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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章 血墙

    狭长的山脊小道沿山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茂密的树丛迎面扑来,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而远处笼罩在白色雾霾下的群山,正张开双臂迎接着赫伦这个穿越者的到来。

    他最终还是拒绝了冉宓的入教邀请,他不能莽撞的把性命交在别人手里,把自己的命运寄托于别人的道德或者良心,完全是白痴才有的行为,更何况她还是个一见面就要杀自己的魔教人物,哪怕她是个美女……但为了不闹僵,赫伦自己还是劝说冉宓两人应该背向而行,由他一个人引开追兵,保障冉宓顺利逃窜。

    冉宓同意后,赫伦携带着珍珠耳坠北逃,吸引追捕的猎犬,凭借着攀岩技再次侥幸躲过了搜山的锦衣卫并在第二天清晨彻底甩开了他们。

    此刻的他便攀爬在少有人行的山道上,道路大半被荒草遮盖,荆棘丛生,虽然他尽量小心,可他那身熊皮衣服依旧被荆条上的小刺扯得破破烂烂。

    在过了一道山梁的岔路口时,他停下了脚步,借助视野开阔的地形就回头张望,四处观察,生怕有人追来。还好,山路偏僻,无人影踪迹,甚至没有什么大型野兽经过留下的痕迹。坐在大石头上的赫伦就了一口用肠子改装的水袋,随手就把脖颈上的球玉吊坠取出来细看。

    这是当初那个老妇人临死时交托给自己的,上面的托绳扣好像可以转动,赫伦手指一转,原来球形的玉坠,竟然缓缓突棱成一件莲花形状的玉佩,在上佳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栩栩如生,玉质温润、雕工玲珑剔透,莲花枝叶宛然,实是件难得的艺术珍品。

    完了,这玩意用猪脑子也能猜到铁定和白莲教关系匪浅,烫得赫伦随手就想把它扔了,可临了又收了回来,还是算了,怎么说也是我国的文化瑰宝,反正拧转回来又变成了一个球,也看不出来,便随手放进了衣内。

    要说这白莲教和明朝的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明太祖朱元璋本身就是白莲教徒出身,元末红巾军起义的骨干大多都是白莲教人士。

    但自身就是教匪起家的明朝立国以后,立法严禁明教白莲教左道方术,累年以来白莲教起义无数,而现今山西地区的白莲教骚动当即触发了官府严查,对没有籍贯、没有路引的赫伦来说,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山西,去那些执行路引政策比较宽松的地区,比如现今正在爆发战事仅一山之隔的北直隶布政司。

    事实上,明朝永乐以后,路引政策就已经基本废弛,仅在社会形势严峻时启用。直正德以降,市井渐趋繁华,商贾往来如织,在沿海一带,路引制度更是成为一纸空文流于形式。

    但在内地地区,尤其是京畿地区,路引还是必备的。而赫伦作为穿越者,突兀的来到这个时代根本就是寸步难行:找地方苦心经营吧,天下各州县的鱼鳞册页上没有他的名字,走到哪儿都没办法落户,而且他还是个寸头发型,只要被抓,保不齐就被当成鞑虏奸细问斩了。

    所以在从冉宓处得知了今年今日是崇祯十一年(西元1638)十一月十九日,知道了鞑虏现正入寇京畿祸害北直时,立志拯救天下的他便决定避开巡查关卡从荒郊野外入北直隶境。

    起身重新踏上征程的赫伦上了山顶,登高远眺东方:再翻过前面的两三道山梁,应该就是北直隶境内了吧。那就是战区了,他现今的行为就是在找死,但命运发生转机的最后机会也在那里。

    时间已临近深冬,灰色和白色占据了赫伦的视野,凛冽的寒冷带着一股特殊的腥气冲进人的肺腑。赫伦在冲破压抑中大口呼吸,衣服上的腥气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加速奔下了山坡,冲向了张着大口的黑色隧道。

    ……

    两天后,一片光秃秃的的平整农田便出现在他眼前。田间地头还带着点凝结的冰霜,这时节地里头什么都没有。

    经年的干旱、蝗灾、兵祸让四野平坦、没有坞堡的乡下村落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

    但是既然有农田,那附近就会有村镇,而有村镇就意味有人。赫伦快步穿越田野,朝不远处的村庄走去。

    随手捡起了道边躺着的一段枯树干,握在手里挥了挥,重量刚好。有了防身武器的他放慢了步伐,小心警惕地踏上了通向村口的土路。

    等他终于走近那个村子,他发现整个村子如死了一般停滞寂静,燃烧过后的夯土墙上,余烬过后冒起的黑色烟蓅是这片死亡的静寂里唯一在移动的影像。

    居然……连这里都……已经……没想到清军的劫掠已经渗透到了这里!赫伦的心跳如鼓锤猛砸般疼痛……这里已不再是岁月静好的田园乐土了!

    突然,四处探看的赫伦骇然地瞪大了双眼,那堵半倒的夯土泥墙上赫然还钉着一个人!

    心若鼓鸣震颤的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颤巍巍地挪到近处,望着眼前的一幕,蓦然悲从心生——被钉死的汉人是位须发俱白的老者,干瘪的胸口被一支长矛贯通洞穿,他的眼睛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突出眼眶,五指如爪般向前伸张着,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没牙的嘴巴则被尖锐的刀刃划裂开成一个大口子,被蛮力扭断的颌骨只剩下一点皮连着,几乎快要掉下……

    惨不忍睹的死状显示着老者临死前受到了毫无人道的折磨,那些凝滞在脸上的惊恐和绝望,令赫伦不寒而栗,只想转身发足就逃。

    血沿着夯土墙面漫淌得一地都是,而原本的鲜红也因为时间早已凝结干涸成了酱紫瘢痕……

    这就是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对着死尸赫伦腿脚打颤哆嗦了起来……刚才还幻想着来到明朝后如何当英雄的赫伦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勇敢,他其实怕死得很!

    他知道就凭自己手里的木头棒根本就不是顶盔掼甲的满洲鞑子对手,但是他不能逃避,因为只要他逃了,他这一辈子都将是个懦夫。而懦夫在这个时代不是死就是做奴才。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赫伦,你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你怕什么?!你怂什么?!

    这世上根本没人在意你,每天苟且活着有什么意义,既然你作出了选择活就堂堂正正走下去,别让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

    想起自己前世身患抑郁的过往,赫伦心底泛起一阵无奈的苦涩,那无奈的苦涩涤荡了内心潜伏的胆怯懦弱。竟让他能置之度外,看轻了自己,也看淡了生死……

    置身地狱,无论多么可怕,不管多么残酷,只有继续前行。赫伦咬着牙,狠狠地踩实了地面,向前迈出了第一步,迎着危险,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