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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宴请

    续明催画烛,守岁接长筵。

    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除夕。

    等闲府虽没有俗世间那般多规矩习俗,也会象征性的洒扫一番,迎接个新年新气象,便早早忙活起来。

    叶微尘虽也算等闲府的一份子,但内府值守的年轻子弟都不认识他,齐思贤几个人这两天也没刻意嘱咐过,什么杂货杂事自然落不到他头上。

    时间尚早,叶微尘闲来无事,忽然想到剑潭那边的人应该是醒了,便准备去看看。

    听说那家伙是个桀骜不驯的,若不提早安抚了,闹出乱子可就不好收拾了。

    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裾,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刚出门,迎面便碰到程潇和郝秋雷从外府回来。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程潇二人听说叶微尘要去剑潭,心中一动,便也起了兴致。

    叶微尘自无不可。

    三人便联袂而去。

    剑潭清寒,哪怕今日也没有半分世俗的烟火气。

    来的人只要被迎面这股冷飕飕带着阴寒的风一吹,再热乎乎的心也要凉上一截。

    老人便如同那日来时所见,正靠在寒潭前的那方斩剑台上,吞云吐雾。

    似乎这老人除了抽旱烟,铸剑,便没有其他喜好了。

    “前辈,闲着呢。”郝秋雷对着老人最没有包袱,颇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大老远的就开始招手打招呼。

    老人转头,眯起眼睛不知是看了一会儿还是反应了一会儿,缓缓吐出一口烟,才说,“呦,这是结伴来打劫呀?”

    程潇接话,“哪能呀,这不是除夕,过来给您拜个年嘛。”

    “呸!”老人淬了一口,“去去,哪有除夕当天拜年的,净寻老头子开心啦!”

    “前辈。”叶微尘依旧是恭恭敬敬的一礼。

    两个人见了似乎觉得不太好意思,也松松垮垮行了个礼。

    “嗯。”老人抬了抬下巴,哼了一声,看着叶微尘问,“找那小伙子来的吧!”

    “是。”叶微尘老老实实说。

    老人拿烟杆在斩剑台上磕了嗑,“那小子还行,心里有数。”

    叶微尘客气道,“多谢前辈照看了。”

    老人转头冲叶微尘翻了个大白眼,没好气摆手,“在那茅草棚子里,快滚,快滚。”

    叶微尘欠了欠身,看了两个师兄一眼,往寒潭对面那茅草屋方向去了。

    “于叔呢?”两个人对叶微尘想干什么也不多问,郝秋雷笑嘻嘻地问,他跟老人没有师徒情谊,相处起来倒是更放松些,左右手开弓比划,“我想跟他过两招。”

    相比之下,程潇便要拘谨一些。

    老人瞥了一眼他,“要不老头子跟你比划两招?”

    郝秋雷一噎,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这多不好意思。”

    他一把拉过程潇,往前一推,“要不您给他指点指点,这小子这些天都懈怠了。”

    程潇原本是神游天外,此时被这么一推,顿时回神,瞪大了眼睛,惊愕看着郝秋雷,又对着老人连连摆手,“啊不不不,我今早刚找了五师兄指点,不能贪多,嚼不烂。”

    “德行!”老人一烟杆敲在郝秋雷脑门上,慢吞吞的说,“于小子呀,出去了,至于去哪了,你去问问你那好师弟,可比老头子清楚多了。”

    两人连忙点头,嬉皮笑脸着说那就去问问,便追着叶微尘去了。

    老人慵懒往后仰了仰身子,吐出口烟。

    这一群臭小子呀,一来这整个剑潭都闹哄哄的,但不来吧,就觉得这人世间呀,好像没什么意思了。

    他愣愣了一会儿,看着烟雾弥漫,扶摇入青天,自言自语,“老天啊,再安稳上几年吧!”

    ……

    剑潭不远处伫立了三间茅庐,两间放杂物,只一间住人。

    住了人的那间房间其内简陋,只摆了三张褐色四角桌,一条板凳,和一张比较宽大的木质矮床。

    此时,原本放在墙根的三张四角桌已经被摆在了一起,堆积在上面的五花八门杂物乱七八糟堆在地上,整间屋子的凌乱丝毫不亚于其余两间茅屋。

    叶微尘进屋时,就看到秦岚在那三张四角桌摆成的小床上,盘腿坐着,不知是在捣鼓什么东西。

    在秦岚抬头看到叶微尘的一瞬间,他脸上先出现了错愕慌张惊诧无法理解而后便被恼羞成怒所取代。

    他猛地就跳了起来,伸手指指向叶微尘,“你你你……”

    叶微尘只是颔首,“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

    秦岚一噎,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的厚颜无耻,三步并两步跳下桌子,指着叶微尘鼻子,“背地里耍阴招的小人,呸!”

    “精神不错。”叶微尘笑了笑,侧身道,“出来聊聊?”

    秦岚一愣,警惕看了看他,“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什么事直接说!”

    他语气有些阴阳怪气,“我都在你眼皮子底下了,你还怕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叶微尘身子往前俯了俯,心平气和说,“你既知我现在是等闲府的门生,就该收起你现在的蠢模样,免得丢了游龙湾的脸面。”

    秦岚瞪起眼,不服气道,“你在江上分明说你是听雨阁的人,现在又说是等闲府的人,难不成不是欺师灭祖?”

    叶微尘很好脾气解释道,“等闲府尚未入世,我既已出世,自不可以等闲府门人自居,否则岂不是大逆不道?如今我身在落邈峰,若还以俗世那些势力门生自居,才是有辱师门。”

    秦岚再次噎住,有点不服气,但不知道从何反驳,默了几息,才不情不愿的问,“到底什么事?”

    叶微尘再次侧了侧身道,“请。”

    秦岚这时候就算再不愿意,看在叶微尘给他戴了游龙湾这顶高帽子的份儿上,也不能畏畏缩缩,只能悻悻地出了屋。

    出门便见着两个年轻人。

    虽然叶微尘服饰不同,只那么一打眼就能让人看出来是一路子的人。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眨了几下。

    秦岚猛地退了半步,斜眼看叶微尘。

    “我七师兄,八师兄,你该听说过。”叶微尘不甚在意解释。

    “秦岚?”郝秋雷则上下打量了眼秦岚,忽的嗤笑了一声,“我当一杆翻了滚海的江龙王是何等人物呢。”

    程潇皱起眉头,却也没阻止郝秋雷的无礼。

    这家伙舒他那一腔意气,却想让等贤府当冤大头,程潇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师兄。”叶微尘知少年人最是受不得挑衅,连忙扯了郝秋雷一下,推了推程潇,指着不远处的几个木凳子说,“去那边坐吧。”

    程潇皱起眉头附和。

    四个人一人找了个木凳坐下,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黄木桌子。

    桌上没有茶,只有白开水,还是已经凉透了的。

    叶微尘给四个人每人倒了一杯,然后才坐下,看着秦岚缓缓说,“严格来说,你我该是一辈,互称师兄弟的,我承认那日将你诓来,是我的做法不妥当,我要先向你道歉。”

    他郑重其事地起身,一揖到底,“抱歉。”

    秦岚瞪大了眼,显然没料到,等闲府先来了这么一出,让他不知接还是不接得好,想了想还是没接。

    叶微尘也没等秦岚应声,便直起身,又坐回木桌前,“然后,秦师兄!”

    秦岚挺直了腰杆,又犹犹豫豫看着叶微尘,“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叶微尘笑笑,“我想先确定几件事。”

    秦岚斜眼看着他,没有接话。

    叶微尘便径直问,“敢问师兄为何出游龙湾?”

    秦岚顿了顿,摆手,“太无聊啦。那秦老头儿成天拿这个戒尺说说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叶微尘点头,“那为何想到了翻滚海?”

    郝秋雷张嘴想嘲讽两句,被程潇扯手制止。

    秦岚皱起眉,想了想说,“尸位素餐,人命如草芥,这种当权者难道适合在其位?”

    “何以见得?”叶微尘依旧是不急不缓的。

    秦岚瞪起眼,似有些忿忿,“我出游龙湾,过惠州,冥河,秦淮陵,至青州,一路所见饿殍遍野,却也有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仗势欺人者不知凡几,我出手教训,却是白衣高呼饶命,欺人者趾高气扬,打不得,杀不得,若非上位者昏庸无度,世道何以如此颠倒?”

    叶微尘依旧不发表意见,“滚海远道而来,你可知为何?”

    秦岚噎了噎,看了看程潇和郝秋雷,没说话。

    叶微尘便自顾自说,“巴尔湖畔一役后,晨启与天元便是摩擦不断,去年春季开始,沙州,昆山,延庭先后招兵买马,便是今年夏至,洛京还在议论起兵一事,大有不忌盟约的意思。至秋分,滚海自洛京南下。”

    程潇接话道,“滚海南下,无非是将起兵的压力从朝堂转移到堂下,等闲府远于世外,恰恰是最合适的幌子,可惜缺了一个契机。”

    秦岚有些心虚,他虽鲁莽了些,却非无脑之辈,自然也是想到些因由的,只是等闲府于他来说事不关己,断龙峡又是这么一个绝佳的埋伏地,错过了才是可惜。

    叶微尘看着秦岚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微笑,“其实,战乱起不起倒是其次,主要是,不能一下子牵扯出两方势力来。”

    秦岚一愣。

    叶微尘端起水,慢悠悠喝了一口,语气带着点调侃,“你只知等闲府要处理一堆烂摊子,却不多想想,若是他们拿得出罪魁祸首,当如何?”

    秦岚愕然。

    叶微尘悠悠地说,“对错不是绝对的,要看势。”

    郝秋雷在一边幸灾乐祸,“我们等闲府这边好脱身,但游龙湾若让他们抓住了把柄,啧啧啧,便是你现身又如何?自然谁是受害者人心更偏向谁。给你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呐。”

    秦岚强忍着不安哼了一声。

    郝秋雷愈发得意洋洋,“你该谢谢那天小九将你带回来,其实要是你让他们捉住了,那才是最惨的,不仅要背黑锅,连小命都搭进去啦。”

    秦岚翻白眼,“凭他们?小爷让他们一只手,也能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郝秋雷啧啧,阴阳怪气说,“好大的口气!那船上可是还有黑牢里的人,这样还敢让一只手,果真不愧是游龙湾出来的好汉呢。佩服佩服!”

    “师兄!”叶微尘皱着眉低喊了一声。

    郝秋雷眨眨眼,对叶微尘嘿嘿一笑。

    秦岚却奇怪起来,“黑牢?什么东西?”

    程潇看了眼郝秋雷,淡淡说,“是焱狱!”

    秦岚咂摸了两下,双眼猛地瞪大,铜铃似的,“焱狱?!不是早被封了吗?”

    郝秋雷张嘴想怼,被程潇拉住。

    郝秋雷看了看程潇,忽然觉得自己费这个口舌做甚,便闭口不说话了。

    叶微尘却是无奈,这话说一半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为免日后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多嘴回了秦岚一句,“九国盟约时封的,到现在近三百年了。”

    秦岚噎了噎,默默看着面前这个不像开玩笑的少年,半晌说,“你的意思是,焱狱开了?”

    叶微尘摇头,“不知。”

    秦岚一下子站起来,拔高了些声音,“不知?”

    叶微尘抬眼看了一眼他,“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能确定是焱狱开了,还是另一个焱狱。”

    秦岚懵,“什么意思?什么叫另一个焱狱?”

    叶微尘奇怪看他,又看看两位师兄,“我说的不够明白?”

    秦岚默了默,郁闷道,“你是怀疑,有人又建了个焱狱?”

    叶微尘不回答,冷不丁说,“要不要跟我去洛京?”

    秦岚愣住,不确定往前伸了伸脑袋问,“等等,你再说一遍?”

    叶微尘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空,是那种眼尾带笑,眼底却是淡漠的,没有任何的意义,让人觉得看得见摸不着,“你不想去看看?”

    秦岚站起来,后退了几步,顿了顿,又退了一步,斜眼,“你再说一遍?”

    叶微尘很坦白地说,“我准备要去,所以,邀你同路,你觉得如何?”

    秦岚心里嘀咕,不放心道,“你确定没想坑我?”

    叶微尘叹了口气,“你我也算半个师兄弟,岂敢手足相残。”

    秦岚面色复杂。

    叶微尘无奈叹一口气,“你可以再想想。今日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三个人都是一愣。

    叶微尘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平辈礼,认认真真的说,“等闲府第八十三任府主弟子叶微尘邀秦师兄同赴除夕宴,可否赏光?”

    郝秋雷瞪大了眼,不对呀,等闲府内府不让外人进的呀,小师弟怎么还邀请上了?师傅会罚的呀!

    他刚想上前出声,被程潇拉住衣袖,猛地停住脚步。

    他朝程潇投去疑惑的目光,见程潇摇头,咂摸了两下,隐约便明白了些。

    另一边,秦岚只犹豫了下,便咧嘴一笑,得瑟道,“好,我赏光,赏光!”

    叶微尘点头,收起姿态来,“既如此,我便先不打扰了。你若收拾完了,直接去寒潭对面找我。”

    秦岚仰了仰下巴,“行,说定了。”

    叶微尘看了眼两个师兄。

    程潇二人自然不是没眼力的,对秦岚微一颔首,三人联袂离开。

    秦岚目送,看了几个呼吸,轻啧了一声,收回视线。

    这人,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