是我赢煜的附庸,她是这个家的主人。”

    “有意思,有意思,这是什么酒,为何没有一点辣味,反倒是清香凝神,好东西啊。”

    “庄子博学多闻,又曾在楚国之地久住,难道猜不出来,这是何物?唐家妹子,尝尝。”

    唐夫人也举起酒爵,掩面而饮,只觉香甜可口,似是果酒。“似是果酒,可又有些嘉明之香,像是姐姐自创。”

    沅玑咯咯直笑,说道:“庄子见笑了,夫家宠着罢了,庄子即觉得好吃,请庄子为此物赐名。”

    庄子悠然道:“此物饮起飘然若仙,与我道家之理倒是相近,此物出自自然,道法自然,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便取茗,如何?”

    沅玑上前道:“品茗,品茗,妙,妙啊,仙气飘飘,庄子若是不弃,妾身可是为您备了些许呢,如何啊。”

    庄子哈哈大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恭敬不如从命,我可要学着种它,这就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参加那么多宴饮场合,头一次发现竟会如此有趣,怪不得你的孩子也是如此有趣。”

    沅玑笑道:“庄子喜欢便可,都说庄子讲故事是一绝,可否让我等开开眼,以故事蕴含哲理,受益匪浅啊。”

    庄子也不客气,举起一爵茗,正待要说,沅玑笑道:“慢着,庄子,品茗若是用酒爵,岂不牛头不对马嘴,今日啊,让你娃开开眼。”沅玑拍拍手,如歌托着檀香木盘,木盘之中盛放着数个精致杯盘。

    “第一个木胎漆器,乃是曲水流觞的必备,以甘甜泉水品茗,清香凝远,庄子曾在宋国担任漆圆吏,自是不需要切身多说,请。”如歌将第一杯茗茶递给庄子,“未饮香先至,妙啊。”

    “第二个流光溢彩,乃是通体水晶制作,通体透明,琥珀色,以之品茗,其本色,更符合道之本意,浑然天成。”沅玑带着庄子一一品鉴,这可将庄子羡慕坏了,“哎呀,浑然天成,可不就是道之缘起吗?果然有趣,这些物件与我中原全然不同,天下之大,我庄周也望洋兴叹了。”

    “娘,什么是望洋兴叹啊?”槿汐与唐嫣坐在李穆身旁,一人手里抱着个橘子,烂漫地问道。

    “小家伙,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岸矣清渚崖之间,不辨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天下之大,我始知矣,不见高山,不显平地;不见大海,不知溪流;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这个不好听,庄伯伯,你换一个,你以前给我讲的故事比这个好听多了。”槿汐咬了口鲜美的桃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唉,槿汐,娘平时怎么教你的呀,嗯?如此不礼貌。”沅玑沉着脸说道。

    “唉,莫要责怪孩子,想听,那伯伯就给你讲一个。”庄子笑着指了指槿汐。

    “哦哦哦,有故事听了。”槿汐放下了咬了一半的桃子,双手托着腮,认真地看着庄子。众人都被槿汐这个样子逗乐了,沅玑更是没有见过槿汐如此认真的时候,庄周这人,果然有点意思,若是槿汐交给他培养,不知可行不。庄周行事乖张,逍遥无我,也不知是否收徒呢。

    “我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他叫惠施,我二人经常探讨天下哲理。一日,他跟我说,说是魏王送给了他一个大葫芦的种子,结下的大葫芦啊,能有五石那么重,用它来做水缸,可是它质地太脆,切开来当瓢,又太平太浅,舀不了多少水。于是他一怒之下,就把那个大葫芦给砸了。”

    槿汐呼地站了起来,说道:“哦,我知道了,我父亲说,曾经有一人千金买了姜太公的书,可是他目不识丁,只是四处炫耀他跟前有这本书,还学者姜太公在渭水河畔钓鱼,等待他的文王,最后,他饿死了。”

    庄子咦了一声,惊讶地走到槿汐面前,问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槿汐笑道:“不知道,那个惠施他根本就不会用大葫芦,装伯伯,要是给我父亲,就不一样,他能拿大葫芦给我做个秋千。”

    沅玑笑道:“这个小家伙,古灵精怪,庄子莫要跟她一般见识,你继续。”赢煜也附和道:“我二人对她过于骄纵,失了礼数。”

    庄子摆摆手道:“她要真像你这样,我呀,还不稀罕呢。”转脸看向槿汐,说道:“槿汐,你听伯伯是怎么反驳这个惠子的。伯伯跟他说,宋国啊,有个善于制作防止手冻裂的药,他家呢,世世代代都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客人听说了,请求用一百金来买他的药方。这个宋国人便召集全家商量说:我家世世代代靠这种药从事漂洗丝絮,一年所得不过数金;现在一旦卖掉这个药方马上可得百金,这种事情,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我们就卖给他把。”

    庄子停顿了一下,问道:“槿汐,你是这个宋人,你会卖吗?”槿汐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嗯嗯,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庄伯伯不卖,父亲也不卖。”

    庄子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个客人买到药方,就去游说吴王。那时正逢越国入侵吴国,吴王就命他为将,在冬天跟越国人展开水战,大败越人,吴王就割地封侯来奖赏他。”槿汐笑得乐开花,说道:“这个宋人肠子都悔青了。”

    “同样是一帖防止手冻裂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赏,有人却只会用于漂洗丝絮,这是因为使用方法不同啊。你说惠施他可容五石东西的大葫芦,为什么不把它系在身上作为腰舟而浮游于江湖呢,或者给自己做个大秋千,反而将他砸了,可见啊,惠施,也是个笨人。”庄子讲完,抚摸着胡须,静静地品了品茗,斜眼瞟了一眼赢煜和沅玑。

    唐夫人与李穆等人默然无语,沅玑看了眼赢煜,示意他二人出去一下。

    赢煜向庄周拱手道:“先生稍待,我二人去去便回。”庄子还礼道:“好好,请。”

    “煜哥哥,庄子像是对我家槿汐有很大兴趣,你说槿汐交给他,可行不?”沅玑搂着赢煜的胳膊,靠在赢煜的肩膀上,很是亲密。

    “我只是舍不得,我们不能为她在秦国寻访名师吗?白起不就是现成的,我取找找。”

    “煜哥哥,因材施教,槿汐对庄子很有兴趣,庄子又是天下名师,当初穆儿去鬼谷老先生那里,我们不是也一样考虑嘛,女孩子,贵在自立,槿汐更是如此,难不成,你想让她学学女工,找个名门弟子嫁了?”

    “不不不,我不想,我赢煜的姑娘,自然是要与众不同,她想如何生活便如何,倒是很像庄子,只是,穆儿是男孩,出去尚可,槿汐是姑娘,我总是不放心啊。”

    “庄子乃天下宗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大不了,我二人跋山涉水去寻她。”沅玑亲昵地看着赢煜,等着他的回答。

    “那便如此吧,走吧,莫让他们等得急了。”

    沅玑挽着赢煜的胳膊,正向内堂走去,便看到赢桃与李穆坐在廊柱旁。

    “没曾想,又是你救了我,我二人还真是有缘,你这段日子过得可还好?”赢桃没了往日的杀伐果敢,处处透着女孩子的温柔绰约。

    “还好。只是,有点,嗯嗯。”李穆觉得突然向姑娘表明心意有点唐突,便住了口。

    “嗯?怎么了,扭扭捏捏的,想说什么?”赢桃笑着看着李穆,红润的脸上泛起酒窝,溢着满满地愉悦。李穆拿起酒坛子,朝着嘴里便是吨吨吨,借酒壮胆。“来,喝,你也喝点,要不没有氛围。”

    赢桃接了酒过去,也是吨吨吨地灌了下去。“这酒不错哦,就是辣嗓子。”赢桃抚摸着自己嗓子,又是一大口灌了下去。

    “哎呀,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搞来的大梁美酒,这小子,浪费呀。”赢煜急得直跺脚,被沅玑白了一眼。

    “你伤刚好,不能这么喝,得慢慢喝。”李穆面色渐渐红了起来,微微有些醉意。

    “你有心仪的姑娘吗?”赢桃斜倚着廊柱,扭着头问道。

    “有啊,当然有,那次帮她疗伤,与她目光相对,便深深地爱上了她,她就是那天上的星辰,明月,照进我心房,暖洋洋的。”赢桃看到李穆与唐棻关系匪浅,自然会认为李穆说得便是唐棻了。

    “那她知道,你如此在意她吗?”

    “也许知道吧,小时候,我记得在咸阳,我跟弟弟和姐姐,在偌大的咸阳宫,看到一个女孩被人欺负,于是我们也打了上去,结果,我们一起被人打,那时,我便想着要一世保护那个女孩子,也不知,她现在还在咸阳不。”

    “在,她不仅在,而且生活得很好。”赢桃内心很是激动,她终于确定了,李穆便是她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你怎会知道,你又没见过她,你不知道,她小时候长的胖乎乎,圆滚滚的,像个刚满月的小猪子。”

    “扑哧”,赢桃一时没憋住,一口酒便喷在了李穆的脸上,李穆一脸错愕得看着赢桃,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了舔从脸上流下来的酒水。“小东西,我小时候哪里有那么胖,气死我了,活该。”赢桃在内心自言自语道。

    “对不住啊,没忍住,你继续。”抿着嘴乐的赢桃拿着帕子细心地擦去了李穆面上的酒水,含情脉脉,看着李穆。

    “哎呀,你这一下给我弄激灵了,说哪了。”

    “说到小猪子了。啊呸,说到她小时候很胖。”

    “其实,她不胖,反倒很可爱,爹爹那时没有带走她,她孤苦无依,那儿大的秦宫,也不知道她如何生存下去,会不会各种人欺负,不过,都这么大了,往事了。”

    “若是我能帮你找到她,你会对她说什么?别忘了,我可是咸阳人,人脉广着呢。”

    “她只要好着,我什么也不用说,她要不好,我说千言万语,又能如何?只不过,再有人欺负她,我便可以提剑护她,斩杀不义之人。”李穆借着酒劲,做出挥砍的动作。

    赢桃抱着李穆的额头,将嘴唇慢慢地贴了过去,他甚至可以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潮,眼眶慢慢湿润,数十年的委屈都化在了这一吻上。李穆闭上眼睛,慢慢地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刻。

    “煜哥哥,你说,我们要告诉孩子的身世吗?要是不告诉,他俩,可就是乱伦了。”

    “夫人,你莫忘了,他的父亲是李冰李兄弟,我与他无直接血缘关系,无妨,赢桃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有穆儿照拂,我也安心的很。”

    “煜哥哥,就是委屈你了,为了补偿你,人家也让你体验一下,被人亲吻的感觉,嗯,啊,嗯,哥哥。”沅玑突然在赢煜面前妩媚撒娇,这赢煜哪里抵挡的住,便吻上了沅玑。

    ”你知道吗?我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女孩,而你,就是我内心牵挂的男子。”赢桃抱着李穆,亲昵地说道。

    “嗯?真的?你就是?啊,难以置信,我说,为何你总出现在我的梦里。”

    “哼,你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还跟旁人说过,唐棻妹子是不是也被你的甜言蜜语俘虏。”赢桃点着李穆的脑袋,娇嗔道。

    “冤枉,我可没有,唐棻只是视作妹子,我从未与她有过男女之情。”

    “好了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有想法的呀。”

    “从第一次给你疗伤,我的心里就住进去了你,挣脱不掉了,怎么着吧,娘说,亲了就要结亲,我就是喜欢你,就是。”李穆微微有了些许醉意,对赢桃说话也渐渐放肆起来,搂着赢桃的腰身将她拉近了自己。

    “那赢煜是你什么人啊。”赢桃终究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我爹啊。”李穆说道,随即李穆感觉到了些许异样,赢桃猛地推开他,失神地说道:“我们不可以如此,不可以。”

    “你,我。”赢桃忍不住哭出了声,李穆想要去哄,可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