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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星期三的早晨,彩凤赶紧起床洗漱,志文给她煮了两个鸡蛋,希望她能考一百分。而此时彩凤也是一个手两个忙,顾不上收拾东西,临出门穿鞋的时候发现自己忘了戴手表,正好手表就在小梅禧的手边,让儿子帮她拿过去。小梅禧握着妈妈的手表歪歪扭扭地跑了过去,走到彩凤面前还没等彩凤抬手去接,小梅禧已经松了手,手表正好摔倒地上,指针变得一动不动了,当下就把彩凤急得团团转了。志文利索地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把沾着黑糙的手表塞给了彩凤,让她赶紧去坐公交车,和同学黄琪一起到矿务局朱家堡考试。送走彩凤,志文拿着摔坏的梅花女士表,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转身摸了摸小梅禧的脑袋说:“走,爸爸带你吃好吃的去。”

    父子俩在家用温水洗漱完毕后,穿好衣服一锁门就准备去食堂吃饭。现在是早晨七点二十,上班的、上学的、下班的统统挤上了马路,平时人不多的小铁道现在就像过年赶会一样热闹。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背着大书包嘻嘻哈哈地结伴而行,上班的男人则是抽着烟来给自己提提神,喜欢热闹的小梅禧忍不住又要骑在爸爸肩膀上开摩托车。

    小梅禧骑着“志文牌”人肉摩托一溜烟就来到了食堂,面对食堂各种好吃的,小梅禧眼睛都不够用了,志文给儿子打了一份八宝粥,两个肉包子,自己则要了一份豆腐脑和葱花饼。父子二人看着上下班的职工,悠哉游哉地吃着早饭,小梅禧一手拿着包子,另一只手去抢着志文碗里的饼,志文舀了一勺自己碗里的豆腐脑,吹了吹喂给儿子,小家伙用小嘴唇碰了一下感觉不烫才吞下肚。这顿早饭小梅禧只吃了几口,剩下的饭全被志文给吃了,父子俩一抹嘴便出了食堂在广场上晒起了太阳。

    虽然今天阳光温暖,但是已经到阴历九月多,广场上吹起的秋风还是有着几分寒凉。正在志文陪儿子追逐打闹的时候,一个穿着棉衣却偏偏露着胸膛的男人从旁边经过,不知道嘴里在嘀咕些什么,驾着胳膊左晃右晃地走着,看到胸前那排眼熟的肋骨,志文又想起上次在澡堂人们跟他说起的名字——肖孔。他走过的地方,人群都会自动地让出一条道来,志文看着肖孔的背影,心中却升起一丝羡慕。不怕别人的指指点点,放荡不羁的走路姿势,一人吃饱全家不肚饥的洒脱,和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一样,还是丐帮大侠。

    玩了一会儿,小梅禧闹着志文又要骑摩托车,志文一把将儿子放在自己肩膀上,小梅禧指了指办公楼下的两只大石狮子说:“爸爸,爸爸,大石头,我要骑大石头。”志文走到石狮子面前,把儿子从脖子上掐下来,把他放到摆放石头狮子的台子上,小梅禧调皮地在石头狮子上爬来爬去,摸着石狮子的大脑袋开心地叫喊着。突然,小家伙发现石狮子嘴里的石头能动,就用小手去抠石头,抠来抠去不小心就被圆石碾住了手指,小梅禧哇地一声就哭了,志文笑着把小家伙抱下来,揉了揉小梅禧被压红的手指吹了两口,用小时候父亲安慰他的话说:“哦,哦,好了吧,别叫你妈见了吧。”夸张的动作和搞笑的方言,逗得小梅禧破涕为笑,一只小手握着爸爸的食指,跟着志文回家了。

    志文本想带儿子直接走铁道回家,但今天阳光实在是太好,就领着儿子从大路绕远回家。十圪节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独特的地形,它就像是树枝上的圪节一样突兀地出现在周围的平地。整个矿区除了上坡就是在下坡,而这里的人几乎上班都不敢骑自行车,因为上坡太费腿,下坡太费车闸皮。前面有供应科到加油站的大坡,坡度有四十多度,坡长却又八九百米,后面也是一条长约一公里的大陡坡。比矿上的职工更发愁的是那些司机,尤其是冬天大雪满山之后,交通基本就得靠腿了,想要坐公交车?那得步行到山下平展的地方。

    小梅禧丝毫没有觉得爬坡有多累,蹦蹦跳跳地向上走着,偶尔遇到运货的拖拉机和毛驴车,就非要拖着爸爸跟在人家后面。十圪节这个地方并不大,但是因为煤炭业的发展,十圪节却变得热闹非凡。路过供应科、印刷厂,父子二人来到了铁道靠近供应科西门的地方,小梅禧调皮地踩着铁轨上慢慢地往下走,志文扶着儿子的手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回头看见正在施工的单元楼,志文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扑通!”由于志文一直回头看盖楼,却忘了小梅禧还是个不到三周岁的孩子。可能是铁轨因为经常使用而变得光滑的缘故,小家伙一不小心掉到铁道中间,正好踩在倒了臭水的小水沟里,志文只得把儿子抱在怀里回家。

    打开门锁,志文给儿子脱了裤子、袜子和鞋,统统换成干净的。反正自己也有几件脏衣服,索性都泡在大盆里了。为了不再出乱子,志文打开黄河牌电视机来吸引儿子的注意力。里面正好演的西游记,小梅禧就拿着玩具坐下看电视。志文为了看孩子,索性抄起搓板圪蹴在旁边洗衣服,直到把肥皂洗瘦了一圈才肯罢休。十圪节的煤粉很顽固,涮了三四遍直到水变清了才拧干搭出去,邻居见门口搭出的衣服,一个劲儿地夸志文勤快,倒弄得他自己有些脸红脖子粗。

    抬头看表,又到了该做午饭的时间,志文真是放下搓板又抄起炒瓢。因为自己把零钱大部分塞给了彩凤,所以不能继续带儿子去食堂吃了。他蒸上米饭,随便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和豆角炒肉,中午这顿饭算是给混过去了。

    午睡时,小梅禧趴爸爸胸前要找奶,志文只能连哄带吓唬把小梅禧制服了。由于中午没人打扰,这一觉父子二人睡得是天昏地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快渐渐暗去,志文感觉怎么刚做完饭,马上又得再做一顿。还好中午大米饭做多了,于是志文又去筐子里摸鸡蛋,这一摸发现筐子里只有些葱姜蒜了,没办法只能去找邻居借两个救急。无巧不成书,彩凤正好推门进来,小梅禧看到妈妈回来赶紧扑到妈妈怀里,志文关心的问彩凤考试情况,彩凤开心地说感觉还不错,结果是什么就听天由命吧。

    志文从邻居家借了俩鸡蛋后,赶紧让彩凤歇歇,自己在灶台前炒起了蛋炒饭,待志文盛出来端在小饭桌时,彩凤已经冲好了橘子粉,一家人又围坐在饭桌前开心地吃饭了。彩凤给志文把茶缸端到面前说:“今天在朱家堡考完试正好在等车的地方有个小卖部,车还没来就进去看了看,就买了一包橘子粉。对了,你是不是给我兜里塞钱了?”

    志文咽下炒大米后,甜丝丝地喝了一口橘子粉,说:“肯定是我呀,这不担心你出门钱不够嘛。”

    彩凤笑了笑啥也没说,又转身从布兜里拿出一个新的白背心,“不是说你背心都洗薄了吗?给你买了件新的,我看大小合适,一会儿你脱了衣裳试一试。”

    “哎呀,我现在身上的这个还能穿,买新的干嘛?不用试,看着挺合适的。”志文嘴上说不用,但心里还是美美的。

    饭后,彩凤让志文歇歇,自己收拾起了锅碗。志文怕彩凤一个人洗锅无聊,就抱着小梅禧陪在旁边和她聊着今天父子俩发生的好玩事情,在这简陋的小平房内显得十分温暖。由于下午睡好了,晚上小两口躺在小声地谝着,从这场考试到家长里短,从娟娟妈来学打毛衣到崔红相亲,俩人谝的是不亦乐乎。为了不影响志文零点班,彩凤还是劝他稍微睡一会儿,自己靠在床头打一会儿毛衣。

    快到十点,彩凤叫志文醒一醒,自己也考试累了一天实在是顶不住了。志文让彩凤躺下赶紧睡,他自己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马上十一月了,志文也真的该考虑一下穿毛衣毛裤的问题了。他来到队组销假后,和一帮老哥们又是熟悉的流程,换衣服、拿头灯、排队打卡、坐罐笼、巷道徒步走。

    在工作面干了一会儿志文意识到一个问题,这炒大米并不抗饥,最要命的是出门光记得要小声点,却忘记临出门再啃口干粮了。等零点送饭的兄弟来了,志文第一个冲上去拿饭盒,豆角焖面的香味让饿得心慌的志文发了疯,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随着面团缓缓地从咽喉吞到胃里,他才感觉到踏实。饱餐一顿的矿工们休息了片刻,继续回到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盼望着,盼望着,漫长的零点班终于结束了,志文感觉今晚消化的特别快,可能是因为劳动量大的原因,开完班后会冲到灯房交了灯,顾不上去澡堂换衣服,顶着一张大黑脸大步地走向食堂。

    这一路,志文感觉水鞋里就像灌了铅,推开食堂大门,他发现还在经营的窗口不多了,毕竟早餐能吃到快十点的人不多。志文趴在窗口要了一碗锅底的丸子汤和一斤烙饼,在食堂水龙头上随便冲了一下手和黑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最后一口热汤下肚,志文再次活了过来。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志文叼着烟用小拇指的指甲抠着耳屎,结果掏出来一指甲盖的黑煤粉。得了,吃饱喝足就该去泡澡。

    马国斌正在推着木料锯末打扫着澡堂更衣区,正好看见志文穿着黑工作衣,一脸黑煤灰,趿拉着水鞋,晃晃悠悠地过来换衣服,马国斌问他:“别人都快洗完澡了你怎么才来?”

    “先去吃了个饭,不然我怕低血糖晕死在澡堂里。”志文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给马国斌点上,又从腰间拽出钥匙链,挑出一把黄铜色钥匙打开绿色铁皮柜,两分钟把自己扒得精光后,拿着洗澡家伙赶紧钻进澡堂了。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池子里洗过,原本清泠泠的水都脏得看不到池底的瓷砖了。志文站在淋浴头下踩了一脚踏板,还等着热水从天而降,结果淋浴头里的水就像是八十岁老汉尿一样,淅淅沥沥地滴了几滴冷水就没下文了。志文低头一看,原来是连接脚踏板和上部抽水系统的铁链断了,他只能拿着铁盒换了一个淋浴,结果又是淅淅沥沥的。气得志文直接来到一个没有淋浴头的下面,用脚一踩,柱状的热水直接砸了下来,就像一只手在摁着他的头皮。用肥皂洗了两遍头后拧开洗头膏盒子,他发现洗头膏已经用了大半,不由都有些心疼,小心翼翼抠了一小撮抹在头顶。

    泡在脏兮兮的洗澡水里,志文不禁想起了马国斌给他讲的那个池底有大粪的故事,恶心的志文赶紧坐在池子边上搓了搓身子就冲淋浴了,水柱冲在身上居然有了按摩的功效。澡堂子现在满共就剩下三个人了,他赶紧打了一遍肥皂就出了堂子。

    志文披着毛巾光屁股地跑到更衣区,上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斜上方的玻璃照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地舒服得很,但志文还是选择去马国斌的小值班室里穿。兜上裤衩,志文抱着衣服踩着皮鞋来到了马国斌的小值班室,正巧马国斌也是刚打扫完澡堂,俩人坐在床边又继续海谝起来。

    马国斌说自己每次看见下井工人满脸黑乎乎的上井,就总能想起自己以前在井下的生活。好多年了,脖子后面的煤粉已经刺入了皮肤,不管怎么搓都搓不下来了。志文把脖子伸到马国斌面前,说自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而且队里一些老同志吐口痰都是黑乎乎的,要不是为了钱也不会去井下一线受这个罪。说心里话,每次穿上又黑又潮的工作服钻到井下巷道里,像老鼠一样挖洞的时候,志文真是不想干了,可作为一个既当爹又当儿还当丈夫的人来说,实在是没办法。

    两个男人每次说到上班这种事情,总是显得十分郁闷,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提到这种话题大家除了埋怨,基本不会添什么好话。志文穿好了衣服,正好澡堂值班的另一个老师傅来接班,马国斌也能下班回家了。

    俩人一前一后走在铁道旁的小路,感慨自己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在矿上工作十分累人,比不上人家坐办公室当领导的人,但是每次回老家总能引得老乡们的一顿羡慕。“老马,走去盖楼那看看吧?”走在后面的志文对马国斌说,正好俩人也闲来没事,就决定一起去看看。

    看着拔地而起的单元楼,俩人都发出了一声叹息。虽然没有粉刷涂料,但是大体框架结构已经盖到差不多了。整个施工场地内由于堆放着建筑垃圾,而且坑坑洼洼的,马国斌腿脚不太方便进里面看,志文又不好意思丢下老马一人,俩人索性就站在楼体外面看看得了。

    “你瞧呀,这三家是一个单元的,中间那户的结构是没有阴面家,客厅和阳台都是阳面家,但是整体结构不太好,厕所不能开窗,东西两户虽然只有一个阳台在阳面,但是卧室、厨房和厕所都有阴面的窗户,我比较相中东西这两户。”志文热心地给马国斌讲解着屋子的结构。俩人像是工程监理一样,点评着工人的施工工艺,检查施工所用的砖头和沙子,生怕质量不好会影响以后住户的入住。施工现场不停地进入运料的拖拉机,俩人傻乎乎地站着也不能出一点力,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索性转身回家了。

    过铁道时,马国斌提前就靠着西边走,这样就不用迈过铁道。下台阶进巷子时志文上前准备扶一下马国斌,马国斌摆了摆手说不用,自己还没有到需要人扶的地步。

    志文推开家门,发现媳妇正蹲在地上洗鱼,老丈人田喜良正陪小梅禧在里屋玩着皮球,志文赶忙说:“爸,你咋来了?”

    田喜良咧开嘴开心地说:“我那天下班正好去附近水库抓了几条鱼,就给你们俩送上条尝尝。等会叫你爹也过来喝两口呗。”

    彩凤把额头上粘着的鱼鳞扒拉掉,说:“你快去吧,我这做好还得一会儿呢。”

    志文得令后,只能跑下坡去职工宿舍寻自己的父亲。来到职工宿舍,果然宿舍大门紧锁,梅海旺的徒弟们好心告诉他,说他爹刚才在后面加了个班,现在应该还没走到广场。志文赶紧掉头跑到广场去拦截父亲,正好梅海旺和其他人边走边谝着,志文迎过来和梅海旺说:“爸,彩凤他爹今天中午上我们家吃饭,让我叫你去喝两盅呢。”

    梅海旺听亲家叫他来喝酒,便让同行的人先回去。这时志文看见梅海旺并没有朝他家方向走,就问:“爸,你去哪儿,不和我回家?”

    梅海旺扭过来拍了儿子头一下说:“老子总得去买瓶酒呢吧,老丈人来你门上,你还指望人家自己带酒呢?”被父亲呛了两句,志文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跟在梅海旺的屁股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