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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假沦陷(二十一)

    二十一

    葬礼是付司操办的,很简单,除了那些好心人之外,只来了些关系近的亲戚。他似乎和朵朵的父母达成了某种和解,他们对慕色客客气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纸花是他们前两天一起做的,粉色的虞美人,可以铺满整个灵台。

    慕色做得快,剪纸剪到手磨出水泡也不停。她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付司只能尽量帮她多做一些。

    可惜他不擅长手工,加上心神不宁,花没做几朵手还给划破了。

    “没事儿没事儿小伤……”

    “手给我。”

    “好吧…”

    伤口不浅,血呼呼往外冒,慕色取来纱布给他包扎。

    她念叨了什么付司没听清,他只记得慕色发白的唇,和她眼底那抹浅青色。她好像一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器,明明自己千疮百孔,还要来照顾他。

    “想什么呢?”

    “这鱼炸过头了。”

    没有乐队和哭丧人,宾客依次献完花、便落座吃饭。

    这灵台上为啥摆这么多粉花呢?有人不解,不过想想应该是孩子父母的意思。这骨灰盒也讲究,看着跟个小城堡似的,孩子应该会喜欢……

    “节哀。”

    慕色淡淡说一句,放下一朵虞美人就走开了。

    送葬要去墓地,慕色面无表情坐进车,手里的纸花被她揉皱了。

    他的心好像也和这花一样,皱皱巴巴的。

    “付司,喜欢浅蓝色大猫吗?”

    她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也许他该说“喜欢”,可他不确定该不该回答,最后还是沉默了。

    她又转向了窗户,脸庞隐在长发里,无法辨别情绪。

    “我的女儿啊,朵朵啊……”

    那小小的盒子伴随着哭嚎声入土,小城堡一点点被淹没。

    这是张薇朵的世界。那里有很多很多眼泪和痛苦,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可是她有慕姐姐,有付叔叔,有人爱她了,她可以再活很久很久,她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上学,可以一直陪着慕姐姐。

    她只要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

    她想活。

    可她还是死了,在无限的期盼和小小的爱里,死了。

    真真假假的眼泪都是流给活人看的,死去的人会感动吗?不知道,让那些假哭的人替她下去问吧。

    她默默喝着汤,付司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是填饱肚子了。

    天边泛起些粉紫色,越来越鲜亮,那漂亮的渐变像是给天蒙了层轻纱,温柔的要把人裹进去。

    “慕色,你看……”

    她歪歪斜斜地倒在他身上,终于肯睡觉了。

    徐良成在屋外抽烟,瞥见付司给慕色盖外套。

    他轻轻把人放到自己肩上,小心翼翼叹口气。

    隔着好几米远,徐良成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

    老付啊……

    慕色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我睡了多久……”她揉着眼睛从车座上爬起来。

    “十点半了。”

    “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

    “你好不容易睡觉了,我敢叫你吗……”他放缓语气,多少还是带点埋怨。

    “回家,还是去哪儿?”

    “回家吧。”

    付司以为她该大哭一场了,可她不仅不哭,反而还拉着徐良成打游戏。

    付司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盯着她,弄得徐良成也紧张兮兮的。

    “哥,哥,你跟我过来。小慕色没你想得那么冲动,你给她点时间。再说又不是只有哭才能发泄情绪……”

    “不行,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你不知道她疯起来会做什么,她万一、万一又……”

    付司往后一看,慕色不知何时进了厨房,手马上就要碰到水果刀了。

    “停,你别动。”

    “怎么了?”

    付司几步上前把刀拿走。“内个,这刀不好用。”

    “我之前用着挺好的啊?”慕色莫名其妙,“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生病了?”

    慕色伸手去拿另一把刀。

    “这个也不好用。你要切苹果是吧,我帮你切吧。”

    “你不会以为,我要拿刀捅自己吧?”

    付司一愣,“没有啊,我就是,就是想切苹果。”

    她噗呲笑出声来。“付老板,你不用担心我,我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她拿走半块苹果,“我睡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屋门咔哒关上了,徐良成瞅瞅付司。

    “别傻站着了,洗洗睡吧。”

    厚重的窗帘遮盖了大部分月光,屋里很暗,只有少部分光从窗帘下方漏出来,被切割成一条银线。

    寂静的深夜。

    付司轻手轻脚推开门,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才稍稍安心。

    “咔哒——”

    台灯骤然亮起,慕色坐起身看着他。

    “付老板,你有必要像变态一样一小时进来三回吗?”

    “你,没睡啊……对不起。”

    “坐吧。您要是怕我咽气,用得着这么麻烦吗?随便给我灌点药弄睡着不就得了。”

    看他一脸窘迫,慕色也不逗他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朵朵希望我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付司望着她,黯淡的眸子总算有了一点光。他眼底涌动着某种情绪,像是晨雾掠过雪松,清冷温柔,讳莫如深。

    慕色并未挪开视线,毕竟她从未见过如此灵动的眼睛,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像是一本书,一副画。

    也许说出来有点怪,从第一次见他,慕色就喜欢他的眼珠——对,是眼珠不是眼睛。当然眼睛也不错,但是不在慕色关心范围内,她只是被那眼底涌动的情绪所吸引,她看不透,但能感受到那种情绪的……气息。

    在她看来,情绪是有气息的,扯淡点说可能是灵魂的味道?

    她喜欢去捕捉这种气味,除了家人的,她还没从别人那里感受过。

    付司是第一个,而且十分特别。

    当然她不能说“你眼球儿真好看”,不然付司不把她当成热爱肢解的变态才怪。

    俩人大眼瞪大眼,谁也没觉得不自在。付司在观察她的情绪——她在思考付司眼珠的构造是不是和其他人类不一样。

    “我想喝酒,有吗?”她忽然打断了对视。

    “有,我去拿。”

    付司回了神,去客厅拿了壶桃花酿。

    “干杯,祝,祝付老板发大财,祝我也发大财。”

    “干杯。祝慕老板财源滚滚。”

    慕色一口闷了酒,嫌杯子太小,拿起床头的玻璃杯准备倒满。

    “哪有你这样喝的。”

    “我乐意。”一大口酒下去,喉咙热得她发颤。

    “付老板,你是不是很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怕做梦?噩梦也就是个梦而已,我知道,都是不存在的,但是梦里的我不知道。我只能逃跑,不停地跑……”

    她抬头看看昏暗的天花板。

    “我梦见在海上,有一搜很大的渔船,他们旁边有一艘小船翻了。从船下钻出好多带翅膀的怪物。然后就像电影镜头一样,我看不清怪物的脸。渔民喊着什么,撒旦之子来了,有人跳船,有人自杀,那血的味道我现在都能闻见……”

    付司沉默着听她说。

    “那些怪物看起来很温柔,它们轻轻拎起渔民,翅膀就像天使一样……它们身上还有很多根血管,那些血管插进渔民的身体,就算砍断了,还能长出新的。

    “最后渔民被活活吸干血液,跳船的人淹死在海里。”

    阳光无比明媚,照在他们的脸上。海面波光粼粼,“美好”得像油画。

    “我醒了之后,我是不怕的。但是就好像,现实和梦是割裂的,梦里的怪物不会出来杀我,但是在梦里的世界,我必须一遍遍的死,一遍遍看别人死,一遍遍杀死别人。”

    她笑起来,好像浑身都在烧。

    “我的梦好像是另外一个,没有规律,没有尽头的现实。我可以反抗啊,但我也只是杀掉亲人和朋友。”

    她嗤笑一声,像是嗤笑自己的残忍。

    付司拿走她手里的空杯子。

    “我不太了解原因,但是我可以去了解。可能,我做得不好,但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慕色埋下头,像是倦怠的鸟儿。

    “付司。”

    她忽然抬头,已泪流满面。

    “蓝兔死了。”

    不管活着的人做了多少努力,怀着多少期盼,朵朵还是死了,自责和懊悔毫无用处。慕色一直是个懒人,无用的事她不会做。

    她不自责,也不怪别人,因为所有人都为此拼尽全力了。

    她终于哭了出来,但她不知道为何而哭。真切的现实框定她的痛苦,可虚无的幻想也只能承载痛苦。

    她的痛苦并没有增多,也不会减少,只是轮流出现,再消失,再出现。

    付司静静坐着,半晌才开口。

    “我上中学的时候,我妈捡了只黄色的小土狗,我看它胖墩墩的,就给它起名叫‘小墩’。平时出去玩我都带着它,游泳也带着它,它接棍子接特别准,可听话了,只要喊一声小墩它就会过来。有一年冬天特别冷,下大雪,有天晚上我们睡着了,突然听见外面有哼唧声,好像是狗叫。我当时磨磨蹭蹭不想起来,等出去的时候,小墩不见了,门上有些爪印。后来听邻居说,快冬至的时候会有一些人偷狗吃,偷偷在饭里下的药,狗吃了发不出声音。

    “我爸难受了半个多月,天天喝酒,一直念叨小墩的名字。我也难受,天天躲被窝里哭,怪自己跑太慢,没救成小墩。”

    他浅浅笑着,眼底带着一丝苦涩。慕色好像闻见一种热茶的气息,没来由的安逸。

    困意上涌,她嘟囔着“偷狗贼都该死”,身子一歪要躺下去。

    付司赶紧托住她的头,这才没撞上床头柜。

    给她盖好被子,付司迟迟未走。

    一室寂寥中,他的心好像在下坠,那凝望中包含的情感快要溢出这小小的屋子。

    月色朦胧,心也上了雾。

    “我回寝室住吧,再过两周就放假了,我得考试。”

    付司送她回去,一路上她都没说话。

    “走了,拜拜。帮我跟胡希哲说一句生日快乐。”

    “好。拜拜。”

    小胡同志没心情过生日,虽然没见过朵朵几次,但是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想想都难受。

    怎么说也是十八岁生日,爷爷还是给他买了个小蛋糕,简单做了些菜。

    “一会儿你付叔叔要来给你过生日。”

    “好啊,那慕色来吗?”

    “你这小子,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我就是,就是有点担心她……”

    胡希哲是个简单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慕色是一个腼腆善良、外冷内热的女孩,她既真诚又勇敢,还很有才华,脑子里的奇思妙想让他特别佩服……这些优点不断吸引着他,让他想去了解她。

    啧啧,慕小姐只能认同“善良”和“才华”。她不是腼腆,是闷骚;外表看时冷时热,内里只有冷;并且虚伪又怯懦。

    这不是贬低,是中肯的自我分析。非常主观,爱喜欢不喜欢。

    “小哲,生日快乐。”

    付司拎着礼物走进屋。

    “谢谢付叔叔。”

    他笑得没平时开心,付司也知道他兴致不高,三人坐下闲聊着吃饭,胡希哲连蜡烛都没拿出来。

    “小哲,慕色她回学校了,她也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

    “小哲,以后有什么打算?准备考什么大学啊?”

    “我想考哈工大,离家也近。考什么专业我还没想好。”

    “不急,等高考完了再做决定。”

    恐惧无法消弭,那就利用它吧,既然它折磨自己,那也不能让它白折磨。

    一点点塑造,刀刻、水抹、指捻,硅胶笔划过柔软的白泥,留下一道圆滑的沟壑,她缓缓点戳,将“伤疤”的形状完善。

    这是她的“手”。

    修修改改半天,她终于做满意了,看看表,食堂应该还有饭。

    她跑下楼买煎饼,刚啃两口忽然就不想吃了。

    煎饼香气扑鼻,她饥肠辘辘,可她就是不想吃了。

    “慕姐姐,我不想吃饼里的菜。”

    “朵朵不可以挑食,多吃菜对身体好,身体好病就好得快。”

    “好,那我不挑食。”

    还是会想起来些片段,拼拼凑凑,合成一本小相册,某些照片有点失真,让她短暂的恍惚。

    这个冬天,太冷,也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