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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陵庄外

    大明崇祯十一年夏七月。风陵渡口,晋、陕、豫三省要冲之地,古来便有“三秦锁匙,四镇咽喉”之称。千百年间,不知多少人经此由秦往晋、由晋入秦。

    这一日傍晚时分,残阳映水,余霞散绮,渌水红波之处,由远及近,自东向西往渡口方向驶来一条渡船。船头上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公子,褒衣博带,宽眉大眼,英气十足,正佩剑站立船头与艄公攀谈。

    那艄公说道:“客官,前面便是渡口驿站了,现如今世道乱的很,陕西、山西天天打仗,小人听说朝廷派杨阁部主持大军围剿闯贼,仗打得厉害,公子要是入陕,可要多多留神。”

    那位公子笑答道:“不妨事,我听说杨阁部用兵如神,调度官军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法围剿叛军,孙传庭将军此番又在潼关南原以重兵埋伏,大败反叛,那闯贼仅以十八骑逃遁……”

    这名公子名叫陈正泽,福建海澄人士,是华山派年青一代正字辈弟子,数年前下山投奔师叔洛阳豫兴镖局总镖头“铁马金鞭”尉迟德洪,这些年来行走江湖四处走镖,以华山绝学“九皋霜气”闻名武林,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已算颇有名声,加上轻身功夫了得,得了个“九皋飞鹤”的绰号。

    这一次陈正泽接到师父华山掌门“断云归鸿剑”焦德常飞鸽传书,命他中秋前赶回华山筹办五年一度的九门弟子演武大会。此时中原匪患猖獗,陈正泽便选择沿水路西进,行至潼关,陈正泽盘算时日尚有月余,便不急赶路,往黄河北岸风陵驿站投宿,打算次日拜访山西境内几位好友。

    风陵驿站内,形形色色的人似乎比以往多了不少。陈正泽走进客栈,略微打量了一下,察觉不少人身有武功,而且门派混杂,也未以为意,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叫小二要了些吃食,有意无意的留意着周围交谈的内容。

    不远处七八个水手打扮低声交谈的人尤其引起了陈正泽的注意,看这几个人身着黄色短衣,裤腿处秀有铜色升龙,应该是附近升龙帮分舵的弟子。

    升龙帮这些年在江湖中声望渐盛,远非寻常帮会可比,其弟子遍布中原诸省。三位帮主“金睛啮铁”黄震、“银目霸下”白英、“碧眼鼋鼍”蓝达近些年在江湖中声望颇盛,力压云和帮、海沙帮、金龙帮等北六省运河帮派,成为北方武林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江湖中俨然已跃居丐帮之后,成为北方第二大帮会,又与南方的神农帮并称武林中“三大帮会”。

    升龙帮近些年走私盐铁,又与闯王勾结,占据中原地区,北抵河套、东到太原,西始汉中,南至汉口。黄河、汉水之上,都有升龙帮货运的身影。

    陈正泽本不屑升龙帮与反叛勾结,加之江湖中各帮会与上九门彼此原本少有往来,因此并不放在心上。但听到升龙帮弟子口中所提,却不由得他留心起来。

    只听左手一个年轻的黄脸升龙帮弟子低声谈到:“师兄,我听帮中老人们提起过风陵庄,可据说这庄子已二十年不涉江湖之事了,平日又与我们素无来往,今天咱们贸然前往,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不如去请师父前来。”

    话音未落,右手边一个年龄稍大的黑脸弟子哼了一声,将酒杯顿地往桌上一磕,撇嘴说道:“莫说这风陵庄早已不是武林贵胄,即便是‘上九门’又如何,现如今西北一带,咱升龙帮看上的东西,还有得不到手的?”

    黄脸弟子待要反驳,为首的那名升龙帮弟子把手一摆,向周围望了几眼,低声说道:“此事我已飞鸽传书两位长老与侯堂主,今晚汇合后再做打算。”

    其实这几个人的声音原本极低,只是一来相距不远,二来陈正泽修炼华山派“九皋霜气”已达第三重功力,因此听得真切。他瞧那名为首的弟子比自己还大着几岁,面目铁青,鹰眉厉眼,腰佩双钩,裤腿处秀有五条金龙。

    陈正泽知道升龙帮共分四堂,分别以“侠义仁和”命名,堂中弟子分为五阶,以金龙数量为标记,此人是升龙帮中五阶弟子,已是其中一堂堂主之位。又见这几个人草草吃了几口,便动身出发了。

    陈正泽曾听师父焦德常提起过风陵庄,但也知之不多,只知道是武林前辈星瑜公子所创,但星瑜公子纵是数十年前也甚少现身江湖,武林中人知道他真实姓名或见识过其武功的极少。如今风陵庄业已渐被武林所遗忘,甚至星瑜公子此人是否还在人间也是未知。升龙帮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竟然打起风陵庄的主意。

    也是陈正泽年少心盛,一来想看看升龙帮打的什么算盘,二来也盼着说不定有得见武林前辈一面的机缘。等到升龙帮众出了客栈,陈正泽便小心跟随,要一探究竟。

    一路往西出了小镇,来到一片竹林,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处小亭,升龙帮众弟子应是到了约定地点,停住了脚步。

    陈正泽运起轻功,窜上竹梢,隐在空中。只觉得晚风徐徐,风动疏竹,竹疏而林逾静。又见亭上牌子写着“格竹亭”三个字。字体刚正挺拔,遒劲有力。虽年深日久,仍神韵不减,入木三分。显是内力深湛之人所书。陈正泽虽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所写,但隐隐与之有心心相印之感,不由对此处好奇之心更胜。

    又过了一阵,陈正泽听得西北面竹梢微动,由远及近,是有人施展上乘轻功赶到。说到武林中轻身功夫,华山轻功颇有独到之处,陈正泽自幼得师父焦德常真传,在华山苍龙岭绝壁之处十年寒暑,练就华山绝学“苍龙飞渡”,虽然功力未深,未及“苍龙一渡三山外,龙行潮水带星来”的境界,却也深得门派轻功“驻如磐石,动如雷霆”的轻功要诀。此时他听得来人轻功似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得好胜之心渐起,屏气凝神,更要一看究竟。

    此时竹上之人转眼已到近前,耳听得远处一阵清脆的笑声,接着闪下一个娇小的身影,却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一身紫色衣裙飘然而下,落地处轻尘微拂,曳雾绡之轻裾,抬头看纤腰楚楚,舞叶回风,翩翩宛若惊鸿。几个升龙帮弟子直看得呆了,暗想这莫非是从月亮中飘下的仙子不成。为首的青面弟子微微一怔,见来人并不认识,起身与众弟子上前与女子对峙。

    陈正泽定睛观瞧,这年轻女子应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眉目灵秀,姿色天然,风流中又透着一股自信。不禁暗暗点头“这女子门派的轻身功夫大有道理,不知是哪派前辈高人的弟子,小小年纪能竟能有如此功夫。

    紫衣女子瞥了那青面弟子几眼,盈盈说道:“今日我风陵庄好不热闹,连升龙帮的人也来了。只是莫说这庄中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就算瑞云祖师确有兵法传世,凭你们几个这点微末的道行只怕还入不了风陵庄的大门吧。”

    升龙帮众弟子见这女子粉淡香清、碧玉年华,说出话来却是一副武林前辈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怒气渐起。为首的青面弟子却看出这女子轻功卓绝,不敢轻慢,上前拱手答话:“不知姑娘是哪派高人门下?与风陵庄有何关系?升龙帮苗森今日贸然拜访,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原来这青面弟子名叫苗森,绰号“青面夜叉”,是升龙帮三帮主“碧眼鼋鼍”蓝达的大弟子,为人老成持重,一向为蓝达所器重,年纪虽轻已是升龙帮四堂之一“义理堂”的堂主。帮中走私、河运如今都是由苗森执掌。

    紫衣女子哂然一笑:“我师父的名字也是你问得的?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速速离去,莫污了这雅致的竹亭。”这几句话说着平常,却自然透着一股威严。

    苗森心中暗道不好,这女子来历不明,对我等此行目的了然。莫不也是为了“瑞云兵书”而来?当下打定主意,不管这女子的来历,先拿了再说。于是冷笑了几声:“小姑娘,小小年纪说话颠三倒四,来开我升龙帮的玩笑,既然你不肯吐露师承,那便留下几手功夫吧。”

    话音未落,苗森一对避水亮银钩已擎在手中,他自恃一堂堂主的身份,原本不愿向一个小姑娘动手,但一来此事事关重大,二来适才看这女子轻功颇为不弱,因此才取出兵器希望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但终究不愿先行出手,摆了个“朝天阙”的守势。

    紫衣女子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总算你还识趣,以晚辈之理动手,不敢先行进招,我就看在这个份上不伤你性命也就是了,你进招吧。”

    苗森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你不过是个十八九岁娃娃,乳臭未乾不知道天高地厚,看我如何擒你。”又见紫衣女子姿容俏丽,心中又不禁暗起歹意。紫衣女子见他微露轻薄之态。脸色忽沉,苗森发觉不妙,一点寒光已在眼前,急忙向后跃出,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一击,不由得冷汗直流。

    再看紫衣女子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比寻常匕首更加细长,匕首末端刻有“清刚”二字,月光下流光波动,寒气逼人,苗森看到“清刚”匕首,不由得又是一惊,相传“清刚”匕首是昔年魏太子丕所造三件“百辟匕首”之一,因其理似坚冰,固名曰“清刚”,听闻是二十余年前寒笛女侠所用兵器,“难道此女子竟是寒笛女侠的传人?”当下也不及多想,舞动双钩专注迎战。

    只因双钩利于水战,升龙帮中不少人用此兵器,在水中使用快于刀剑,又长于匕首、峨眉刺,还能钩搭、破坏船只。明初大将武殿章就善使双钩,为打下大明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人称赤马双钩神臂将。明朝江湖中钩法也多传于武氏双钩。

    苗森所学的这十六路“避水神钩”钩法则是师父蓝达所创,另辟蹊径。除武氏钩法中“钩、锁、推、拉、刺、砍、提、拿”八字诀外。另与师承武学相结合,加入“捉、掏、刨、压、转、带、卸、搭”的新八字决,招数攻守兼备,已属当世一流功夫。苗森在这路钩法上也下了多年苦功,此时忌惮清刚匕之利,双钩不敢与之硬碰。当下左手钩主守,使出“转、带、卸、搭”等四字诀以内劲粘引对方匕首。

    他自知身法远不及紫衣女迅捷,但双钩毕竟长出匕首甚多,右手钩便使出“以长击短”的招数,专攻紫衣女子手臂。陈正泽在竹上观看,见苗森招法严谨,避水亮银钩如两道银光护住周身,招数中颇具道家武功绵密严谨之风。也不禁暗暗点头。

    但紫衣女子身法实在太快,堪堪拆到三十招后,苗森右手钩攻击招数已被逼的越来越少,守御圈子一短,便不能再使“以长击短”之法,只得用双钩护住全身。紫衣女子的身法则越战越快,脚下步法飘忽诡谲,如乘云气,暗合“混元五行桩”的方位步法,但正奇变幻玄妙难测。随着苗森双钩守御圈子缩短,紫衣女招数变幻愈快,手中清刚匕如点点寒光射向苗森。

    又过数招,清刚匕斜削苗森左手腕部,苗森躲闪不及,只得以护手钩月牙戟拦挡。匕钩相交,竟不发一点声响,清刚匕如削酪一般没过月牙戟,直断苗森手腕。苗森吃痛惨叫一声向后急跃。

    身后众弟子见状急忙上前,见苗森左手齐腕被削,疼得几乎昏了过去,气愤交加,纷纷抢上前去围攻紫衣女,一时形成七人围攻紫衣女子一人的局面。

    陈正泽本想下来助紫衣女子一臂之力,但看紫衣女武功颇高,尤其轻功实不在自己之下,因此打定主意暂且作壁上观。

    果然,紫衣女子比适才动手更加游刃有余。众弟子中白天在客栈内对话的两名弟子武功稍高,黑脸弟子名叫古大力,外号“浪里钟馗”,黄脸弟子名叫张晓溪,外号“沙里鳅”。两人都是升龙帮“义理堂”的帮众,因办事得力被苗森引荐到三帮主“碧眼鼋鼍”蓝达门下,做了记名弟子。只是两人仅由苗森代为传授过一些粗浅的功夫,其余数人武功更是泛泛。仅十几个回合,紫衣女子施展轻功,竟将七人围在当中。七人每向外冲,必会被匕首划伤。所幸紫衣女子有心戏耍,无意伤人。

    古大力直气得哇哇大叫,持钩又奔紫衣女冲去。旁边张晓溪一把抓住喊道:“大伙别慌,听我号令,一起分散冲。”一声鸣笛呼啸,七人分七个方位分散。但最多只跑出几步,每人又都被清刚匕首逼回。

    陈正泽在上面看得清楚,紫衣女子脚下步法隐隐现出“梅花”形状,陈正泽曾听师父德常道长提起,天山鬼谷宗有一门轻功,名曰“鸷鸟梅花纵”,步法变幻脱胎于梅花易数之法,玄妙非常。“此女子既有清刚匕首,武功又是天山鬼谷宗一脉,看来果然是寒笛女侠传人。”

    眼看升龙帮众弟子人人受伤,陈正泽虽对升龙帮弟子并无好感。但终究念武林一脉,就要下来相救。正在此时,忽听得远方几声鸣笛,三个人影由远处奔来,霎时间已到切近。陈正泽这才明白,适才“沙里鳅”张晓溪吹响鸣笛,真实意图是引同伴前来。看此三人身法,武功远在苗森之上。紫衣女此时也收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来人。

    来的三人两高一矮,均在五十岁左右年纪。矮个老者一张枣红脸不怒自威,两肩凹陷,一双长臂及膝,裤腿处绣有五条金龙。两个高个老者相貌一般不二,面似羊肝,阴沉可怖,一人穿白、一人穿黑。白衣老者须发皆白,手持歧冠长戈,裤腿处绣有六条金龙;黑衣老者则须发乌黑,长髯飘洒,手持鱼尾双镰,裤腿处也绣有六条金龙。

    众弟子见了急忙上前行礼,苗森忍伤痛也上前向三人深施一礼:“见过两位长老。”又抬头向红脸男子示意:“侯堂主,小侄办事不利,东西还未到手,就受此大辱,实在愧对师父,愧对众位兄弟。”

    那红脸老者便是升龙帮“仁德堂”堂主侯通,人称“八臂仙猿”。侯通平日与苗森交情甚笃,此时见苗森受此重伤,断腕出血肉模糊,白骨露出,不由得由痛又恼:“贤侄莫急,你的信件我已收到,此番有两位长老坐镇,诸事你皆可放心。”又转身对两位高个老者施礼:“两位长老,这小女娃伤了苗贤侄,待我也断她一臂,再随两位长老往风陵庄去。”白衣长老面无表情,似是默许。黑衣长老也不答话,眉头紧锁,眼光紧盯紫衣女,不住打量。

    侯通帮苗森敷药包扎好断腕,转身对紫衣女喝道:“女娃娃,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如照实说来,我许你自断一臂,饶你性命。”紫衣女子见强敌到来,倒比之前更加泰然。笑盈盈的说道:“这位老伯怎么如此凶巴巴的?你看他们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胡子都一大把了,怎的不明是非,不分好歹,也要合起伙来欺负我不成?”

    这女子本就生的美貌,此时几句暖语出口,竟似刚才一场生死搏斗从未发生过一样。几名升龙帮弟子听着紫衣女娇软的声音,望着紫衣女清俊的双眸,身上的伤痛也似不觉得了。侯通是升龙帮元老,闯荡江湖四十余年。此时看眼前女子也觉说不出的透着几分古怪:“她敢孤身来挡我升龙帮,若非无知,必是有高人在侧。”想罢伸肩合掌、拢胸抱月。起手就是浸淫数十载寒暑的峨眉派通臂神拳。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通臂神拳也算是武林中一流的功夫了,却不知到了这位伯伯手上还剩得几成功力。”声音未落,清刚匕首已到侯通面前。侯通退步引手,一招转环掌推向紫衣女腰眼。陈正泽见了侯通这一掌,便知此人武功远非苗森可比,内劲所至,紫衣女子群摆曳动,脚步微浮,急忙调息运气。方知道面前的红脸老者内力强劲。当下不敢再只以轻功取胜,运动鬼谷门“盛神五龙功”与老者交手。

    这“盛神五龙功”乃是鬼谷门中内功秘法,五龙同理于道家五行之说。鬼谷心法中五龙即为人体五脏,五龙化气之法本为鬼谷子后代弟子养生修身之道,直到明初一代武学奇才南冥子,将五龙化气之法用于内功练气之用,竟成了化天地之气存于五脏的一门绝世内功,南冥子也自创鬼谷门成为一代武学宗师。

    寻常内功修习者蓄内力于丹田,唯独鬼谷一派内功,基于丹田而系于血脉,习练“盛神五龙功”者一日需吐纳练气五次。吸纳日月山川之精气藏于五脏:卯时纳朝露之魂藏于肝,午时纳纯阳之神藏于心,未时纳山川之意藏于脾,酉时纳云霞之魄藏于肺,亥时纳流水之志藏于肾。五股内息相辅相成,互为阴阳,相佐相济,进而将自身内力发挥到极致。

    武林中各派内功心法有的易于速成,有的则需经年累功方显威力。唯独鬼谷门中这门“盛神五龙功”,虽对修炼者资质要求甚严,但修炼者以五股内力相辅相成,不但修为进度神速,修炼初期便可以五股内劲同时攻敌,令人防不甚防。到神功修成后,五股内劲可随心意分合,对敌时内力游走诛身数百穴道,融会贯通,内劲迷离惝恍,又随心所欲,合而攻敌,可激发人体最深潜能,有石破天惊之效。

    以紫衣女子此时的内力修为比之侯通原本颇为不及,但一来有兵器之利,二来神功已修习到第二重,五股内力已可以相辅相成,因此在拆招中,却也不易被侯通劲力压制。二人交手转眼十余招,侯通隐隐觉得此女子所用内力忽刚忽柔,然而阴阳交替互补,一力竭而一力生,绵绵不绝,不由得大为赞叹:“此女子所习内功心法大为奥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怨不得苗森老弟不是对手,恐怕再过几年,连我也不是此女子的对手。”

    侯通虽为五堂主之一,但却是二帮主“银目霸下”白英的师弟,资历武功在帮中仅次于黑白二位长老,“通臂神拳”又以内劲见长,江湖中一般好手极少有人接得住他十招,一旁观战的升龙帮众弟子原本以为这紫衣女只是仗着身法兵器之利才侥幸胜过苗森,此时见她竟然接得住侯通的的铁拳,都不禁为之咋舌。

    二人转眼又拆得十余招,忽听得身后黑衣老者爆喝一声,舞动鱼尾双镰飞身扑来,直击紫衣女子,这一下连升龙帮的众弟子也都吃惊不小。这黑衣长老名唤施南翔,使歧冠长戈的白衣长老是其孪生兄长,名唤施南飞。二人因所使兵器得名,江湖中并称“白冠黑尾”,又称“黑白双狮”。原本乃是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大盗,在老一辈江湖人中闻之色变。二十年前,“松山坳”一役后销声匿迹。谁知直到十年前,“长戈双镰”又重现江湖,还成了江湖中三大帮会之一升龙帮的长老。

    原本十余年前升龙帮还只是江湖中二流帮会,直到十年前“碧眼鼋鼍”蓝达和施家兄弟入帮后,又联合西北叛军,声势才日渐浩大。此时帮中多为新进弟子,除了帮主和几位年长的堂主,极少有人见识过二人武功。

    此时“黑尾狮”施南翔以雷霆之势突袭紫衣女,如一团黑气爆裂喷发,扑将过来。紫衣女子此时应对侯通本已颇感吃力,一转身,忽见得到施南翔一张阴森扭曲的紫脸和闪着月光和血色的双镰,不由得花容更变,忙向后闪身,但“黑尾狮”是何等功夫,蓄势已久,早已算准紫衣女子退身脚步,紫衣女第一步刚刚落地,还未再起身闪躲,双镰已到胸前。

    陈正泽在树上,适才见二位长老打扮和随身兵器,也早已猜出二人的身份,原本看着紫衣女和侯通交手一时分不出胜负,万没想到以“黑尾狮”施南翔的身份,竟会对一名年轻女子突施毒手。此时再下来相救已万万不及,情急之中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只判官笔,对准施南翔后心便发。

    施南翔听得背后金风攒动,也不回头,右手镰反手轻轻一拨,将判官笔击落,左手镰仍向前递出,但终究慢了一慢。就在此时,紫衣女身侧突然闪过一人,伸手将紫衣女轻轻一推,身子平推出数尺,探兵器接过了施南翔这一击。众人只听得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之声,许久余音不绝。

    此人身法鬼魅迅捷之甚,直到兵器交击之声入耳,众人才看清此人相貌。原来接住“黑尾狮”施南翔这雷霆一击的竟是个手拄拐杖、老态龙钟的妇人。

    这老妇人约莫六十岁的年纪,身高不足四尺,站在施南翔面前足足矮了半截。面容坚毅,眼神不屑中露出愤怒之态。手中鸠头拐杖向施南翔一指,破口骂到:“竟是你这无耻之辈!当年你二人立誓不再涉身武林、不再做伤天害理之事,我家小姐这才对你们网开一面,不愿意赶尽杀绝,没想到你二人不知悔改,不但为祸武林,现下又变本加厉,杀官造反,为害百姓。如今竟然还欺负到我们雪儿姑娘的头上了。”

    施南翔见是这老妇挡下自己的鱼尾镰,一张紫脸更是气得面如滴血。回呛道:“老乞婆,你来的好!大爷我本要杀上天门山去,报我闻香教的血海深仇,如今你到送上门来了,这个丫头果然便是他们的女儿,难怪生得如此相像,他们怎么不一起来风陵庄?”

    那老妇人听了将拐杖一跺,狠呸了一声:“你明知我家小姐公子早已归隐天门山,多年来不出山门。若是他二位在此,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近风陵庄一步,”我老太太虽不是名门正派,平日里也不曾做什么为武林除害的事,但自小为仆,每日里打扫清理惯了,最见不得腌臜之物,今日正好把你们几个杂碎料理了,只当是舒展筋骨!”

    施南翔以下升龙帮诸人听了,直气得哇哇暴叫,正要向前。一旁白衣长老施南飞抢步上前,一横九尺长歧冠长戈,将众人拦在身后,向众人喊道:“各位住手!快将兵器收起,这位是武林前辈,休要无理。”转身又向老妇人拱手道:“薛前辈请了,二十年不见,你我都已是这把年纪了,怎的一见面还是要打要杀的,闻香教的旧事早已是明日黄花,不值一提。如今我兄弟二人扶保闯王殿下,只因崇祯小儿无道,上天示警,致我西北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闯王这才提三尺剑以定四海,是为拯黎民于水火,几于天下为公,何谈为害百姓?”

    一旁紫衣女子听了,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插口道:“原来是李自成的部下,你们叛军原本号称‘三十六路反王’,有什么‘紫金梁’啦、‘左金王’啦、‘过天星’啦、‘混世王’啦……一个个倒像是戏台上的人物,可谁知打起仗来也像戏台上的一样,这刀枪啊,全是假的!”

    升龙帮众人听了,心中有气,却也不敢发作,只等施家兄弟示下。施南飞听了脸色微变,却并不反驳。

    哪知紫衣女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说起朝廷来嘛,却是更加无能了。朝中本不乏良将,东北有袁督师抵抗女真,力捍危疆,结果那崇祯皇帝中了皇太极反间之计,自毁长城;西北有曹文诏将军,秉资骁猛、所向摧败,百姓皆知‘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摇’,五年前武安一战,曹将军本已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诸路反叛围困,结果又是那崇祯,听信御史刘令誉谗言,将曹总兵调离河南,才使群贼靠行贿京营总兵王朴,侥幸突围。”

    说道此处,紫衣女子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其实我早就听妈妈说过,我鬼谷门创派先师南冥子二百余年前已给洪武皇帝下过八字批语,说大明江山‘始于东南,亡于西北’。如今天出异象,荧惑入太微,又有太白经天,恐怕大明气数将尽……其实,又何必夜观天象。我只看那崇祯小皇帝登位以始,连年灾祸,旱灾、水灾、蝗灾、瘟疫……只怕没有他遇不上的天灾……也真是笑死人了!”说到这又是不禁捧腹大笑起来。

    一旁的老妇人听紫衣女子说的越来越不像话,几步走过去,抬手作势要打:“你这鬼丫头,偷跑出来让我这一路好找,还敢胡言,看我不替你爹娘好好教训你!”紫衣女子见老妇人过来,顺势往她身上一靠,竟抱着撒娇撒痴起来:“婆婆,我就知道只有婆婆对我最好,你知道我想来风陵庄玩,不忍心抓我回去,却又不放心我,所以就一路暗中保护我对不对?”

    话说这老妇人姓薛,正是昔年江湖中闻名遐迩的“寒笛女侠”江氏的奶娘。“寒笛女侠”出生时家遭变故,父母临终前将孩子交与薛氏,托孤之时甚至来不及为孩子取下闺字,只留下一柄祖传的“鹤骨寒笛”。后来江氏因缘际会拜入鬼谷门学艺,师父便以“寒笛”为她赐名。再后来江湖中见“鹤骨寒笛”无人不为之胆寒。“寒笛女侠”之名便由此而来。

    只是当年“松山坳”一战后,江寒笛与蓝亭月一起归隐天门山,薛氏也一同隐退江湖,算来已有二十载。此时抱着薛氏的紫衣女子,正是蓝亭月与江寒笛的独生女儿,名唤蓝雪言。

    蓝雪言自幼在天门山长大。她是蓝氏夫妇独女,从小自然免不了宠溺娇惯。薛氏更是视她为亲孙女一般,此时看着眼前玲珑娇俏的小雪言,就如同看到寒笛小时的模样,想起寒笛儿时那些年辛苦经历,哪里还忍心责怪。抚着蓝雪言的头发,柔声说道:“最近江湖中盛传我风陵庄有瑞云真人所创兵法存世,惹得西北一帮歹人贼寇觊觎。你爹爹妈妈知道你偷跑出来,就猜到你要来风陵庄,他们很是担心,你来也来了,闹也闹了,明日便随我回去吧。”

    蓝雪言听了嘻嘻一笑,追问道:“婆婆,我这几日尚未进庄,便遇到了五六波贼人,咱们风陵庄真的有瑞云祖师留下的什么兵法么?”薛氏见蓝雪言并不打算跟自己回去,摇了摇头,看了施家兄弟一眼,缓缓说道:“老身不知你爹爹的风陵庄有什么宝贝,但就算是有什么,即便你爹爹不在,有你师伯清风钓叟在,还担心被歹人偷了去不成。”

    一旁施家兄弟听到“清风钓叟”的名字,一时间脸色大变。施南飞圆睁双目,盯着薛氏,顿了一顿,又转而微微冷笑道:“薛前辈,你提别人倒也罢了,木老前辈若是在此,我辈怎敢造次。只是谁不知木老前辈远在苏州天池山碧霞岭莲花观,况且他老人家这些年云游四方,只怕蓝家师叔也难得一见,你又何必虚张声势诓骗晚辈。”

    又对蓝雪言一挑大指赞道:“姑娘原来是蓝师叔贤伉俪的女公子,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见识,果真是英雄出自少年。”其实蓝亭月比施家兄弟还小上几岁,但在武林中辈分颇高,施家兄弟的师父希音道长与“清风钓叟”木江愁以平辈论交,因此便以晚辈自居。

    蓝雪言见这白衣老者言语中对父母颇为尊敬,又对夸赞自己,倒也有颇有几分欢喜。施南飞察言观色,见小雪言面露得意之色,接着说道:“蓝师叔是当世高人,人品、武功、见识历来是我最为钦佩的,自然最明白大明气数已尽的道理,只是似他夫妇这等世外高人,不屑于这乱世纷争。姑娘是武林名门之后,天然蕙质,为武林后起新秀之表率,何不顺天应时,献出兵法,随闯王殿下一起匡民所苦,建立不朽之功业。”

    这几句话直说得小雪言笑逐颜开,一旁薛氏喝道:“好个‘白冠狮’,人都说你机关算尽,未老头先白,二十年不见,你是越老越发无耻起来了。雪言,休听她胡言乱语,随我入庄。”

    蓝雪言向薛氏点了点头,转身对施南飞说道:“这位老伯说得倒也十分有理,你们闯王李自成我也听爹爹提起过,你可知道我爹爹对这些民军的评价吗?

    施南飞拱手道:“原闻星榆公子高论。”蓝雪言笑答:“我爹爹说民军之中,高迎祥性高傲而智寡,无成大事之才;张献忠性反复而量狭,无成大事之志。唯李自成,果决坚毅、粗粝能甘、胆略兼人,倒是这乱世中的豪杰人物。”升龙帮众人听了,均频频点头,面露得意之色。

    蓝雪言见了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不过嘛……”施南飞问道:“不过怎样?”蓝雪言接着说道:“不过李自成对下善用却不能御,于民施恩而不能久;闯骑所过,势大然不能守土,剿兵亦未曾安民;虽有安邦之志,却无帝王之德。……”

    一旁“黑尾狮”施南翔听到此处,抢上前来说道:“天下英雄便由他蓝亭月一人评判了?江湖山野村夫,大言不惭,真叫人笑掉大牙!小丫头,速速随爷爷走一趟风陵庄,取了兵法,便饶你性命。不然的话……嘿嘿,别人怕你爹爹,我却不惧,爷爷鱼尾双镰之下,也不差你们这两条亡魂。”

    一旁薛氏听了,怒火中烧。但她深知施家兄弟武功出自名门,颇有独到之处。自己还可对付其中一人,若二人联手,自己万万不敌。小雪言功力尚浅,何况对方也还有侯通等人在场。此时也不知风陵庄内己方是否还有帮手,但也只有哄二人先入风陵庄,再以庄内机关阻住二人。

    打定主意,对施家兄弟言道:“老身不知风陵庄有什么兵法,你们若想要,就随我们入庄去取吧。”说着拉着蓝雪言的手,转身往西便去。

    施南飞喊了一声:“且慢!”飞身拦住去路说道:“薛老前辈莫要说笑,风陵庄乃是星榆公子旧邸,即便蓝师叔此时不在庄内,我辈又怎敢造次。正巧碰着薛老前辈,不如就劳烦前辈回庄一趟,替我等寻出兵法。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复命。”

    言下之意,自是将小雪言留作人质。薛氏性如烈火,若不是顾忌小雪言的安全,便要上前拼命。只是她素来不善筹谋,此时空急得跺脚,却也毫无办法。

    小雪言见状,也露出几分惧色,躲在薛氏身后不知所措,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娇滴滴便似要哭出来。

    一旁黑衣长老施南翔见了小雪言的模样,又想起当年数次折辱于寒笛女侠,新仇旧恨不禁涌起,暴喝一声,便向蓝雪言扑去。

    薛氏一见大惊,挥鸠头拐杖要来拦挡,一旁白衣长老施南飞闪身上前,舞动岐冠长戈攻向薛氏,薛氏只得回身迎击。

    陈正泽在竹上早已看清形势,知道此时若不相助,这老少二人便要遭遇毒手,虽然自忖武功也远非施家兄弟之敌,但又岂能做事不理,当下飞身下竹,拔出佩剑,起手就是华山绝学“长空剑法”,一招“长虹贯日”向施南翔刺去。

    这时施南翔转瞬间已扑到蓝雪言面前,伸手便向蓝雪言臂膀抓去。陈正泽本对蓝雪言的轻功颇为赞叹,知道她虽非施南翔之敌,但轻功犹有过之,绝不至一招之间便被敌所制。怎知,施南翔这一抓蓝雪言竟然未能躲开,被施南翔一把抓住右臂,小雪言惊叫一声,转身挣扎。

    施南翔一击得手,自己也颇为意外,他对鬼谷宗轻功再熟悉不过,知道适才若非偷袭,决不能一招制敌。此番自己左手这一抓,本藏着三招厉害后手,适才收起的右手鱼尾镰也已拔出,怎料一招已将对手穴位拿住。他当是对手年纪轻轻,并无临敌经验之故。又听得身后有人偷袭,听风声内力强劲,不敢怠慢,左手擒着蓝雪言要穴,内力透进,蓝雪言哪里还动弹得了。回身舞右手鱼尾镰与陈正泽战在一处。

    数招一过,施南翔见眼前这个年轻人所用“长空剑法”气度宏大,招法严谨,进退有度,实在是名家风范,也不禁对其青眼相看。

    又战十余合,陈正泽已逐渐应付维艰,此时忽听得施南翔爆叫一声,跳出圈外,面目狰狞,恶狠狠地盯着蓝雪言,咬牙说道:“嘿,我怎的忘记了你母亲与神农帮的交情,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学得了司徒家用毒的手段。”升龙帮众人急忙赶上去观瞧,见施南翔左手手掌赤红如火,鲜艳亮眼,显是中了奇毒。

    原来陈正泽掷判官笔解围时,蓝雪言与施家兄弟等人自然已察觉有人在侧,只是施家兄弟自恃武功高强,适才又无暇顾及,蓝雪言却已盘算在心,适才躲在薛氏身后,暗中偷偷在衣袖上涂抹了母亲寒笛女侠所传“炙火蟾毒”。施南翔来抓时她又故意露出右臂的破绽。施南翔这才着了道。其实以施南翔的功力,“炙火蟾毒”着于皮肤本伤他不得。但蓝雪言算准适才掷判官笔之人此时只要下来相救,施南翔以单臂与陈正泽相斗,左手内劲必然减弱,“赤火蟾毒”便会一击成功。

    蓝雪言此招原本也着实凶险,若是适才施南翔不为夺取瑞云真人所留兵法,上来便下杀手,哪里还有她的命在。只是她盘算对手武功实在高出太多,又有侯通这等高手相助。即使竹上之人武功高强,恐怕联手亦不能敌,只有先设法除去一个强敌,己方才有胜算。此时蓝雪言被拿的右臂穴道尤自酸痛透骨,半身酸麻,只得坐下调息运气,冲开淤塞的穴道。

    一旁施南翔也早已坐下运功与毒气相抗,“炙火蟾毒”以毒性而论虽算不上神农帮中最厉害的毒物,但毒性霸道当属第一,无需饮食,透过肌理即可渗入体内,发作迅速,因此颇适用于实战。中毒者即便内功深湛,也需立即运功相抗,方不至于伤及心脉,但耗损内功也必甚巨。

    “炙火蟾”只生长在云南境内高原地带,数量极为稀少,加之毒砂提取不易,因此神农帮中也只有少数高阶弟子才能使用。鬼谷门中本不使毒物,只因江寒笛当年收养了一对炙火蟾,后来带到天门山悉心照料,天门山海拔气候与云贵高原相近,这一对火蟾在山上倒也繁衍兴盛。

    此时陈正泽已与“八臂仙猿”侯通战在一处,二人功力上下相若。侯通武林阅历广博,自然识得“长空剑法”,深知此剑法丝丝入扣,步步为营,如高手下棋,一着不慎,便会陷入对手布局,再难翻盘。当下使出“通臂猿拳”中最为精湛的“阴阳双合掌”招数,全神应对。陈正泽见对手内劲刚猛,招数精妙,是闯荡武林以来少有的劲敌,更是不敢怠慢,将师门所学尽数施展。

    那边薛氏与施南飞已战到五十回合,此一番二人二十年后再次交手,虽然都已不在盛年,但功力只有更为深湛,偷眼观瞧一旁局势,更知胜败全系于自已一身,下手均已毫无保留。

    薛氏的“鸷鸟梅花纵”已深得鬼谷门轻功“外轻而内盈、法七而变三”的精髓。她虽资质所限,“盛神五龙功”只练到第四重,但修习鬼谷心法数十年,内力已颇为深厚,鬼谷心法又以血脉系之,所以薛氏年逾六旬,精气饱满,六十四路“泼天杖法”使得虎虎生风。但战至百回合之后,仍占不到半点上风。薛氏颇感奇怪,二十年前她与施南飞交手,纵然不胜也能占得些许上风,二十年来自己练功不辍,怎地反而奈何不得他了。

    原来二十年前,施家兄弟败走“松山坳”后,返回兰州栖云观潜心习武。其实栖云观武功独辟蹊径,颇具独到之处,师父希音道长更是不世出的高人,只因他二人功夫初成,便要下山,未得门派真传。回山后,希音道长传授二人门派绝学“元牝功”,要二人闭关二十年方可下山。怎料十年后,希音道长去世,施家兄弟自觉内功大进,便复出江湖投入升龙帮。此时薛氏步法杖招虽快,施南飞以静制动,以虚含实,却也应付自如,百回合之后,渐渐占据先手。

    此时,蓝雪言闭塞的穴道已冲开大半,虽然仍不能行动,但酸楚大减,见婆婆战况吃紧,大为焦躁。一旁苗森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提单手钩来到蓝雪言面前,他打定主意先断去蓝雪言双腕,他明知兵书要着落在这个小姑娘身上。但断腕之仇,如何不报,正要下手,忽听得身后一阵箫声,虽然清音渺渺,但显是内功充沛之人所奏,内力透处,随风伴竹,悠悠入耳,动人心脾。

    苗森心中一惊,回头望去,见一个少年公子缓步走来。看年纪二十岁上下,一身白衣,轻裘缓辔,面容俊雅,朗目疏眉,眼神中英气杰济,令人望之俨然。

    苗森刚要上前,见白衣长老施南飞忽然跳出圈外,指着白衣少年问道:“这首水涧听松曲,你从哪里学来的?”苗森见施南飞神情严肃、语态中甚至略显慌张,哪里还敢动手,匆匆撤回本队。

    薛氏冷笑一声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木观主如今人在风陵庄内,你偏偏不信,此时要走,只怕已经迟了。”

    白衣长老施南飞低头沉吟片刻,向西方风陵庄方向深施一礼,高声说道:“木老前辈,我等不知前辈在此,狂悖无礼、冒犯前辈后人,实数误会,幸而前辈素来宽仁厚德,必不予我等计较,我兄弟早就说过,见莲花门中人,必退避三舍,不敢相争。”说罢,拉起兄弟,起身离去,转眼消失不见,升龙帮众弟子见了,自然都随之匆匆退散。

    眼见强敌离去,众人如释重负。薛氏过来查看了雪言的伤势,推功过血,又反复询问,确认内息顺畅无碍,这才放心。转身询问适才吹箫的白衣少年:“小兄弟,你与木观主如何称呼?怎么会这首水涧听松曲?”

    白衣公子躬身答道:“晚辈曹旌见过前辈,此首水涧听松曲乃是家师‘清风钓叟’所授,这几年家师确是住在风陵庄,只是数月前他老人家外出办事,此刻并不在庄内。”

    此人白衣青年乃是大明已故临洮总兵,有“明季良将第一”之称的曹文诏将军所留独子,名唤曹旌。昔年曹文诏于东北抗清之时,一次正要出军,家人忽来报信夫人于家中生产一子,曹将军此时正手握旌节,当即言到:“自古旌以专赏,节以专杀,此战若胜,便取名旌儿,迎我大军凯旋旌旗,若败,便取名节儿,存我曹家忠孝节气。”随即发兵,大破清军。此后曹旌年纪长成,曹文诏便将他带在身边随军征战,悉心教导,传授武功。

    薛氏听了曹旌之言点了点头,说道:“三年前木观主来信,说在剑阁游历之时,遇到叛军追捕曹文诏将军遗孤,他不忍忠良遗孤受戮,便出手救下,带到风陵庄,收作弟子,想不到木观主如此闲云野鹤之人,竟能为了你,在风陵庄上一待就是三年,也真是难为他了。”

    一旁蓝雪言听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白衣公子,看了一会,又不住摇头说道:“不像不像。”

    曹旌被蓝雪言看得耳根微红,也不知说些什么,脱口而出问道:“姑娘说不像什么?”

    蓝雪言眉头微蹙,又微微摇头说道:“嗯……木师伯如此不修边幅的一个人,我原以为是老邋遢收了个小邋遢,却不想竟收了个风流标志的白面公子,说着不禁掩面而笑。”抬眼再看曹旌,见曹旌望向蓝雪言的身后,募地肃然抠衣下拜道:“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

    蓝雪言先是一愣,回头观瞧,见一个老道士正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的盯着她看,正是多年不见的师伯“清风钓叟”木江愁。

    木江愁如今年过七旬,脸上已颇具风霜,两条长眉垂下,须发花白,一双惺忪的睡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头戴一顶“上清莲花冠”,一身青蓝色道袍,道袍上斑斑点点的油污渍迹可见,一双云鞋尘泥满布,显然是远路而来。

    蓝雪言脸一红,微嗔道:“师伯你这般岁数,怎地越发为老不尊起来,躲在身后捉弄人家!”一旁薛氏赶忙过来,先是向木江愁深施一礼,转身对蓝雪言喝到:“雪言,越发没规矩!快快向你师伯见礼!”

    蓝雪言嘿嘿一笑,一步跳到木江愁身前,拉起木江愁的袍袖,娇声说道:“雪言见过师伯,师伯,我知道你这些年在风陵庄,本想早些过来找你,都怪我爹爹不放我出来,这下好了,我就在风陵庄住下不走了,天天陪师伯练武、下棋好不好?”

    木江愁哂笑一声道:“好啊,只是怕你和我这老邋遢混得久了,到时变成个小邋遢,你爹娘岂不是要找老道士的麻烦。”说罢转身向薛氏还礼,又来到陈正泽面前,温言道:华山弟子,果然具是侠义之风,不愧为夏烟林再传弟子,你师父是姓焦还是姓江?”

    原来华山派掌门焦德常师兄妹一共四人,二师弟江德望是如今华山派总执事;三师妹华歆道长只收女弟子,居于华山玉泉观,四师弟河南豫兴镖局总镖头“铁马金鞭”尉迟德洪是唐朝名将尉迟恭之后,所用兵器是家传“鎏金水磨钢鞭”。木江愁一见陈正泽所用华山剑法,自然认定他是焦、江二人其中一人的弟子。

    陈正泽躬身行礼道:“前辈谬赞了,晚辈华山陈正泽,仰慕前辈已久,今日得见前辈音容,实是平生所幸,我派掌门‘断云归鸿剑’正是在下恩师。”木江愁听了点了点头,向众人说道:“好了,咱们都回庄说话吧。”说罢拉起蓝雪言向起身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