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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干了一夜,二班的人眼巴巴地盼着下班,直到三班的人员前来接班,两班的验收员互相交了底后,大家寒暄了几句便拖着水鞋,向井口的方向走去。大家走在漆黑的巷道里,曹杰故意吓唬胆子有点小的马俊辉,把自己知道的鬼故事修改渲染了一遍,变成了“井下鬼事”。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曹杰把头灯从安全帽上摘下来,放在下巴的地方吐着舌头拍了马俊辉一下。马俊辉一扭头吓得魂儿都飞出去两三米,恼羞成怒地一把就掐住了曹杰的脖子,握着小南瓜一样大的拳头要砸这王八蛋。志文吼了一声,控制住情绪后说到:“你俩这闹甚呢?不知道要注意安全?曹杰,把你娘的头灯跟我安回去,耍猴呢?”

    马俊辉像见了家长一样委屈地说:“班长,他讲鬼故事吓我。”

    “班长,我就是开个玩笑,结果这小子还想杀人嘞。”

    “我没想杀你,我就是害怕。”

    “行啦,俩大老爷们别嘴碎的和老娘儿一样。曹杰,你瞎吓唬啥?想吓唬人就自己死里面,逼真一点,变成死鬼了想吓唬谁就吓唬谁。你也是,白长个大个子,一点也不爷们儿,别说鬼了,人都要欺负你。俩人要是还不服气,等会开完班后会去院里打一架,行不行?”

    被志文的一顿呵斥,二人谁也不再吭气,但是曹杰心里开始记恨起志文,心想:妈的,新来的还敢骂我?别说是班长,就是队长又算个球。虽然心里骂得比谁都狠,面上却十分服软。坐到罐笼里,曹杰对志文的批评表示接受,又做了一通深刻的自我检讨,看着曹杰一脸诚恳的样子,志文没法继续再说什么,也对自己刚才过激的言语表示道歉。

    来到地面,大家打卡去灯房交灯,还好不是王国平媳妇上班,不然又要问彩凤的分数了。大家在开班后会时,赵福明拿刚才曹杰、马俊辉的事情作为负面典型提出严厉批评,再次强调了井下安全规范条例,罚二人抄写条例各一遍。由于此刻已是凌晨,会上赵福明也就长话短说,让大家赶紧换了衣服洗澡休息。

    此时澡堂的水有些凉了,志文就在淋雨头上随便冲了几下,把头上和身上的煤灰用肥皂洗了洗,随便搓了两下就算是洗过一遍了。志文本打算拿着衣服去找马国斌换衣服,结果穿上裤衩后发现值班室内老师傅已经睡着了,他只能飞快地跑回更衣区,以最快的速度穿好毛衣毛裤,把里外衣服随便掖了两下,赶紧跑回家睡觉去了。

    其实,志文下四点班是回家最快的,毕竟洗完澡出来就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出澡堂门,志文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一来是为了暖和暖和,二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在矿上流传这么个说法,人身上有三把阳火,一把在头顶,两把在肩头,晚上走夜路的人有时候容易被鬼盯上,特别是像志文这种矿工,在井下三班倒的工作制度,很难晒到太阳,身上的阳气也不是特足。尤其在凌晨之后,矿工们更容易招惹些不干净的东西。最可怕的就是十圪节煤矿在建国之前是被日本人霸占的小煤窑,当时的开采条件和安全设施都很差,死在里面的中国矿工数量不少,即使是受了重伤的矿工也不会得到医治,都被日本人直接抛尸扔入坑中,坑内的场景可想而知了。所以,矿上至今流传着“万人坑”的故事,这也是矿工们都知道的事情。

    志文看着人高马大的,其实一只老鼠都能把他吓得跳起来。在井下,如果曹杰敢那么吓唬自己,志文应该已经把对方打的见血了。点上一根烟,虽然前面只有黄豆大小的光亮,但也能给人提提阳火。志文家住在铁道两旁,想回家必须经过医院的和机修厂仓库间的铁道,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喇叭状的过道,通道间的风稍微吹的大一点,两侧的梧桐树就会晃动并沙沙作响,再配上医院病房偶尔传出的病痛哀嚎声,真的令人不寒而栗。

    志文以最快的速度埋头往前冲着。就在这时,铁道两侧突然闪出一个黑影,手里拿着东西就站在路中央,志文吓得大骂到:“你xxxx的,站路中间吃屎了?你爹弄死你个狗日的。”对方黑影也是吓得不轻,哎呀一声,吓得手里的东西直接掉在地上,顺着铁道的坡滚了下来。

    一般说,遇见鬼的话,大骂脏话能吓跑鬼,但是志文这一顿骂,显然是把对方也骂的虚了,幽幽地问了句:“志文哥?”

    听到对方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志文按住狂跳的心继续骂着:“你个屌货是谁嘞?半夜不睡觉瞎你妈遛达甚嘞?”对方顺着坡慢慢地往下走,试图把掉落的东西捡回来。志文壮着胆子走进里一看,才认出对方是送饭的小凯,旁边也正是小凯家的门。志文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捶了他一拳,缓解一下刚才被吓个半死的尴尬。小凯也委屈地解释,说自己半夜发现尿盆满了,就起床倒尿盆,结果自己也被吓得连尿盆也扔了。

    俩人各自摁着狂跳的心脏回了家,被这么一吓,志文是睡意全无。回到家里,志文蹑手蹑脚的脱了衣服,看了看炉子里的火烧的正好,就在外屋把毛衣毛裤都脱了,仅剩下一个裤衩背心,抱着一堆衣服进了里屋。把衣服放在床头的椅子上后,看了看旁边熟睡的母子俩,志文飞快地钻进了被窝。通过小小的窗户望着窗外,外面是漆黑一片,志文再也不想住在这个破房子里,一天也不想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彩凤问志文昨晚去哪了,怎么裤腿上一股子尿骚味。志文就把昨晚被小凯吓了一跳的经过复述了一遍,笑得彩凤都直不起腰来。看到媳妇笑得这么开心,志文一脸的郁闷,自己刚换的裤子就被小凯弄上尿。

    此时,国斌家媳妇也是一大早就催他吃完饭了赶紧去上班,毕竟这是马国斌调到招待所上班了。为了不丢人,她昨天下午去百货商店给国斌挑了一件像样点的的衣服,再让他去巧玲那理了理发,整个人打扮的精干了一些。今天的马国的精气神十足,像立马变了一个人样子,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马国斌被媳妇打扮好以后,精神饱满的出了门。邻居碰见他都是一脸惊讶,笑着说:“老马,你这是准备结婚去呀?小伙儿今天打扮的这么精干嘞。”马国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他出了巷子直接向左拐了,因为十圪节招待所的位置在供应科的东侧,所以上下班的路线从此就要换了。从此以后,他基本上就告别了以往坑坑洼洼的铁道小路,只要沿着这条又宽又平的大马路直溜溜走就行。

    一路上,深秋的寒风扑面而来,马国斌感觉自己精神抖擞,就像从大蒸笼里拿到窗户口的馍馍一样,不再松垮囊软,有了几分嚼劲儿。采供科的外墙上绘制着各种矿山设备的广告,随着脚步的不断前进,像看胶卷的胶片一样浏览着墙上的画面。

    走到末尾时,正好有三四个工人推着梯子在画着锚杆的宣传画,马国斌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可是家里太穷根本买不起蜡笔,只能用烧黑的木棒在大白墙上画,因为这事他没少被家里打。念初中的时候,美术课基本被语文和数学所代替,想画画的时候也只能是看着年画或者烟盒上的包装来临摹。马国斌自从看见墙上***的画像,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画出这种水平。可惜梦想终究不能实现,初中毕业就没继续念书,直到来十圪节煤矿下井都再也没动过笔。也正是刚才看到工人画墙体广告的瞬间,再次触动了他儿时的梦想。此刻,马国斌却没有继续画画的念头,只是暗自决心不让冬梅再受自己这份苦,绝不能因为家里没钱就放弃她的梦想,如果闺女也喜欢学画画,自己砸锅卖铁也要帮她完成梦想。

    十圪节招待所的大门并不冲南开向马路,而是选择把大门开到了居民区内冲西的位置,而是将客房部设在了朝南向阳的地方。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建设选址时,考虑到马路与两侧有一定的坡度,为了避免车辆上下坡时直进直出造车事故,所有有了现在的设计。不过也有一种比较玄乎的说法,说是当时在建招待所的时候,有人和领导讲大门直冲马路容易犯冲,染了煞气,领导本人也比较热爱中国传统文化,所以就经过大师指点,将招待所的大门设计成了现在这种模样。

    马国斌昨天进进出出招待所不下五次,现在让他再去寻那所长,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他走进招待所楼里,门口的小姑娘甜甜的叫了一声:“马师傅。”这一声叫得他小心脏里酥酥麻麻的。毕竟以前他在澡堂上班的时候,只有一些大老爷们叫自己“小马”“老马”“马国斌”,突然被小闺女娇滴滴叫了一声“马师傅”,他都有些不适应了。马国斌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所长办公室的位置就赶紧转身离开。来到所长办公室前,马国斌轻轻的敲了敲门,等所长喊了请进后,马国斌陪笑地推门挤了进去。

    “领导,我又来麻烦你了,这第一天上班也不知道具体干点啥工作,咱也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以后还得麻烦领导多批评指导嘞。”马国斌站在所长面前憨憨地笑着说。

    “哎呀,是小马呀,快坐快坐,咱以后都是兄弟们嘞,讲那些客套的是弄甚嘞,以后叫我老哥就行啦,别跟其他人一样圪虚虚的。”所长让马国斌坐下,顺手抛过来一支好烟,马国斌赶紧接过来。当他准备掏出火柴的时候,所长已经用打火机点着了手里的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后并没吐出,而是闭着眼睛靠椅背上,若有所思的感受着烟草在体内游荡,慢慢地从牙缝里挤出剩下的烟雾。

    “小马,闫矿长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嘛?让你来所里的餐饮部上班。其实,那是闫矿长在照顾你嘞,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去那个地方?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嘞你知不知道。咱都是兄弟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在闫矿长和我打电话之前已经有四五个领导和我打过招呼了,最后也是咱们闫矿长把这个事儿给你顶住的。”

    听到所长这么说,马国斌这才知道原来招待所的餐饮部是这么的吃香,可自己是何德何能弄到这个位子呢?难道就是给闫矿长剪了一次脚趾甲?

    嗯,是的,闫矿长就是从马国斌给自己了剪脚趾甲以后便对他有了好感,觉的这个人精明能干,适合在餐饮部这种考验人情商的岗位工作。马国斌出身一般,本身又是外来户,在矿上也没有什么关系和门路。而且闫矿长的举手之劳都能被马国斌铭记在心,说明马国斌是典型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闫矿长觉的把他当成身边人来培养再好不过了,毕竟以后自己人好办事嘛,这马国斌显然就是不二人选。

    马国斌谦虚地望着所长,挺了一下腰板,来减轻上半身对肚子的压迫,咽了一口唾沫说:“所长,这里头有什么门道呀?能不能给咱稍微点拨点拨?”

    “点拨谈不上啊,只是告诉你这个餐饮部工作说好干也好干。说不好干它还真不是谁也能干的了的,既然闫矿长看上你了,就证明他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干好。咱们招待所一般不对外经营,当然也会有些例外的,主要还是以招待一些外面来参观学习的兄弟单位,或者是一些上级检查的领导。餐饮部就是负责招待大家吃饭的,协调好前厅和后厨,每天都统计一下当天收支情况,就是这么个简单的事情,餐饮部的小邱会协助你一起工作。”

    “领导,我用不用去买菜或者打扫餐厅什么的?”

    “哈哈哈哈,你以为我们餐饮部就缺个买菜做饭的,缺个服务员?闫矿长是让你来这管人嘞,管餐饮部的,你这还准备亲自去后厨颠勺嘞?”所长被马国斌提出的问题给逗乐了,随后叫来办公室的小袁,让她领着马国斌去餐饮部报到。

    马国斌跟着小袁出了所长的门,小袁穿着一身职业西装在前给他引路,剪裁合体的西服勾勒出小袁动人的曲线,马尾随着“噔噔噔噔”高跟鞋的声音来回摆动着。一股十分明显的香水味扑面而来,马国斌忽然发现,女人就应该有个女人娇柔妩媚的样子。穿过院子,二人来到东侧的餐饮部,小袁找到了小邱——邱霞,和她说明马国斌就是新来的餐饮部负责人,小袁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由于现在还是上午九点,餐饮部也是刚送走最后一波吃早餐的客人,现在正收拾碗筷准备中午的接待工作。看到新来的餐饮部部长来报到了,大家在邱霞的招呼声中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来前台集合报到。为了不给新来的领导留下坏印象,所有人都急匆匆的站好了队伍。穿白大褂的基本都是男性,只有三名年纪大点的女人。剩下穿服务员装束的基本男女对半,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闺女和后生。邱霞穿着职业西服装,一双黑亮的小皮鞋,可以看出她还算是个管理人员,比其他人高一级别。

    马国斌很少和这么多人讲话,就是在澡堂队里,自己的队长也没管过这么多的兵。他咽了口唾沫,右手握着左手的手腕,放在裤腰带扣眼儿的位置上,硬生生的说:“这个,今天我是第一天来到咱们餐饮部,很多工作还不是很熟悉,希望大家以后能多批评指正,协助我共同做好咱们餐饮部的工作。”马国斌说完这句,大家纷纷拍手鼓掌,等了半天不见马国斌说第二句话,现场突然有些尴尬。马国斌看了一眼邱霞,邱霞瞬间明白马国斌的意思,就让大家各自回到岗位忙自己的事情。

    马国斌见众人散去,就问邱霞:“小邱,咱们餐饮部有多少人呀?”

    “部长,咱们前面一共十三人,站台的两人,领班的一个,传菜的四个,服务员六个。后厨炒菜的有一个大工,俩小工,切配打荷的有两个,还有两个是洗碗摘菜的,一个买菜的,一个是打杂的。今天除了一个服务员请假外,都全部到齐。”

    “那咱这能装下多少人啊?”马国斌环视着餐厅的四周,继续问着邱霞。

    “一共包厢有五个,大桌有十张,小桌有六张,最多我们同时招待过二百一十来人。”

    马国斌很难想象二百多人同时塞进这餐厅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模糊地记得自己结婚时在村上支大锅饭的场景。一群人乱得就像在食槽里抢吃的鸡一样,人人手里端着碗,伸着脖子看着大师傅做饭,一锅的烩菜不到七分钟就能见了底,而那时应该还不到二百人吧。来到矿上,除了在食堂见过矿工们挤在一起吃饭,马国斌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嘞。刚才被邱霞这么一说,他顿时对二百人集体吃饭有了兴趣。

    面对装潢豪华的餐厅,马国斌突然不知道该继续问邱霞点什么,就让她去忙手头的事情,自己到餐厅内外闲着遛达遛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