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里烟波慰江南 3月 第十七节 乌合
常御风笑得一手扒住桌子，一手揪着小东北的衣袖不放手，两人“拔河”，小东北的袖子被拧成细细一根绳儿。
“放手放手！哎呀！衣服拉破了，我就这一件运动服。”
常御风笑软，说不出话，又怕小东北真走了，只管拉着他袖子不放手。
小东北扯了半天，到底心疼自己衣服。
他一屁股坐下，气呼呼：
“老子算是看清了，她们喜欢的是你，说‘有钱人’是指你，说‘干干净净’也是指你，老子还搁这儿自作多情！”
常御风把麻花袖子挽在自己手上，喘气道：
“你看看，你不打自招了吧——你说自己‘自作多情’，你有蕴雅还滥情。”
小东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滥情？……天地良心，咖啡馆这么多人，光天花日，众目睦睦，我……我‘滥’哪门子‘情’了？”
“你有了蕴雅还要加别的女孩微信。”
“加微信怎么了？我又不打算干什么，你也太保守了吧……”
常御风沉下脸。
小东北斜眼看看常御风，有点底气不足，但也不想示弱，嘴硬道：
“要么你思想龌龊，思想龌龊的人，把正常人也想像得很龌龊……”
常御风淡定地重新拿起手机：
“那行，我把蕴雅叫来，我问问她，我是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一个思想龌龊的人……”
小东北又扑上来，抱住常御风：
“行行行，我的祖宗，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
……
在公司里，常御风没有朋友。
不知怎的，无人走进他的心，他也总是游离在圈子之外。
他很想跟人分享他的咖啡豆，可吃工间餐、喝下午茶的时候，没人跟他勾肩搭背，甚至没人叫上他一起；
他也曾把好不容易掏到的“古董”拿到公司，与众人分享他“捡漏”的喜悦。
可大伙儿觉得，既然你能把银子砸到这些“破烂”上，那KTV的包夜和洋酒，理应由你买单……
……
到底是喜欢他常御风，还是喜欢他常御风的钱？
每次和“朋友”在一起，常御风总想在别人脸上寻找答案。
……
起初常御风只是觉得，小东北很有号召力。
他做事爽快，聚会只要他振臂一呼，大家——年轻员工——只要不出差，都纷纷到场。
聚会单纯简洁，AA制，地点一发布，人均消费、菜品都在APP上。
一般，小东北选的地儿，人均消费不足他们一天的工资水平。
完全没有压力。
聚会既不奢华，也不马虎。
有时候是路边烧烤，有时候酒店大餐，有时是农家乐园，有时包一“轰趴”，有时，甚至专门请特色厨师为他们做一两桌私房雅兴菜。
有一次常御风从家里“摸”了一瓶“XO”，小东北给每人倒了一口品尝。
“啧啧……”小东北抿一口，咂着嘴：“果然，1918~”
小东北自己也会偶尔带一瓶“红星二锅头”，或者里面泡了蛇的酒。大家一样喝得有滋有味儿。
没人劝酒，没人拼酒，也没有要把谁“放倒”，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放松，乐呵。
常御风喜欢和同事们围着野篝火跳“锅庄”，或者搂着腰在KTV唱：
“青砖伴瓦漆
白马踏新泥
山花蕉叶暮色丛
染——红巾
……”
人，是会出于一种本能，融入集体。
世界上最安全的事情，是让自己消失在多数之中。
跟别人一样，就安全；
合群——就安全。
这大概是所有物种的一个特点。
就像原始时期的狩猎，落了单的人，很容易被野兽吃掉。而一个人要想获得食物，必须加入到集体，去抓捕、吼叫、驱赶、围猎、抵御猛兽袭击、分割分享猎物，分工照顾老婆孩子……
常御风觉得跟小东北在一起，就有安全感。
小东北真诚直率，谦虚幽默，毫不做作。
每次聚会，他都会把剩下的食物打包，不允许浪费一粒米，一颗菜。
哪怕是为别人打包，他也要把盘子擦得“滴油不剩”。
实在是没法打包的东西，小东北撑死也要把它吃下去——哪怕是别人碗里吃剩的。
……
“敞亮！”
这是常御风对小东北的评价——尽管小东北比他还小一岁，但常御风就像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老友，什么话都愿意跟小东北说。
……
两人胡乱在咖啡厅吃了点牛排套餐、煲仔套餐。
“要吃吃完，别浪费！”小东北气鼓鼓地敲敲桌子。
常御风面前，还有半块提拉米苏。
那是套餐里的甜点。
“吃饱了。”
常御风打开纸巾擦擦嘴，擦完，仍还原成正方形，放在手边。
“就巴掌大的蛋糕，还要剩一口，女人都比你饭量大！”
小东北拿过盘子，也不用叉子，伸脖一舔，一口吞进。
“呦——啧啧……”常御风撇嘴，但他知道，小东北就这习惯，眼里容不下一丝浪费。
小东北拿起常御风用过的那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刚才你差点碰到我嘴巴，真恶心你……”
“我还恶心你咧，刚才摸了你的脸，一手的油，刮刮还能炒盘菜……”
常御风想斗嘴的心停不下来。
……
“哎，恋爱到底什么感觉？”
“不知道咧，”小东北又迷迷瞪瞪笑起来：“我一看到她，不，我一想起她，我就想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
“也确实，你还说你和蕴雅处于保密阶段，公司上上下下，除了你自己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吧。”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切，这还用‘听说’？我的妈呀，你一看到那老娘们，眼珠子都笑没了好吧！”
“去！不许管我老婆叫‘老娘们儿’！”
“你们东北人不都管女的叫‘老娘们’吗？”
“蕴雅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嗯……应该……那妞儿真虎，我一想起她，就浑身难受，睡不着，坐不住，必须要找点事儿消消身上的火……”
“你不是说你决不吃老娘们那一套吗?”
“怎么说话的？蕴雅不一样，她是我生活的动力！”
“那还等什么，赶紧地，上啊！”
……
“唉——”一谈到现实，小东北神色黯淡，长长叹了口气。
一年多来，小东北一直困在办公室。被他的顶头上司马大姐——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中年妇女，整天呼来喝去。
“老马不是挺欣赏你嘛——”常御风幸灾乐祸。
“欣赏？呵呵，我在办公室搞后勤，还不如让我去炊事班给你们烧锅炉！除非我脑子进了两吨开水……”
“为什么？你们办公室年终奖也没少拿。”
“学不到东西，每天迎来送往，请客接待。专门伺候人，这活儿老子干不了，谁爱干谁干去！”
小东北陷入沉思。他刚被招进朴棫公司时，总裁承诺他，“顶多在办公室锻炼一年半载，之后一定会给你调岗，做业务。”
这已经过了一年半载，总裁，你把我忘了？
“你干得那么顺溜，又能挡酒，又能扛缶，老马不会放你。”
“放不放由不得她。不然我找你学CFA是干嘛？我吃饱了撑的？”
“那你是准备跑路？”
常御风这么一问，倒把小东北问住了。
“当逃兵”，不是他“军人后代”的风格。
……
可是，要我小东北鞍前马后干一辈子伺候人的工作，那……给多少钱也不干！
公司办公室马总，一开始为了抢功，把大大小小几乎所有能干的事情都揽进自己部门：宣传、后勤、公关、与主管部门的对接、工商税务法务纠纷、装修、采购、节日福利，甚至员工停车……
事情增多后，她在一年间，把部门人数增加到十二人，又自从公司开始考核“人均绩效”后，又大刀阔斧砍掉人数，办公室现仅剩三人。
由此可见，小东北干了多少活！“多面手”就差给人擦屁股了。
工作多、累，小东北倒也不怕，但马总那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日日揣度人之心理的这种氛围，小东北实在没眼看。
虽说“革命不分贵贱”，但跟业务部门比起来，办公室做的都是‘为人嫁衣’，鸡零狗碎、婆婆妈妈的事，业务能力得不到任何锤炼。
所以这一年多来，小东北除了身上多长了几斤肉，腰围大增了几寸，业务上没有任何长进。
……
发牢骚是什么用的，除了徒增负面情绪，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小东北早就暗下决心，按当初他与总裁的约定，干完两年，若老马不放手，还让他继续干办公室，他——就——跳——槽。
跳槽之前，必须有所准备。所以考CFA提上日程。
哪怕只过CFA一级，也是一块“敲门砖”——“小金砖”。
“这个嘛，我支持你。”常御风拍拍胸脯：“按你的智商，CFA一级应该没问题。多学点总没坏处。但你也不要想得那么好。现在搞业务，两种类型：一种‘乞丐型’，另一种‘勒索型’。上次我就遇到另一个公司跟我抢项目。那丫的在饭桌上拼酒，一杯接一杯跟企业表衷心，上厕所跟跑堂似的，从洗手间出来，那一马桶冒着泡沫的黄尿，冲都冲不下去，满卫生间酒味。我真想把马桶里的尿舀到他啤酒杯里，完全可以循环利用……”
“放手放手！哎呀！衣服拉破了，我就这一件运动服。”
常御风笑软，说不出话，又怕小东北真走了，只管拉着他袖子不放手。
小东北扯了半天，到底心疼自己衣服。
他一屁股坐下，气呼呼：
“老子算是看清了，她们喜欢的是你，说‘有钱人’是指你，说‘干干净净’也是指你，老子还搁这儿自作多情！”
常御风把麻花袖子挽在自己手上，喘气道：
“你看看，你不打自招了吧——你说自己‘自作多情’，你有蕴雅还滥情。”
小东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滥情？……天地良心，咖啡馆这么多人，光天花日，众目睦睦，我……我‘滥’哪门子‘情’了？”
“你有了蕴雅还要加别的女孩微信。”
“加微信怎么了？我又不打算干什么，你也太保守了吧……”
常御风沉下脸。
小东北斜眼看看常御风，有点底气不足，但也不想示弱，嘴硬道：
“要么你思想龌龊，思想龌龊的人，把正常人也想像得很龌龊……”
常御风淡定地重新拿起手机：
“那行，我把蕴雅叫来，我问问她，我是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一个思想龌龊的人……”
小东北又扑上来，抱住常御风：
“行行行，我的祖宗，爷爷，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
……
……
在公司里，常御风没有朋友。
不知怎的，无人走进他的心，他也总是游离在圈子之外。
他很想跟人分享他的咖啡豆，可吃工间餐、喝下午茶的时候，没人跟他勾肩搭背，甚至没人叫上他一起；
他也曾把好不容易掏到的“古董”拿到公司，与众人分享他“捡漏”的喜悦。
可大伙儿觉得，既然你能把银子砸到这些“破烂”上，那KTV的包夜和洋酒，理应由你买单……
……
到底是喜欢他常御风，还是喜欢他常御风的钱？
每次和“朋友”在一起，常御风总想在别人脸上寻找答案。
……
起初常御风只是觉得，小东北很有号召力。
他做事爽快，聚会只要他振臂一呼，大家——年轻员工——只要不出差，都纷纷到场。
聚会单纯简洁，AA制，地点一发布，人均消费、菜品都在APP上。
一般，小东北选的地儿，人均消费不足他们一天的工资水平。
完全没有压力。
聚会既不奢华，也不马虎。
有时候是路边烧烤，有时候酒店大餐，有时是农家乐园，有时包一“轰趴”，有时，甚至专门请特色厨师为他们做一两桌私房雅兴菜。
有一次常御风从家里“摸”了一瓶“XO”，小东北给每人倒了一口品尝。
“啧啧……”小东北抿一口，咂着嘴：“果然，1918~”
小东北自己也会偶尔带一瓶“红星二锅头”，或者里面泡了蛇的酒。大家一样喝得有滋有味儿。
没人劝酒，没人拼酒，也没有要把谁“放倒”，大家在一起就是图个放松，乐呵。
常御风喜欢和同事们围着野篝火跳“锅庄”，或者搂着腰在KTV唱：
“青砖伴瓦漆
白马踏新泥
山花蕉叶暮色丛
染——红巾
……”
人，是会出于一种本能，融入集体。
世界上最安全的事情，是让自己消失在多数之中。
跟别人一样，就安全；
合群——就安全。
这大概是所有物种的一个特点。
就像原始时期的狩猎，落了单的人，很容易被野兽吃掉。而一个人要想获得食物，必须加入到集体，去抓捕、吼叫、驱赶、围猎、抵御猛兽袭击、分割分享猎物，分工照顾老婆孩子……
常御风觉得跟小东北在一起，就有安全感。
小东北真诚直率，谦虚幽默，毫不做作。
每次聚会，他都会把剩下的食物打包，不允许浪费一粒米，一颗菜。
哪怕是为别人打包，他也要把盘子擦得“滴油不剩”。
实在是没法打包的东西，小东北撑死也要把它吃下去——哪怕是别人碗里吃剩的。
……
“敞亮！”
这是常御风对小东北的评价——尽管小东北比他还小一岁，但常御风就像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老友，什么话都愿意跟小东北说。
……
两人胡乱在咖啡厅吃了点牛排套餐、煲仔套餐。
“要吃吃完，别浪费！”小东北气鼓鼓地敲敲桌子。
常御风面前，还有半块提拉米苏。
那是套餐里的甜点。
“吃饱了。”
常御风打开纸巾擦擦嘴，擦完，仍还原成正方形，放在手边。
“就巴掌大的蛋糕，还要剩一口，女人都比你饭量大！”
小东北拿过盘子，也不用叉子，伸脖一舔，一口吞进。
“呦——啧啧……”常御风撇嘴，但他知道，小东北就这习惯，眼里容不下一丝浪费。
小东北拿起常御风用过的那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刚才你差点碰到我嘴巴，真恶心你……”
“我还恶心你咧，刚才摸了你的脸，一手的油，刮刮还能炒盘菜……”
常御风想斗嘴的心停不下来。
……
“哎，恋爱到底什么感觉？”
“不知道咧，”小东北又迷迷瞪瞪笑起来：“我一看到她，不，我一想起她，我就想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
“也确实，你还说你和蕴雅处于保密阶段，公司上上下下，除了你自己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吧。”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听谁说的？”
“切，这还用‘听说’？我的妈呀，你一看到那老娘们，眼珠子都笑没了好吧！”
“去！不许管我老婆叫‘老娘们儿’！”
“你们东北人不都管女的叫‘老娘们’吗？”
“蕴雅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嗯……应该……那妞儿真虎，我一想起她，就浑身难受，睡不着，坐不住，必须要找点事儿消消身上的火……”
“你不是说你决不吃老娘们那一套吗?”
“怎么说话的？蕴雅不一样，她是我生活的动力！”
“那还等什么，赶紧地，上啊！”
……
“唉——”一谈到现实，小东北神色黯淡，长长叹了口气。
一年多来，小东北一直困在办公室。被他的顶头上司马大姐——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中年妇女，整天呼来喝去。
“老马不是挺欣赏你嘛——”常御风幸灾乐祸。
“欣赏？呵呵，我在办公室搞后勤，还不如让我去炊事班给你们烧锅炉！除非我脑子进了两吨开水……”
“为什么？你们办公室年终奖也没少拿。”
“学不到东西，每天迎来送往，请客接待。专门伺候人，这活儿老子干不了，谁爱干谁干去！”
小东北陷入沉思。他刚被招进朴棫公司时，总裁承诺他，“顶多在办公室锻炼一年半载，之后一定会给你调岗，做业务。”
这已经过了一年半载，总裁，你把我忘了？
“你干得那么顺溜，又能挡酒，又能扛缶，老马不会放你。”
“放不放由不得她。不然我找你学CFA是干嘛？我吃饱了撑的？”
“那你是准备跑路？”
常御风这么一问，倒把小东北问住了。
“当逃兵”，不是他“军人后代”的风格。
……
可是，要我小东北鞍前马后干一辈子伺候人的工作，那……给多少钱也不干！
公司办公室马总，一开始为了抢功，把大大小小几乎所有能干的事情都揽进自己部门：宣传、后勤、公关、与主管部门的对接、工商税务法务纠纷、装修、采购、节日福利，甚至员工停车……
事情增多后，她在一年间，把部门人数增加到十二人，又自从公司开始考核“人均绩效”后，又大刀阔斧砍掉人数，办公室现仅剩三人。
由此可见，小东北干了多少活！“多面手”就差给人擦屁股了。
工作多、累，小东北倒也不怕，但马总那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日日揣度人之心理的这种氛围，小东北实在没眼看。
虽说“革命不分贵贱”，但跟业务部门比起来，办公室做的都是‘为人嫁衣’，鸡零狗碎、婆婆妈妈的事，业务能力得不到任何锤炼。
所以这一年多来，小东北除了身上多长了几斤肉，腰围大增了几寸，业务上没有任何长进。
……
发牢骚是什么用的，除了徒增负面情绪，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小东北早就暗下决心，按当初他与总裁的约定，干完两年，若老马不放手，还让他继续干办公室，他——就——跳——槽。
跳槽之前，必须有所准备。所以考CFA提上日程。
哪怕只过CFA一级，也是一块“敲门砖”——“小金砖”。
“这个嘛，我支持你。”常御风拍拍胸脯：“按你的智商，CFA一级应该没问题。多学点总没坏处。但你也不要想得那么好。现在搞业务，两种类型：一种‘乞丐型’，另一种‘勒索型’。上次我就遇到另一个公司跟我抢项目。那丫的在饭桌上拼酒，一杯接一杯跟企业表衷心，上厕所跟跑堂似的，从洗手间出来，那一马桶冒着泡沫的黄尿，冲都冲不下去，满卫生间酒味。我真想把马桶里的尿舀到他啤酒杯里，完全可以循环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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