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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河而来的春风(一)

    当莉米斯-拉尔勒斯特第一次走进圣维尔特学院时,四周已经聚集来不少围观的学生。

    比较于莉米斯清淡的化妆,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带着浓厚南河省风格的衣裙吸引。这是一件米色边、鹅黄色底料、棕色偏黑做纹路修饰的古典裙,这种款式在直隶省也有流行,不过那是二三百年前的时尚款式了。略微“肿胀”的上臂和裙部,绣有规律花纹的米色边,从袖口、裙底可以看出内外叠起长度不等的三层,肩部和腰部两侧都各堆有一朵布花——这些就是这套衣服最大的特点了。

    这件古典风格的裙据说是南河省贵族自萨奎尔斯帝国开国时就开始使用的,南河省的人一般简单的称呼其为“晚礼服”,只有能代表家族身份的女性才可以在正式场合穿着,圣维尔特学院的教授们更习惯于用学术上的学名称呼它:“罗萨德式女性礼裙”。莉米斯这一身就是最标准的罗萨德式礼裙,这也是拉尔勒斯特家族的特权,其他南河省大小、新老家族基本都是在同样的形制上删减设计元素来作为自己家族的礼服。

    罗萨德是萨奎尔斯开国前的一任教宗了,不考虑他各种丰富的人生经历的话,现在人们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这是为喜爱制作服饰的信徒”。他出自于拉尔勒斯特家族,虽说有神职的信徒早已和家族脱离关系,但这种血缘关系总是千丝万缕难以断绝的。

    罗萨德为了对各大盘踞在万神殿附近的贵族做出限制,定制了“圣教礼”,这不是强制规定,只是一种建议,但身为其母族的拉尔勒斯特家族自然成了第一位响应者。其中有一条就是贵族应当遵守圣教所规定的制式礼服,这就是罗萨德式一系列衣服的起源。至于罗萨德本人到底是不是对研究服饰有特殊癖好,这就不是世人们所关心的了。

    享用极高名誉的拉尔勒斯特家族在建国后更是被授予崇高地位,作为南河省最古老、高贵的家族,他们的家族符号被允许融入代表圣教权威的十字型标识、可以运用代表教宗后裔的鹅黄色底料、布花形象也是常被用作祭祀品的朝暮花——这套代表拉尔勒斯特的标志被用了数百年,一直延续到如今的莉米斯身上。

    “这就是罗萨德修女服?”有女性小声和同伴交流着。莉米斯身上的衣服的确不算美观,为了体现家族地位,拉尔勒斯特用了很多宗教符号在其上,在很多地方都有流传这样的外号。当然,即便是普通的罗萨德礼服也又不少宗教符号,也只有古典主义复兴的时候才会流行起来,之后很快就在流行服饰里面销声匿迹。

    比较女性,很多男性学员都在讨论莉米斯的外貌:“这就是莉米斯-拉尔勒斯特吗?好像没有形容的那么好看。”

    同行的男生直摇头:“那你就不懂了,谁家的小姐不是被形容的美若天仙,就说你我家族里的姐妹,有几个不化妆就出门的。据说莉米斯从小就豪爽性格,现在什么样,你晚上见到还是什么样。”两个人就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笑起来。

    一侧一个和他们熟悉的女学生不由露出鄙夷地表情,抬起手半遮住扣道:“你们还想什么?你不知道她从小就和泰拉瑞殿下整日在一起?”

    “那有什么?泰拉瑞是王子,他的亲事又不全是他做主。”虽然嘴上硬了一会,但这个男生还是不由摇头道:“拉尔勒斯特家族和王家还真是很门当户对。拉尔勒斯特那些老家伙从小就把莉米斯送到王都生活,恐怕早就有这个意思。”

    今天是圣维尔特学院的新生报到,这些直隶省的贵族子弟总会在这里观望外省来的以对他们评头论足、指指点点。不过莉米斯到底也算是半个直隶省贵族们的熟人了,而且还“背景深厚”,这些围观者只骚动了一会就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人身上了。

    莉米斯呼出一口气,她还真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虽然长期在帝都生活,但她终归是南河省的人,和这些“风格迥异”的直隶省贵族们还不是很能合得来,这十二三年她几乎一直窝在王宫和耶瑞尔学院。

    “莉米斯!”一侧的缝隙里面挤进来一个少女,是比莉米斯还小两岁的缪露安。缪露安-尼拉的父亲是如今的宰相,可以说这是如今权倾朝野的家族了,也因为这一家族的人经常出入宫廷,才能让两个少女从小就认识。

    莉米斯知道缪露安是很文静的,在这么多人里面把她找出来可不容易,赶忙带着笑容迎上去,然后做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仪:“缪露安小姐。”

    缪露安只是点头,然后带着莉米斯走向学生宿舍的位置。拐进男生宿舍旁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坐在书桌旁道:“莉米斯,我们等等再去报道吧,现在人很多。”

    莉米斯也是心有余悸:“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你穿得太正式了。很多人都因为终于可以暂时离开家族管辖,穿了便服。”缪露安用眼神示意着莉米斯的礼服。

    “我从不认为拉尔勒斯特是高贵的家族,尤其是在要面子上这一点。”莉米斯耸肩。显然,如果不是因为要顾忌家族的颜面,她也不会如此端庄。

    缪露安微笑着轻点头,然后就转头开始翻越桌上的书。

    莉米斯打量了一圈,桌上没有太多堆积的文字材料,床上也还没铺好被子,只有房门后有几叠包裹,问道:“这是凡德斯的房间?”凡德斯-尼拉是缪露安的兄长,一直是一个很邋遢、游手好闲的人,和每天抱着书安安静静的缪露安形成鲜明对比,不少人提起他们时都直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天才般的缪露安会有这样不堪的兄长。

    “是他的房间。我今年还没入学呢。”缪露安没有抬头,“父亲不是很希望我进入圣维尔特学院。”

    这件事莉米斯是知道的。萨奎尔斯很多贵族的女子都不会进入学院学习,尽管圣维尔特学院是国家最高学府之一,但这里教导的大多是政治、军事、经济、各科学术,并不符合贵族女子对于家族的利益需求。莉米斯自己不是拉尔勒斯特家族的第一继承人,而且家族寄希望于让他和泰拉瑞王子多亲近,所以才会让她入学。

    但缪露安就不一样了,现任宰相总喜欢让家族子弟低调行事,无论是凡德斯天天对外装傻还是缪露安不善言谈都有这方面的家教原因,再加上泰拉瑞心有所属这件事情众人皆知,所以也就没什么必要让缪露安进入学府了。不过虽然缪露安对此语气平淡,但莉米斯知道,自己的好友实际上一直寄希望于投身于学问,对不能尽快进入学院这件事情早就忿忿不平。

    “再过几年总有机会的,你年龄还小呢。”莉米斯安慰道。

    “年龄还小?尊敬的拉尔勒斯特小姐,你今年也才十七,我也就比你小三岁。虽然说现在很多贵族流行二十多岁晚婚,但一些王室或者民间的女性十四岁已经结婚……或者订婚了。”缪露安没有抬头,故意用“平淡”的语气去回答莉米斯。

    “谢谢你提醒我的年龄。”莉米斯歪了下嘴角。她靠着椅背发呆,手顺着桌面上下敲动了好一会,又忍不住问:“凡德斯呢?”

    “你不知道?”缪露安合起手中的书,语气中带着诧异。

    “应该知道什么?”莉米斯也转过脸看同伴。

    “今天在教堂外,泰拉瑞有有一场活动,凡德斯也去帮忙了。”缪露安道。

    “我还真不知道……你知道的,我才从南河省回来。”莉米斯点头。凡德斯去也合理,作为宰相之子,总应该和王子殿下站在一起展现一下宫廷风采,这也是宫廷活动的惯例了。她不由笑道:“可怜,凡德斯可不喜欢这些。”

    “如果不是今天有安排,你觉得他会这么早就先来学院报道?”缪露安拍了拍身侧的一些还没时间整理的包裹,“父亲本来说要指派一两个仆人,我哥也是想着我会来串门,所以拒绝了。”然后她话题一转:“说到这个,你要去看看吗?他们忙到下午呢。”

    “到底是什么活动?我可不记得每年的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莉米斯伸了个懒腰,指了下地上的包裹:“帮他把房间打扫一下吧。”

    缪露安点头,站起身帮忙:“凡德斯本来就不会自己打扫干净。”把话题拉回去:“你知道的,泰拉瑞不是争取到了建立骑士团的权利吗?”

    “嗯,当然知道,当时我还没回南河省。泰拉瑞可是和我们絮叨了很久。”莉米斯回答。泰拉瑞比莉米斯和凡德斯都要年长一岁,因为是帝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虽然也在圣维尔特学院进修过几年,但是并不入学籍,很多年前就一边学习一边着手处理国内的一些政务。

    泰拉瑞总和这些朋友说想要建立一支独立于耶瑞尔学院和贵族掌控下的骑士团,用于国内改革,理想很远大。对外的说法是:“国家需要建立一支专门的骑士团应对越来越猖獗的异端异教问题”,这个意见原本是被激烈反对的:耶瑞尔学院觉得惩戒异教异端是裁判所的职责;而贵族则不愿意出现一支不被各大家族渗入的骑士团,渗入原本三大骑士团的各个层级可是他们权力的来源。

    不过后来还是凡德斯给泰拉瑞细化、折中了很多条款,比如不再坚持骑士团完全由平民组成等等,贵族和耶瑞尔学院也就不是非常反对了——贵族也一直希望有一支独立于神职的骑士团,允许各家族子弟加入骑士团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位居耶瑞尔学院的主教们也明白,如今国内之所以异教滋生如此快速也来源于异教徒与各地官方统治者们勾结愈深,很多情况只有身为帝国继承者的泰拉瑞才能处理。于是在一大堆协议之下,泰拉瑞的骑士团也就在半推半就之间被王庭批复了。

    对于泰拉瑞来说,与其说是成功的第一步,不如说是饱受屈辱,那份原本非常理想化的骑士团规章制度已经面目全非。王子殿下把自己锁在宫里足足一个多月,莉米斯多次去找他也没能见面,这才让莉米斯一气之下干脆回南河省看望父母。

    “前段时间骑士团就着手建立了,可惜你不在,凡德斯和泰拉瑞可是天天都在忙。他还念叨你来着,说要是你在,还能帮很多忙。”缪露安道,“今天是第四次对外演说了,招募人手和宣传理念的,没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你是说凡德斯还是泰拉瑞?”莉米斯问。

    “还能是谁?这么念叨你的人肯定是泰拉瑞,我们的王子殿下。”缪露安翻了个白眼,“泰拉瑞也是够痴情的,上次和你表白的时候才七八岁吧?”

    莉米斯没好气地一拍缪露安的脑袋:“别说的好像你自己看见了一样,那时候你才几岁?肯定是凡德斯添油加醋和你说的。”她自己说着也不由笑起来,“他可不爱看什么言情故事,我平时的确没少帮他忙。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总有很多忙不过来。”这倒是实话。

    泰拉瑞第一次见到莉米斯时候才两岁,那时候莉米斯才出生一年。萨奎尔斯王勃拉克-马特利尔带着儿子来参加莉米斯的周岁宴会,于是他们就在南河省的拉尔勒斯特家见面了。莉米斯五岁的时候就一直住在王宫附近陪伴泰拉瑞读书。无论长辈怎么想的,泰拉瑞和莉米斯确实非常亲密,后来还有凡德斯,虽然泰拉瑞性格相对稳重,但最后还是被两个损友带着搅闹得王庭鸡飞狗跳,也算一段佳话了。

    那是莉米斯七岁的时候,她正忙着给自己新得到的木剑上画一些属于自己的标志,然后泰拉瑞猛地把剑抢过去,突然单膝跪地,用和小孩完全不搭的贵族礼仪把剑捧在身前。莉米斯看着剑柄上因为抢夺而扭曲的红色颜料,当即就把泰拉瑞打了一顿,至于告白什么的,见鬼去吧!这事儿被凡德斯和福尔修笑到现在。

    说到福尔修,莉米斯整了整表情:“福尔修呢?他不是在这里学习一两年了吗?没和你一起走?”

    福尔修-巴门尼特是泰拉瑞六岁时候认识的,泰拉瑞很喜欢这个非贵族出生的伙伴。福尔修和莉米斯、凡德斯兄妹的关系不算非常亲密,除了受到泰拉瑞邀请,这位少年总是喜欢独处,很安静。在莉米斯进入圣维尔特学院之前,就听说这位前一两年入学的朋友深受学院老师推崇,甚至被誉为少年天才。不过因为关系不是很亲密,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关注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自己去找福尔修一起走?”缪露安嘟囔着,“你以为谁都想你和泰拉瑞那样不避嫌?”

    “你这话要是福尔修听到了,他可伤心死了!”莉米斯捏着缪露安的嘴巴开玩笑道。

    缪露安急忙抽出脑袋:“我对他又没兴趣,他对我也没兴趣,有什么好伤心的。倒是你,不去看看你的泰拉瑞?”

    莉米斯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拒绝他了。”

    “谁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缪露安回了一句,“不过我倒不是开玩笑。今年新入学的人里面有两个你要注意一下。”

    “哦?”莉米斯好奇起来。

    缪露安本来也不是很喜欢开玩笑的人,从早到晚都绷着个脸,虽然留着在帝都里面被誉为“最可爱”发型的双马尾,但是很少露出笑容,也没谁真的夸他可爱。尤其是一到说正事儿的时候,无论是声音还是表情都非常一致地冰冷:“你听说过南方省的米特里斯家吗?”

    “当然知道,只是不熟悉。”莉米斯点头。米特里斯这个姓在萨奎尔斯民间并不出名,但是在各大贵族中却广为流传,从族谱来说,米特里斯是王室的支系,他们的子弟也同样拥有国家的继承权。这样的家族在国内还有好几家,在马特利尔家和平无事的时候,这些家族的继承权不过是当做一种特殊的荣耀罢了,对于拉尔勒斯特这样古老的家族来说,并不算什么,更何况拉尔勒斯特在过去和王室联姻的次数在国内也是屈指可数。

    “安妮-米特里斯,米特里斯家的小公主,还有她弟弟马恩尔-米特里斯一起来到王都了。”缪露安道。

    “争夺王位?”莉米斯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泰拉瑞还没死呢。”缪露安恨铁不成钢地摇头,“米特里斯家想要把安妮嫁给泰拉瑞,现在几个大贵族已经收到风声,可能过几天正式开学后就要把这件事情搬上议程了,据说还不是争取太子妃的位置。”

    “哦,这叫亲上加亲。”莉米斯点头。米特里斯家现在在国内并不算什么大家族了,在宫廷留任要职的成员也没有几个,他们想要巩固家族势力自然想要通过政治婚姻,至于是不是做泰拉瑞的正妻,其实意义也不是太大。王室并不希望因为婚姻而让继承权广泛的传播出去,在不需要巩固权力的年代,总会选择一些有血缘关系的、有过联姻关系的家族联姻,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缪露安竖起一根手指:“陛下已经年近五十,泰拉瑞殿下距离成为萨奎尔斯王也并不久远。老王衰弱的时候,很多家族都开始争权夺利了。这只是序章,泰拉瑞怎么选择都不会止住越来越多的风波。”

    “你倒是人小鬼大,这些事情这么清楚。”莉米斯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疼。虽然她出身在拉尔勒斯特,但是又不是家里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更何况她年幼时已经被送到王都,这些政治斗争她可一个字都听不进脑袋。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缪露安发出一句和年龄完全不相当的感慨,也不知道是嘲讽还是真实的感慨,“你知道我家虽然现在听起来权倾朝野,实际上不过是新兴贵族,我爷爷那一代还不过只是个小官。这种时候,我们这种小贵族最敏感,我父亲每天都绷着神经去接待那些大家族的人。”

    缪露安和凡德斯都没有和其他家族订婚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可怜的宰相大人不敢在这种时候随意站队,干脆就让两个孩子保持低调,别惹事儿就是最好的了。

    “饶了我吧,这些人满脑子阴谋诡计,也不嫌累?”莉米斯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留给泰拉瑞去头疼吧。”

    “你不担心泰拉瑞会娶了安妮公主?”缪露安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好友。

    “娶?泰拉瑞可不会那么无聊。”莉米斯打了个哈欠。

    缪露安撇了撇嘴,懒得和自己的傻瓜朋友多说什么了,把凡德斯的东西大概放好后就继续坐在椅子上开始看书。

    “我出去走走。”莉米斯道。

    “别进男生宿舍。”缪露安只嘱咐了这一句。

    “有方便点的衣服吗?”莉米斯托了一下自己肥大的裙子。

    缪露安抿嘴道:“幸好我家没有什么古老的历史。”把自己随身的衣服借给莉米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