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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冤家路窄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尹勤发愣之际……

    这名乞儿趁着这个小吏被震慑住而呆滞迟疑时,一把伸出左手抓牢手臂。乞儿右手快如闪电,只用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甫一出手就捏住了蛇的七寸,任凭蛇身百般缠绕扭动都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让这条蛇松开了嘴,一把塞进竹篓里,盖好了盖子。

    乞儿行云流水的完成这一切再回过身来。只见这名青衣小吏已经面色如血,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米粒大小的汗珠,声嘶力竭地命令卫卒“快上前去捉了这乞儿”之后,也顾不上吏员的形象,整个人就“噗通”一声踞坐在了地上。用手死死紧握被蛇咬的那只手的手腕,众人从高高举起的手背上,可以看到上面印有两粒鲜明的小红点,宛若点朱。

    起初,卫卒们虽表露出一些惊慌失措的手忙脚乱,但总体上还是挺胸叠肚的气势十足。直至看到自己的长官瘫倒在地上之后,立马变得畏若蛇蝎似的胆怯如鼠。只是绕着乞儿围成一个大圈,根本不敢上前挑衅。

    站在尹勤身侧的卖浆老妪被卫卒的阵势给惊住了。放下打碎了陶罐之事,只把双手叉在胸前,低下头来闭起眼睛一个劲的嘀咕诵祷。

    “祈祷能顶什么用!”尹勤心里觉得好笑,心想,“只不知是什么教派的?”

    一旁的张封也眼睁睁看着区区一个乞儿的事情越闹越大,也不知待会儿会怎么发展下去。拉了把尹勤的手,感觉手心里都是汗湿粘粘的。

    尹勤再往场中看时,却见那乞儿一脸镇定的神色。又大声补了一句“别乱动”之后,从怀里掏出好几个一指粗细的小竹筒,摆在身畔的地上。自己则蹲着身,挑了其中的一个拔开塞子,滴了几滴到这个小吏被蛇咬了的手背上。

    才一会儿,刚才印有两粒鲜明的小红点处就不知不觉地肿涨了起来,宛如平日的夜里被花脚蚊子叮咬了一般。唯独这鼓包却有一粒枣子那么大,约半寸多高,呈淡粉红色,观之骇然。只把这名青衣小吏给看得整个人都虚脱了似的软弱无力,虚弱地喊了一声“吾命休矣”,便昏厥了过去。

    本来围观的卫卒们,都还伸长脑袋查看。突见这一出变故,不知怎么起了一股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共情。不由分说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将排在街道两侧的诸人往外挤去,一瞬间圈子中的空地大了一半,更加凸显了场中的青衣小吏。

    尹勤、张封二人牵着马,边上是持扁担的老叟,贩浆老妪等人,身后就是墙,无处可退,都被挤在一块。尹勤的耳边仍在“叽里咕噜”的响着边上那个老妪低头闭眼诵念的呢喃声。还没听清念的是什么内容,就从场上传来,“哎呀!”的惊呼声。

    扭过头去,看到那名乞儿手中高举着一柄不知由何处取来的短刀。稍微比划了一下之后,更未作迟疑,便下刀划去。

    乞儿顺着刀势将小吏的手背划开寸许,仅露些许红肉。继续往下看时,只见从刀口处,不断地有血珠大滴渗出来,顺着刀刃涓涓地流到刀颚处,如串珠般垂落下来滴在地上。

    “黑血!”有口快的人挪近身喊道。

    “此剧毒也!”乞儿一声大吼将其隔开,“切莫沾到身上。”

    俄顷,从容发号施令道:“端一碗水来!”

    尹勤见到旁观卫卒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样子,也不免有点心惊。

    待到青衣小吏的手背上的流血逐渐凝结止住后。这名乞儿也丢下手中的短刀,握住小吏的手背,又用力挤了好一阵子,直到再没有明显血水渗出才罢手。抬头接过卫卒要来的水碗,往伤口上倾倒了一些。在伤口冲洗干净之后,从地上抓起一只竹筒,打开塞子往伤口上弹了一点粉末。

    尹勤也跟着边上诸人一道,颇有一种大开眼界之感,眼睛如磁石吸铁般盯着场上。只见这名乞儿随后捡起地上的短刀,也倒水冲了一遍。提刀从小吏的衣袖上割下一圈布料,在伤口处缠绕了两圈又打了个结,才把这柄尺许长的短刀插回小吏腰间系着的刀鞘里。“才想方才乞儿腾挪躲闪时不见此刀,”尹勤心中默道,“原来是旁人之物。”

    场中的乞儿已经收拾妥当,从容地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尘土,提起地上的竹篓挂上系牢。朝尹勤这边由上至下瞅了一眼后,转身离去。到了这个时候,这一群之前扯高气扬的卫卒,早已心惊胆寒,再也无人随意上前拦阻生非,轻而易举地就让乞儿离去了。

    尹勤看着乞儿离去的背影,不觉间耳畔清晰地传来了老妪的诵语,这才听清了呢喃的是,“戒告世人,唯诵吾名。”

    脑海中一个激灵,“刚才转入里巷的男人,穿的是我的衣物啊!”一想到此处,尹勤赶紧转过身来。只见身前这堵土墙一丈多高,尺许厚,连着几步外的里巷,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视线越过这堵土墙移到后面的屋舍时,因围墙挡住只能看见上半部分,是一座木结构的房屋。

    这栋楼房上面是黑色的屋瓦,下面是棕色木墙,只不过被雨浸日晒久了,墙板上布满了老房子常见的淋水纵纹。尹勤仰头看屋檐下悬挂着的牌匾。虽然离得太近被院中的海棠枝叶给挡住了一部分,但是还能辨出从右到左书写着“知足”两个朱漆大字。

    “知足、知足”尹勤在心中默默诵了几遍之后,“难道是《道德经》里的‘知足常乐’?经营什么的店东会给自己的店起这种名字啊?难道不是顾客买的越多,店家越高兴才对么?怎么还要阻止客人过度消费不成?”

    “难不成是新开的茶叶店?”尹勤在心头琢磨了起来,“上个月时还没这家店,显然是才开张不久的。而刚才那个大出风头的大脸阔鼻乞儿,好像在自己和张封二人尚未到来之前就坐在这一处院门边上……”

    就在尹勤胡猜乱想时,看热闹的商贾小贩们也随着乞儿的潇洒离去,都收拾整理好各自的经营物什,嚷嚷论论着眼前发生的那一幕陆续散场而去。而那青衣小吏更是因为吃瘪,在这条街上颜面尽失。刚能站起就有卫卒上前硬要搀扶,簇拥着穿进巷子往南边去了。

    不久前还人声鼎沸的书院街,随着人群散去,转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尹勤走过几步经过这处院子的门口朝内一窥,屋子正面两扇大开的木门里搭着一排木架,上面摆放着各式的鞋、舄、靴、屐、履。

    “原来这家商店是这个时代城市里常见的鞋履铺子,”尹勤心道,眼看张封向自己投来好奇的目光,随口问道,“阿封是否有看到一个身着深褐色衣物的高大身影,还有点胖的,打此门内出来?”说完后又改口为“或许只比自己稍高一点的男子”。

    “小人刚才光顾着关注那名乞儿的安危以及州卒的举动,”张封恭敬地答道,“却是没能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若是先前看到什么可疑之人,是否需要小人去找卫卒?”张封说罢,见到尹勤的目光正盯着院子内的商店,又开口询问,“尹君是否要在此店买履?”

    尹勤瞟了一眼张封背上背着的两个包袱,心想,“咱们的钱不够,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尹勤这么想是有道理的,这个年代的商品经济远没有后世那么发达,大多数来鞋履铺子的客户不是宦游异地就是商贾远行,这些人的购买力都是比较高的。

    而普通农户最多从外头采买一点硬鞋底回来,由母亲、妻子、女儿来缝制鞋面,并不需要从店铺买成品。富豪之家则有专门的奴仆可以缝制。

    “除此之外,估计也就临时鞋坏又急着出远门的人才需要吧!”尹勤寻思道。

    “既然一上午走了十几里路,都熬到家门口了,那还是先回家看看,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再做打算,”尹勤心想,口中却说,“倒也不是,觉得背影熟,随口问问罢了。”

    尹勤说完觉得脚底的石板烫脚。此处已经不是主路,没有限制骑马的禁令。尹勤就在张封的协助下上了马匹。二人一马,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就这么牵着马沿着长街朝着尹勤家所在的明经闾走去。

    二人正走着,尹勤留意到前方十余步外有一伙人牵着马匹聚在一处。以一名皮肤白皙面色剽悍的瘦削青年为首,其他人围拢在其身侧听着话。

    尹勤眼尖瞄到其中有一个头裹青蓝色头巾的年轻人,眼皮一跳,心底起了不详的预感。

    “潜意识里对此人如此排斥和敌对,”尹勤思索了起来,“莫非是自己的仇家?”

    正想之间,那名年轻人正好抬起头来和尹勤四目相对。细看此人的面容谈不上有多凶恶,但从眉宇间射来一股敌意,隐隐令人不安。那个人见了尹勤,开口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话后,就跳上马往尹勤这边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