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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武帝崩

    公元220年,正月二十三,古都洛阳。

    这座周天子和后汉帝王住过的千年古都,三十年前被董卓付之一炬。

    近年,中原大地年年征战,各路诸侯相互攻伐,动乱不安、民不聊生,黄河两岸饿殍遍野、十室九空。如今的洛阳城已是一片颓垣败壁,处处断墙碎瓦,早无往日繁华。

    虽然刚刚过完新年,但洛水两岸的百姓对即将到来的春天似乎没有丝毫的期待与憧憬,破旧的柴门上连一幅对联都懒得去贴。

    此时,一代枭雄曹操,正躺在残破的长乐宫内,即将走完其辉煌动荡的一生。知道自己大寿将近,在交代完所有的后事之后,曹操静静地躺在大秋殿内的软榻上,退去所有的儿女和嫔妃,只留下两名侍女在身边。

    他正在静静地,等一个人。

    丑时刚过,一阵狂风卷着冰冷的冬雨呼上城楼,守卫的士兵从困盹中一惊,赶紧伸手重新扶正头上的盔帽。

    官道上,一辆双马骈车朝着城门飞驰而来,随行的还有一支骑兵小队,大约七八个人。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夜空,骑兵手中随风晃动的火把更是远远地引起了城头士兵警觉。

    “什么人?”待到马队终于靠近,十夫长对着城下大声喝问,士兵们个个张弓搭箭,对准护城河对岸。

    “都亭侯奉魏王召命,从许都赶来面见魏王,请速速开门。”城下的人大声应答,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在火光的照射下,令牌发出闪闪金光。

    十夫长不敢怠慢,赶紧从城楼上下来,将城外人马报告给东城守备将军——曹洪。不一刻,随着城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护城河上的吊桥被缓缓放下。未及木桥落地,征南将军曹洪便从城中疾马飞驰而出。

    来到马车前,曹洪一跃而下,对着车中之人躬身施礼:“曹洪在此恭候都亭侯多时。”

    此时,从车中缓缓走出一名老者,只见老者身着紫衣官袍,身高八尺,年约七十有余。虽然头发与胡须均已雪白,但依然面色红润,好似天上仙老下凡。

    老者伸手托住曹洪的双拳,笑道:“子廉(曹洪,字子廉),辛苦了,多年不见!”

    “都亭侯不舍昼夜,一路上马不停顿从许都远道而来,才是真的辛苦。末将只是在此等候,何谈辛苦二字。”

    老者笑着轻声道:“子廉,你我旧识,也无需客套。魏王此次急召,不知所为何事?子廉乃魏王贴心之人,还望指点一二。”

    “魏王命我在此等候都亭侯,只说等都亭侯一到,不用驿馆更衣,让末将直接带都亭侯去长乐宫,魏王有要事相托,都亭侯请吧。”说完,曹洪示意车夫下马,由他亲自驾车。

    在去长乐宫的路上,老者一直暗自思磨:“刚才曹洪说魏王有要事相‘托’,而非要事相‘商’,最近朝中暗传魏王头疾突剧,久卧不起,看来魏王很有可能是大寿将至,此时召见自己恐为托孤一事。”

    虽然早有思量,但他深知曹操为人,这种事不到最后绝不会对外泄露。

    放眼朝宫内外,贤能众多,为何会召自己来托孤呢?

    自荀攸死后,原先的五大谋士只剩下自己和程昱,可即便如此,程昱也比自己更有资格胜任托孤重臣一职。再说还有刘晔、司马懿等青壮派。

    自己并非魏王的嫡系出身,当年随张绣一起投靠过来,虽然屡立奇功,但自荀彧死后,为了自保,不招杀身之祸,已经淡出核心圈多年。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魏王怎么会选自己来托孤呢?

    苦思良久,依然无法猜透曹操的用意,老者只好在心中自我告诫,一切都要小心行事。

    ……

    长乐宫,大秋殿内。

    昏暗的烛光下,隔着一帐轻纱,老者俯身跪拜:“拜见魏王!”

    许久,一阵低沉的声音从帐内传出:“文和,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魏王!”老者起身应答。

    “自公达(荀攸,字公达)走后,孤不忍当年老友先我而去,故让文和远居许都,久未召见,文和怨孤否?”

    老者心中暗忖,你这个喜乐无常的老东西,不见也罢。

    躬身道:“老臣当年蒙魏王不弃,常伴魏王左右,南征北战,荡乌丸,平西凉,除二袁、诛马韩,今日天下三分,虽未一统,但已然平定北方。江北百姓,无不感恩魏王救命于水火,臣有幸献微薄之力,助魏王建不世之功。老臣感恩未及,岂敢怨恨。”

    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曹操唤自己来做什么,先夸他一顿总没错。

    “呵呵……,知孤者,文和也。”曹操轻声笑道,“孤,不久于人世,今唤文和来有一事相托。”

    “魏王身康体健,必然千秋,偶感风寒,只需调养几日便可康健如初,大王多虑了。”

    “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岂有千秋之寿。孤一生屠城数十,杀人无数,虽有不世之功,但杀伐太重,今虽自悔,已晚矣。”

    “自古秦皇汉武,列代君王谁不是挥手一指,血流成河。古言,伟业者,不拘小节。”

    “孤远不及秦皇汉武,不敢自傲。虽如二君,也难逃岁月轮转。天命自知,文和毋庸讳言。”

    “魏王……”老者假装轻声抽泣,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悲痛一点。

    突然,曹操话锋一转:“前几日,孤得一梦,梦见司马杀曹,孤甚不安,文和随孤征战四方,良计颇多,世人皆颂文和为‘鬼谋’,此梦,文和可有良策破之?”

    老者心中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曹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眼下朝中谁人不知,那司马懿是曹丕的心腹之人,只要曹丕上位,司马懿必被重用,而且曹丕对司马懿极度倚仗。

    看来曹操的确是在安排后事,他是担心司马懿会成为第二个自己。

    老者心想:“依照你曹操的风格,趁现在还来得及,直接一刀把那司马懿杀了,不就结了,何必千里迢迢把自己叫到洛阳来商量此事?这其中定有玄机,既然如此,不如先探明深意。”

    想到这,老者便小声道:“当今之计,不如趁早屠之,以绝后患。”

    老者的计谋一贯毒辣阴狠,他知道自己根本不用担心这句话的后果。

    一来,自己没少献过类似的毒计,当年自己就曾建议张绣杀了曹操,最后才有了导致典韦和曹昂毙命,曹操本人仓皇出逃的宛城之战。

    所以曹操不会奇怪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自己不这样说,反而会引起曹操的猜忌。

    二来,曹操既然是问计,定然不会把这些话传给曹丕,那么自己也就不用担心曹丕日后会报复。

    不过老者也知道,曹操断然不会接受这样的提议,否则也无须千里迢迢把他叫来。这句话只是表明自己的忠心和立场,让曹操对自己放心罢了。

    果然,曹操靠在床榻上,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单凭一梦杀之,众心难服,不可。孤百年之后,子桓(曹丕,字子桓)必定会废汉自立,将来若想灭蜀抗吴,对付刘备与孙权二人,司马仲达(司马懿,字仲达)必是不二之才。”

    “那魏王是想?”

    “虽其阴谋诡诈,但只要有文和这般德智兼备者立于朝堂之上,量他司马也不敢造次。来日,待天下一统,再杀之也不迟。”

    “恐养虎为患,尾大不掉呀。”

    “此正为孤召文和的缘故,唯有卿能制服司马。”曹操神秘地看向老者。

    老者一惊,连忙答道:“魏王,老臣今年已是七十有四,即便有心,怕也是无力与司马仲达比寿。朝中尚有少壮贤能,且对魏王忠心耿耿者。魏王何不托重任于少贤,老臣难担此任呀。”

    老者口中如是说,心中却暗道:“我比那司马懿足足大了32岁,还未等到他展露野心的那一天,我自己怕是早就去那边向你报道了。你丫,一辈子精于心机,怎么临死犯糊涂了。”

    “子桓喜音律,好女色,且体质柔弱,登基之后必纵乐,恐其寿不长,其子睿将来年少继位,届时帝少臣壮,唯有文和这般老臣才能镇住朝堂。陈群,刘晔、曹真之辈虽少壮,但智谋不足,难堪大用,必不是司马的对手。”

    “魏王,只是老臣这身体,怕是……”老者面露难色,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文和所虑,孤自当明了。只要文和今日当孤之面,许下重诺,永不叛曹,孤自有办法解卿之忧。”说完,曹操扭过头,双目生威,一道杀气死死地扣住老者。

    老者心中一颤,随即暗忖,这魏王不会是昏了头吧,说出这样的胡话来。但转念又想,如果此刻自己不答应下来,恐怕今天连这大秋殿的门都出不去了,与其立刻被处死,还不如先答应下来再说。

    想到此,老者连忙跪倒在地,大声道:“臣定效忠魏王,今日立誓永不叛曹,若有二心,天谴九族……”

    “咳咳……”曹操一阵咳嗽,冲老者摆摆手,“罢了,文和乃孤心腹之人,有此誓言足矣,无须毒咒。”曹操打断了老者的誓言,又让殿内仅剩的两名宫女也退了出去,这才轻声说道,“文和,来孤身边。”

    “是。”老者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躬着背慢慢地走到曹操帐前。

    刚才为了表忠心,下跪的时候,双膝重重地砸在地板上,那一刻疼得他差一点咧开了嘴。

    “到帐内来。”曹操的声音很微弱。

    “老臣不敢。”

    “无妨。”

    “是。”

    老者双手撩开轻纱,走进帐中。

    曹操侧身从瓷枕中抽出一木盒,置于胸前,问道:“文和,可知这是何物?”

    只见这木盒面泽暗旧,大小长短与手掌无异,一只栩栩如生形态逼真的龙形木雕卧与木盖之上,仔细端详后,老者摇了摇头。

    未等老者发问,曹操缓缓打开盒盖,在烛光的映照下,一道红光从盒中闪出。一支长约指尖至掌心、两根手指宽通体红润的玉龙跃入眼帘。老者诧异万分,颤巍道:“大王,这是何物?”

    “血龙珏。”曹操说完,缓缓看向老者,目如星海、深不可测。

    “血龙珏?大王说的难道是战国时,天下诸侯竞相争夺的那支昆仑血龙珏?”老者面色大变,年少时曾听师傅说过有关昆仑血龙珏的故事,但内容太过玄幻,外加除了师傅之外再未听他人提起过,故而并未将血龙珏的传说当真。

    曹操点点头,招手让老者俯耳过来。

    ……

    ……

    ……

    寅时,天空飘起了白雪,曹洪命卫兵打开洛城东门,一辆双马骈车和随行骑兵疾驰而出。

    辰时,王崩,终年六十六岁。谥号“武帝”。

    二月,曹丕继任魏王。

    十一月,汉献帝派御使大夫张音手捧符节和玉玺,禅位于魏王。

    十一月二十六日,魏王升坛即阼,百官陪位。改延康为元启,大赦天下。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司徒,王朗为司空。自此汉灭魏兴。

    ……

    参加完曹丕的登基大典,老者回到家中,从书房暗格中翻出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册,上面赫然写着《三国志》三个字。

    老者看上去有些紧张,只见他颤巍巍地将书页翻到第二篇《魏志.文帝纪》,几排工整的小楷跃然纸上:“……庚午(注:十一月二十八日),王升坛即阼,百官陪位。事讫,降坛,视燎成礼而反。改延康为黄初,大赦。……”

    忽然天空一声炸雷,乌云翻滚,骤雨倾洒而下。老者手持书册走到窗前,抬头看向远空,深锁的白眉下目光深邃,卷翘的白须微微颤动,口中喃喃自语:“果真变了?”

    许久,他低下头再次翻开手中书册,刚刚还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面上,此刻竟然一字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