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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来龙去脉

    尹勤揉着惺忪的眼睛,发觉自己正赤膊坐在屋角的蒲草堆上。随着神志恢复,登时想起:“自己是一名穿越者,孤身魂穿到了汉代,当前的身份是亭父……”

    “但在长官例行巡视时,被敌视自己的清泉亭亭长给设计诬陷,因而锒铛入狱,”尹勤苦涩地回忆道,“不想此人心思毒城府深,谋划筹备过程不动声色,人证物证等竟一应俱全!”

    “现在回想起白天所见的‘血衣、紃屦、凶器’都还触目惊心,”尹勤心怵道,“若不是自己在穿越后,特意费过心神梳理过记忆。面对如许‘铁证’栽赃,多半已经认罪了。”

    “本来要被当场移交给县里的监狱关押,还好在自己供职的亭长力劝之下,被允许暂时拘留在亭犴,也就是亭内的监狱中。”

    “都是往日同事,尚不至被侵辱。”尹勤庆幸道。

    “唯独清泉亭亭长并不认可,”尹勤在心头愤恨地想,“还大放厥词嘲讽,‘扣押在自己亭内难免不受同僚包庇’……”

    “那本官就留一名鼓吏监视,”长官眼见两名亭长再起争执,协调道,“有异议的站出来!”

    “不敢。”清泉亭亭长一脸谄媚样。

    尹勤的亭长则低眉说:“长官明鉴。”

    于是阴差阳错地成了戴罪之身,等待县中长吏的批复。自己于心不甘,双手抓住栅栏,朝着离去众人申辩:“卬是无辜的!”被那个胖亭长指示手下,劈头盖脸的浇了一桶水,皮笑肉不笑地叱责道:“按律囚徒不得将手伸出栏外,这一次就当是个教训!”

    “下不为例!”胖亭长以目示意留守的鼓吏道,“此人若再敢探出手来——”说罢做了个剁手的手势。

    “照此情形,如果不能及早推翻讼案,”尹勤焦虑起来,“不免移送至县狱由县令发落。”

    正在思索中,起风了。晨风卷席寒意侵袭而来,尹勤觉察到还打着赤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从窗框上取下八成干的深衣。

    透过扁窗,眺望屋外,疏朗的夜空上缀着几串亮星。一时心血来潮,掏出帛书对照着,从南向北看去,只见:狼、弧矢、柳宿、女主等的星斗依次排开。

    半晌,从视野下方透出晨曦。“现在是九月二十日清晨,离秋后问斩不到十天了,”尹勤顿时揪起心来。

    “启明星?”尹勤仔细辨认着,“太白星监察善恶,希望是个好兆头。”

    “昨天事发突然,不知家人安否?”尹勤忧心忡忡地想,“隔了一宿,不知姊夫是否已获悉此事?”随即又惦念起母亲来,“也帮不上忙,知道了反而徒增烦恼。”

    “前几天去郭伯父家时,阿姊还提醒过此事,”尹勤不无遗憾道,“可惜自己不信占卜,并未对此引起重视。”

    “自己在穿越前只是千千万万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之一,遭逢剧变自然束手无策。尤其是被兜头浇了冷水,在寒秋里瑟瑟发抖。于万念俱灰之际幡然醒悟:积分乃身外之物,只有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希望!”想毕,赶紧发送求救信号。

    “虽说用了援命包,也不知将以何种方式起作用?”尹勤本来情绪低落,念此复又振作起来,“来时曾被告知,‘此生只能求援三次,不到命悬一线,切莫轻用……’”

    “发动之际,势必锐不可当,至于过程什么的,”尹勤自我安慰道,“看不到也就算了。”

    正一喜一忧想着心事出神,无意中脱口:横祸飞来道不清,莫名其妙入囚城。夜寒反侧忧更鼓,默祷洗冤天已明。

    吟罢怅然……

    对尹勤而言,穿越而来的只是一组集成了意识形态的脑电波。至于大脑里的五经学问,全是前任废寝忘食得来。所以潜意识里情不自禁地咏出几句诗赋,不足为奇。

    尹勤的惆怅感,倒不是源于文学水平稀松平常,不足以挟此举明经,治理剧县;平天下,删述流芳。而是因为:自己在适应工作和生活方面已日趋步入正轨,却被笼罩在命不由己的无力感和挫折感之下。

    “咦,这是?”尹勤在感慨命途多舛时,蓦地留意到身前的柱栏上,赫然插着一根箭矢。拔出后,发觉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这柘木箭杆上写着字!”

    辨认出字迹后,心神略定,不禁叹道:“自己的穿越之旅,怎么如此跌宕起伏?”

    信手披上深衣,“啪嗒”一声脆响,跌落一件硬物。俯身拾起,是一段竹节,“这是在客舍捡到之物!”尹勤触景生情联想到,“难不成和昨天早上看到的卷帙有关?”

    此刻想起那事,竟觉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令人头皮发麻。本以为自己的调查顺风顺水,不想到了半途形势急转直下。

    要讲清卷帙里记的事,还得从昨天一早说起,亭内此前遗失过酒具,所以亭父须在退房时核对器物。

    在自己陪着住客清点时,恰遇清泉亭亭长带人闯入,“亭长在否?”

    “所为何事?”尹勤瞥见来人的圆脸上沁满汗珠,显是万分火急。

    “听闻你们亭中出了形迹可疑之人,是以特来查问。”

    这事自当转告亭长,谁知对方亭长见本亭亭长不在,越俎代庖便要搜查起来。此时亭中的求盗们,刚搬回虎落,尚在洗漱。尹勤如果让来人绕开自己搜索,那亭中的脸面就丢尽了,自是不允。

    “不给查是吧?”对方怒道。

    “还怕你不成?”尹勤面对胖子毫不相让。痘瘢脸的宿客十分尴尬,提起行李便说先去正堂等候。

    眼见双方针锋相对,同来的亭吏劝道,“反正宿客也要出发了,不如到堂前一一过目?”

    尹勤素来在客人投宿时,都会亲自核对身份、通关文牒并指点文书,夜间还要誊写副本。根本不惧此言,反而故意示弱,让其愈发怀疑。

    “莫非是你们亭内藏匿要犯?”

    “乾坤朗朗,亭长请勿摇唇鼓舌,擅生是非。”尹勤反驳道。

    “乡民皆传是言,焉能有假?”只是对方不是学经出身,辩论不过尹勤。在言语挤兑下,於众目睽睽之中,双方立誓打赌:如果客人身份没问题,亭长要在甘棠树前致歉自己有眼无珠,不辨是非。尹勤的赌注则是:到市集前挂牌罚跪一日。

    宿客听后闻风而至,带上证件齐聚堂上。其中自有刀笔吏,替双方立下字据。尹勤也把留宿名单副本取出,任凭胖亭长核对。

    因为上计在即,借宿亭下的多为各县的公职人员,所以证件齐备,一目了然。转眼功夫便已不剩几人,亭长见此表情愈发凝重。

    “你们是哪里的?”亭长盯着适才在屋内见过的两名宿客问道。

    “成都。”一个右脸长痦子的中年人答道。

    “做何营生?”

    “蜀郡水情甚重,”痘瘢面不慌不忙地答道,“我们是配合使者之意,来雒城采买粮米的。”

    “哦,想为国分忧?”亭长点点头,知道朝廷的使者正在蜀郡,自己这两日已听到不少成都商贩,来雒城采购粮米之事。

    “为何不乘舟来?”

    “想先看看行情。”说罢,年长者连连谄笑,两手托着竹简递了上去。

    “估计只有在朝廷不以粮米赈灾时才打算买吧?商人就是狡诈!”亭长故作严肃状,伸手接住,顺势抖入袖中。粗略一瞥,还回竹简,微笑示意“可以走了”。

    “你们呢?”轮到最后一对父子时,亭长的嘴角浮出一丝阴森感来。

    “严崇。”一个三十出头,父亲模样的人,递上一枚证明身份的竹简。

    “哪里的?”

    “广汉县。”

    亭长端详着眼前二人,这时从厅后转出一人,亲切地道:“从叔!”

    “你们认识?”亭长看向来人,是一名少年……

    忆及此处,尹勤的脸上现出欣悦之情——能让向来敌视自己的胖亭长,当着上百人的面,在甘棠树前下跪致歉,自然无比解气。

    不过一想到陷身囹圄,情绪立马就萎靡下来。

    送走众人后,自己将名单的正本存放于矮橱内。长案上有一卷卷帙并未捆扎,为亭长出门前所查阅,无需收起。起身时无意中瞟到尾简,上面赫然记着:“是人也,年二十,痘瘢面,蒜头鼻……”

    “咦,这不是方才的宿客吗?”尹勤有些发懵,旋即大惊失色道,“竟然早已书就?难道世上真有前知?”

    按捺不住好奇,一把摊开卷帙,将视线投向头简,确认了书写日期:八年八月己丑卯正。

    “原来是上个月的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是一份口供记录,记述了一个名叫五内的男子,在中秋之夜的遭遇。

    随意扫过几眼,“什么?”

    “僵尸、妖精和仙人?”

    尹勤虽是无神论者,但嗤之以鼻后,还是看了下去……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尹勤神色凝重地放下卷帙,愕然良久后感慨道。

    竹书的内容超越了科学的范畴,不断冲击着尹勤的信仰。本不该当真,却又偏偏影响了自己的命运,引发了这一场错综复杂的穿越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