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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吃完早点的彩凤走在大街上。曾几何时,自己念高中时走的就是这条路。那时的大街还没有现在的这般热闹,两旁的树也仅仅只有碗口粗细。自从自己高考失利后参加了工作,也就再也没这么早走过这条求学的路了。

    从大道走到十字口花坛处,往西步行个一里路便到了矿务局大楼前,一个气派的后羿射日雕像矗立在那里,粗线条勾勒出后羿强健的肌肉感,一张大弓伴随着主人的目光朝向东方,十分有气势。很多老人在医院对面的小树林里坐着,虽然已是立冬,但小树林仍然给人一种室外森林的感觉。

    彩凤整了整衣服,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上台阶,被门口戴大盖帽的经警拦住,询问后得知彩凤是考生来劳资处咨询问题,便放她进去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进来,里面的配套设备和装修风格和十圪节办公楼相差无几,但是尺寸上大得却不是一点两点。看了看门口墙上的标识,发现劳资处就在一楼,便拐向西侧的走廊来回遛达着找门牌。由于这里是矿务局总部的办公楼,里面的人比矿办公室多了许多,彩凤是个薄脸皮,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是一个一个屋子找。

    突然她发现一扇门上写着劳资处办公室,便大胆地向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了一声“请进”后,彩凤便推门进去了。

    “你好,我是最近供电系统考试的一名考生,我想咨询个问题。”

    “哦,我们准备下一周才公布分配名单,现在还没出来,不好意思哈。”靠近门的一名工作人员给了彩凤一个这样的答复。

    “可是,我听说不是已经拟出了名单了吗?”

    “你听谁说的?”工作人员开始警觉地打量着彩凤,这份名单他也是前天才知道的,这风声难道传得这么快?

    “哦,我的一个亲戚帮我看了下,说是我被划到供电处了。”彩凤在这撒了一个小谎话。

    这位工作人员脑子不停地开始进行了一番搜索,这两天保卫处的陈科长看过,供电处的刘处长看过、楼上投融资的小马看过、党办的王姐看过、办公室的魏主任看过、财务的李科长看过,难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也看了这个名单了?面前这位会是哪个领导的关系呢?他不敢随便猜测,能知道自己被分配到哪个单位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了。“额,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准备问啥事呢?”

    “哦,我叫田彩凤,我原本想去十圪节变电所的,结果把我划到咱们供电处了,我想问问能不能和谁换换?主要我家在十圪节,孩子小又没人照顾,你看?”彩凤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番。

    “你说你这弄得,别人都是想往机关走,你这是从机关往外走呢,有甚想不开的。”工作人员被彩凤提出的问题糊涂了。

    “您看方不方便请示下领导,我这个特殊情况,我愿意从机关划到十圪节。”

    “好吧,我试试,你把身份证和准考证给我,我请示下领导。”由于工作人员不知道彩凤具体是什么路子,就干脆拿着她的材料向领导请示。彩凤跟在工作人员的后面去了斜对面的劳资处处长办公室,工作人员走进门口发现里面有客人,就和彩凤在门口乖乖地等着。

    “哟,小王,在这干甚嘞?里面有人呢?”一个穿着藏蓝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拍了一下工作人员的肩膀。

    “嘿嘿,刘处。上次不是供电系统考试嘛,这有人想从供电处调配到基层。”小王向这位刘处长说明来意。

    “同志,是你想换单位嘞?你想换到哪里呢?”这位刘处长对彩凤调换工作单位来了兴趣。

    “哦,我是想从供电处调到十圪节,因为孩子太小没人照顾,所有想和领导申请一下,看有没有想和我对调的。”

    “哈哈,从基层往机关调不好说,但是你要从机关主动去基层,应该难度不大,但是你可想好了啊。”

    “嗯,我就是想好才来的。”

    三人在门外聊天的时候,劳资处处长的门被推开了,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的工作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刘处敲了敲门就进去了,小王和彩凤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被“插队”,只能在门外继续等着。劳资处处长见老朋友上门,热情地迎接着。

    “老刘,啥风把你吹来了,你咋好好想起来到我这转悠转悠了?”处长给刘处递过去一根烟。

    “今天上午去楼上开会啦,刚开完就想来你这转转,本来没啥事,但是突然想起一个事情需要麻烦老伙计啦。”

    “有屁就放,咱俩还说麻烦不麻烦的,和我还圪虚个甚嘞。”

    “我有个外甥闺女,上个礼拜也参加你都弄的这个考试啦,我说提前和你打个招呼吧,结果闺女还嘴硬,非要自己考考试一试,结果成绩不咋样,被分到新矿了。她搞了个对象就是咱朱家堡的,想问问老哥能不能给调一调,从新矿弄到机关来。”虽然刘处和他都是熟人,但提出这种要求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刘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说一个萝卜一个坑都弄好了,让人家谁从机关去基层嘞,而且年轻人去新矿机会多,以后提干什么的也方便,不行就让闺女再换个对象。”

    “你说的是个屁话。我刚来的时候,有个女的就想从机关调出嘞,你看能不能给弄弄,算兄弟欠你的人情。”刘处连开玩笑带打诨,试探着劳资处处长。

    “不可能吧?还有这种八毛嘞?”

    “咋就不可能了,人就在门口嘞。”

    “门口那个,你进来一下啊!”小王和彩凤愣神,不知道是在叫自己,刘处干脆起身打开门后把二人叫进来。俩人看见两个领导坐在那里,就只能傻傻地站在领导办公桌前,就像小学生站在老师的办公桌前一样。

    “你想从供电处调到十圪节,想好了?”劳资处处长翻阅着彩凤的那套资料,也没抬头去看彩凤一眼。

    “嗯,主要两边父母都不合适,家里孩子又太小,老汉在一线下井根本顾不上管家。如果我再每天跑山,那就没人管孩子了。”彩凤又向领导复述了一遍自己的实际情况。

    “对了,你怎么知道你分到供电处了?谁和你说的?我们榜单都还没公布呢,你就知道了?”劳资处处长一下子回过了神。

    “哦,我托一个表姐……堂姐问了问她亲戚,说是帮我看了一眼,就……知道了。”彩凤最怕别人问这事,所以支支吾吾的。

    “行啦,我也不难为你了,不管你咋知道的,别到处乱说就行了。你回吧,拿好你的这套东西,等出榜以后去十圪节报到吧。”领导把彩凤的证件都还给了她,算是口头允下这件事儿了。彩凤感觉十分惊讶,昨晚上排练的说辞完全没有用到,本以为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突然就这么解决了。为了不影响领导谈话,小王和彩凤一起离开处长办公室,彩凤再次感谢了小王,拿着东西高高兴兴地就走出了办公大楼。

    “咋样?伙计,这不是有个主动让出来的名额?把名字调一调不就完了,是不是,还不都是你一句话嘛。”刘处软磨硬泡着。

    “行啦行啦,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呀,你外甥闺女叫啥?”劳资处处长刚准备打电话,突然想起还没问刘处外甥闺女叫啥。

    “郝桂枝,桂是桂花的桂,枝是树枝的枝。”刘处认真地说着外甥女的名字。

    劳资处处长拨通下属办公室电话后先喂了一声:“喂,建平呀,你改一下那个供电系统分配名单,把田彩凤从供电处划到十圪节,把郝桂枝从梁村项目部弄到供电处。……桂,是桂花的桂,树枝的枝,……对,……你自己看着办,把谁从十圪节弄到梁村还用问我?根据分数走。还有,别让人一直看那个名单,要看等公示以后再看,听见没有?”挂断电话后,刘处微笑地亲自给他点上一根烟。

    “行啦?满意啦吧?”

    “够意思,走,兄弟中午请你喝酒去。”

    “喝甚嘞喝,万一局长下午找我,看见我一身酒气还不骂死我?等晚上咯咱再好好喝,怎么也得喝个二十年的酒吧?”

    “行,只要你有时间,兄弟随时好酒好菜招待着。”外甥女工作的问题就像一块大石头,现在终于能在心里稳稳地放下了。但是,自己一时之间又忘记了为啥要来找劳资处处长了。

    此刻,田彩凤和刘处都十分开心,因为俩人都调换到了自己满意的岗位。劳资处处长也挺开心,如果没有彩凤主动申请从供电处调到十圪节,也没有这么容易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唯独被领导告知要调整名单的科长犯了愁,把谁从十圪节弄到梁村呢?还真得去好好想想。

    出了大楼,彩凤看了看办公楼顶上方的钟表才九点二十,索性在马路上遛达遛达。看着小树林一排排的杨树,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念高中的时候。每次周末放假,经常和舍友来此处玩耍,那时的杨树还没有这么高大。小树林北面是苏联风格的办公楼,据说用苏联工程师设计的图纸建造的,站在树林里看那栋办公楼,给人一种穿越到苏联的感觉。当年,彩凤和舍友还一起许愿,希望长大以后能结伴去苏联看一看当地的风土人情。不过前几个月新闻刚播出了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都独立的消息,这让彩凤觉得这辈子去苏联看一眼的机会又渺茫了。

    顺着小树林,彩凤一路遛达到了自己曾经念过书的“xx一中”,九点四十五正好是学生们下课做课间操的时间,一群群花季雨季的少年从教学楼内蜂拥而出。校园里放着音乐,老师用话筒催促着学生们赶紧集合。彩凤站在栏杆外看着熟悉的一切,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上学的时候。在眼保健操的音乐中,有些学生在偷偷地打闹嬉笑,被巡视的老师厉声制止。做完眼保健操后,学生们瞅老师不在身边又继续聊天。

    “现在开始做第七套广播体操,第一组伸展运动,预备,起……”,校园内响起了广播体操的音乐,空地上的学生们开始伴随着动作指令做着广播操,尽管每个动作是固定的,但是每个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味道。有人很认真,有人却在趁肢体接触时打闹嬉笑,因为自己念书时做的还是第六套广播操,所以看起来和自己念书时做的有些不一样。她看着看着,心中不禁地感慨,眼前这一切让她感觉自己真的是老了,再也回不去美好的求学时光。

    等学生们做完操解散时,彩凤也不再驻足。成年人的世界有成年人的快乐,反正梅禧有他爷爷看着,她决定在回家以前先去朱家堡的大商场逛逛,看有没有需要买的一些东西。

    此时正好是半晌午,商场前的卖早点的小商贩早已离去,只剩下一些垃圾和饭渣留在地上。彩凤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到商场前的台阶上,尽量避免踩到人们吃早点时留下的浓痰。

    所谓的大商场,其实就是一个“L”型的大型摊位。摊主之间很少有明显的隔断,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地把商品摆在道路两侧的水泥平台上,有的摊主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的商品,就焊了一个铁架子放在摊位的背后,把漂亮的商品都挂了上去。可能是为了节约用电,里面的照明基本都是靠向阳的窗户来放进阳光。小贩在抖动布料时,能看到灰尘漂浮在阳光下,慢慢地向下坠落。大商场的商品种类五花八门,摊位也是随意设置,比如卖音像制品的隔壁是卖内衣内裤的,旁边又是卖劳保用品的,除了没有卖食品和五金,这里几乎都有,但基本还是以服饰、家居、布料、音响制品为主。

    彩凤走马观花地闲逛着,看到布料也想买,看到小孩的牛仔衣也想买,真的是想买的东西太多了。可自己的钱又不太够,家里马上就要面临着买房子的大难题,思前想后,彩凤还是决定先不买那些不当紧的东西,只给儿子买了一件过冬的滑雪衫。凭着高超的砍价本领,彩凤和老板磨了半天嘴皮子,终于以一半儿的价格将其拿下,最后还让老板送了一双儿童的袜子。给孩子买了衣服以后,精力和财力都不允许彩凤继续闲逛,看了看漂亮的床单布料,她只能告诉自己等下次快过年的时候再来买。

    出了大商场,彩凤在路口等着回十圪节煤矿的公交车,由于矿务局的循环车只有早晚上下班时间才有,所以她不得不在车站等公交车了。等了将近十来分钟,一辆公交车风驰电掣地向站台驶来,汽车停稳后,车轮后面的尘土全部涌向了车头部位,站台的乘客赶紧捂住了口鼻。

    “快点,快点,马上到点了,快上车!”售票员在车上大声地喊着,站台上的乘客蜂拥而上,虽然只有十来个人,但还是习惯性地往上挤。这个时间段乘客比较少,基本上每个人都坐着两个人的位置。司机一脚油门,公交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向了十圪节。

    这辆“野马”只用了四十分钟便跑了循环车一小时的路程,一路上遇到拐弯或者坑洼地,司机都不会考虑减速,一车人用一张车票的钱享受了坐碰碰车的刺激。可能是因为车辆密封性不好的缘故,彩凤居然没有一点晕车的感觉,反而觉得十分刺激。

    她在招待所楼前的车站下车后,舒展了一下筋骨,看着周围的人都从市场买菜回来了,自己也赶紧向家里跑去。走到铁道旁的巷子,彩凤看见家门还锁着,心里猜想梅禧可能跟着爷爷还在外面玩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赶紧洗手和面去了。

    其实,彩凤只猜对了一半,梅禧现在正和爷爷在公园的哈哈镜室玩得不亦乐乎,看着孙子在镜前做着古怪的表情,梅海旺被逗得哈哈大笑。在他眼里,梅禧就是拉屎的姿势都是可爱的,都说老梅家的男人脸重,可仍然打不败“隔辈亲”的定律。在孙子面前,梅海旺始终挂着一副笑脸。看着梅禧在每个镜子前摆弄着造型,他过去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说:“跟爷爷去吃饭吧?咱们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了。”梅禧玩得入神,根本没有去理会爷爷,直到玩完最后一面镜子才回头和爷爷说:“爷爷,我想吃哈哩哈里。”梅海旺被孙子提出的要求给弄懵了。

    终于,快五十岁的梅海旺同志被三岁的梅禧拽到了商店,以一包零食作为回家的条件。梅禧对零食的拿捏如同他爷爷对酒的品鉴程度,梅海旺让售货员连拿了四次都不合孙子的胃口,没办法,他只能抱起孙子让他直接在众多零食里面挑,小家伙挣扎着去抢一包膨化食品。给售货员掏出一块钱后,梅禧满意地抱着零食满载而归。梅海旺看着包装上扛着粮食的外国老头,“哈哩哈里”四个字映在眼前。嘿!现在的小屁孩还啥都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