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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里烟波慰江南 3月 第十五节 人善

    秦坷吓了一跳,抱着吸尘器的杆儿,看黄仙儿。

    “呯!!”——

    外面一声巨响,像是拿什么东西在砸门。

    黄仙儿一甩头发,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上去打开大门。

    ……

    “你们搞什么名堂,啊!你们在楼上干什么?啊!还有没有公德,还有没有考虑到其他人?还有没有素质,啊?”

    黄仙儿和秦坷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我们是你们楼底下住着的老人,我们都有心脏病,你们整天敲敲打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修?啊!这么大的声音!我们正准备睡觉,你们吵得不得安宁……”

    秦坷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把吸尘机往房间拖,情急之下吸尘机的杆子掉到地上——

    “哐啷”一声,又发出刺耳的声音。

    “妈勒个比,我就说是租户吧,”来人叫嚣起来:“外来户,小赤佬,小瘪三,乡巴佬,穷酸鬼!穷就穷吧,你守点规矩,我还能让你住,你不但穷,还没素质,没公德,这是讨打!叫110来,管管你们这些乡巴佬……”

    秦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开始她还低声说“对不起”,后来只能呆立,那“穷”字万箭穿心,一根根扎在她心口上。

    别说她还没掌握当地方言,就算是会讲当地方言,象秦坷这样每句话先在肚子里绕三圈的人,当对方将恶毒的词句密不透风砸过来时,她脑袋里只剩一片空白,根本没有“还击”的能力。

    “哎!大家都来看哪!”

    突然,一声响亮的当地话破空而出,压住了门口那人的叫嚣:

    “现在几点钟?八点半哪!老天爷呀,有人八点半就要睡觉呀,我们年轻人才刚下班哪,天哪还要不要人活呀!”

    秦坷吃惊地发现,黄仙儿跳大神一样跳出去,跑到走廊对着外面,一边拍着腿跳,一边扯着嗓子嚎:“我们早上六点出去,晚上八点才回来,一天了,我米都没沾牙呀,天啊还要不要人活啊……”

    “你你你……”老头儿手指着黄仙儿,“你刚才搞什么那么响?”

    “我们搞什么?我们在做饭,做清洁,我们两女的,我们能做什么?天哪,有没有人为我们作主啊,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老头,欺负我们俩女的,来砸我们的门……”

    周围聚了几个劝架的,楼上伸出一排排脑袋,像葫芦一样齐刷刷挂在阳台边。

    “我……我我哪里砸门了,我们老人有心脏病,你搞得叮叮当当的我们怎么睡觉?……”

    “天哪,还要不要人活了?八点半,八点半呀大家看看,有人八点半就要上床,啊天哪……一把年纪了,早八百年退了休了,这么多年还没睡够哪……”

    “轰……”吃瓜群众哄笑起来。

    一位刚下班路过的中年大叔劝道:“年轻人都是这个点才下班,这我也是饭都还没吃上,唉,不容易,摸黑出门,摸黑落屋……”

    “你你你……”老头儿手指哆嗦。

    黄仙儿根本不给他“你”下去的机会:

    “你白天干嘛去了?退了休白天打麻将晚上睡觉,睡就睡吧没人管你,但你8点钟就上床,还逼着我们上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白天上班晚上加班,身体哪有您好呀,您老人家身子骨真棒,12小时在床上练估计也不累……”

    老头目瞪口呆,一时气结,半个字吐不出来。

    一个值班的物业老婶子过来,开始赶人:

    “回去吧回去吧,都回家吧……”

    老头两眼一瞪:“我不回!打110!我就不信还没人管管这帮小赤佬了!”

    老婶子不乐意了:

    “你冲我发火干嘛?相互体谅一下嘛,现在年轻人辛苦,上班又远,要跑通勤,不像我们过去,宿舍就在厂子里,现在他们坐公交,路上就要一两个小时,到家可不得这个点了吗?”

    人们议论纷纷:

    “没错哦,人家小姑娘还算好啦,我们结了婚有了娃的,哪个娃娃晚上不哭不闹,不跑不跳……”

    “是的哟,上学的娃回来还要辅导作业,还要练琴练声练敲鼓,哪能八点钟就熄灯……”

    “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喔哟每天回来一堆家务事,忙到十一点……”

    “就他们退了休的闲着没事,欺负小的……”

    老头一看风向不对,找不到台阶下,一个劲嚷:

    “打110!打110!”

    黄仙儿披散着头发,扎舞着两手,也嚷:

    “砸我们的门,赔钱!赔钱!今天不把警察叫来,老娘不依!”

    老头架没吵赢,一听还要赔钱,一口气差点没接上,他挥舞起拳头:

    “有娘养没娘教的小兔崽子,你爹妈不教你,老子教你!”

    黄仙儿抖着一头黄发,如狮子般跳起来,

    “来来来,你打你打!你的子女管得好,怎么把你们孤寡老瘪三扔在这儿呀?你的子女教得好,怎么不给你们买别墅啊,嫌我们吵你住独幢去呀!怪不得你们老两口一天到晚呆在床上——上一个练废了,想再造一个呀!”

    “你你你……”老头指着黄仙儿,气得浑身“打摆子”。

    “你什么你,你还想当我‘老子’?别不要脸了,老娘没有你这不要脸的老子!”

    “麻勒个批,你敢骂老人,看老子不打你……”

    “麻批,来呀,来呀!不打是孙子!麻批麻批麻批……”

    一个黄头发,一个白头发,隔着几个劝架的老婶子,在走廊里跳着脚,对吐唾沫。

    可怜的老婶子身上挨了不少“子弹”,心里早已烦躁之极。

    一位物业老婶子拿出了“官威”,吼道:

    “再这样没人管你了啊!”她瞪着老头,“跟个小年轻计较个什么呢?你不考虑自己也要顾及一下你家老太婆,赶快回家看看去!受了气还不是自己心脏有麻烦,到时候叫120又是好几张大钱!”

    老头发现无人为自己说话,也担心再斗下去,“110”没来“120”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唾沫用完了,嘴里半天聚不齐一点唾沫星儿。嗓子也喊哑了,他声嘶力竭,指着黄仙儿的手像摸了电门似的发抖,当物业老婶子再来拖他的时候,他顺驴下坡钻回自己家,“呯”地把最后的怒气发泄到自家的门上。

    秦坷把还“麻批”个没完的黄仙儿拖进了屋。

    ……

    张小桐躲在一棵树后观战良久,战斗结束他也上楼溜进了屋:

    “黄仙儿哈哈哈哈我服了你,这老头隔三岔五来找我们的茬儿,你这次总算是把他狠狠给治了。”

    “哼,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不死的,竟敢骑到老娘头上拉屎……”

    “行了行了,快去洗个澡,吃饭了!”秦坷进厨房,重新热饭菜。

    被这场“架”耽误了时间,“咕噜咕噜”在小砂锅里冒泡的炖肉反而更入味了,空气中漂着鲜香。

    秦坷揭开砂锅盖,吸饱了肉汁的酸菜晶莹剔透,舒展盛开。被汤汁浸润的五花肉鲜嫩之极,饱满的肉块泛着莹润的光泽,酸菜的清香恰到好处地解去了肉的油腻,红剁椒肉汤浮在肉上,香醇稠密。

    ……

    黄仙儿洗完澡,饭菜摆上桌。

    “奖励你!”秦坷夹了一块肉放进黄仙儿碗里,用手指戳了戳她湿淋淋的额头:

    “吃了更伶牙俐嘴了,收敛点哈,当心别真把老头儿气出心脏病来。”

    “姐姐你先吃!”

    黄仙儿把碗里的肉夹给秦坷,自己夹了一筷子酸菜,铺在白米饭上,裹住米饭扒进嘴里:“嗯……真香!”

    “多得很,”秦坷又把肉夹给黄仙儿:“尽着吃!敞开肚皮吃!本想留点明天上课带盒饭的,算啦,你是稀客,难得来一趟,都吃完!”

    “还是姐姐先吃……”

    “哎哎哎,一块肉而已,怎么推来让去,”张小桐莫名其妙,伸出碗:“来,不吃给我。”

    黄仙儿从睫毛缝里瞥一眼张小桐,又看看自己挑在筷子上的那块肉,笑着说:

    “这块唐僧肉……还是我吃了吧。”

    说着,就把热腾腾的、蘸满浓稠酱汁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又扒进一大口饭。

    “唔……”黄仙儿边嚼边点头。

    “怎么样?”张小桐饶有兴致地歪着脑袋看黄仙儿。

    黄仙儿并不答话,腮帮子鼓鼓囊囊,上下蠕动。两片油汪汪,肉嘟嘟的红嘴唇紧紧抿着,好像只要嘴巴露出一丝缝儿,嘴里的油就会飙射出来。

    张小桐就这样,一眼不眨地看着黄仙儿把一块肉细嚼慢咽吞进去。

    秦坷低头吃饭,桌上这对男女打情骂俏,一丝也没逃过她的眼睛。

    哼,别得意,到底谁能吃到这块“唐僧肉”,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呢!

    瞧对面那个没出息的呆子,眼睛都直勾了。

    仙儿的黄头发洗了之后不再象枯草,额顶高高束了一个丸子,一根手指粗的皮筋缠在丸子上。几滴水从发际线处沁出来,顺着光洁的额头往下滴,被黄仙儿袖子一抬,眨眼擦去。

    素颜之下,黄仙儿肌肤幼嫩,嘴唇光亮,腮帮肉一鼓一鼓让人忍不住伸手想捏。

    “喂,菜在这儿呢!”秦坷拿起公勺,舀了一勺煲底的浓汤浇在张小桐的米饭上:

    “这酸菜呀,清爽解腻。五花肉呢,肉香劲道,再加上白米饭的甜香,需要一口把这三样都吃到嘴里,才有一种极致的味道……”

    张小桐悄悄给黄仙儿递了个眼神,捧起碗扒起米饭。

    “太好吃了!”黄仙儿笑眼弯弯。

    “那你多吃点!”张小桐忙不迭又要给黄仙儿夹菜,筷子伸到半空中,大概感受到秦坷要杀人的眼神,停住了。

    没错,秦坷狠不得操起那铁勺抡到那呆子的脑袋上。

    “可可姐,幸好我今天中午没吃饭,早上就嗦了一碗粉,肚子早就饿得泛酸水了。今儿你这菜做的,一极棒!”黄仙儿捧着碗,摇头晃脑撒娇。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评价我了?你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