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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酥雨春丝涧林深 4月 第五节 借刀

    “秦柯,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老赵站在办公室门口,冲着大开间嚷了一句,扭头进去了。

    大家的目光一下聚焦到角落里的秦柯。

    赵总很少会直接将一个底层员工,哦,不,一个基层员工——叫进办公室。

    领导召集会议,分派任务,都是召见部门经理,经理再把任务分配下去。像这样直接叫一个普通员工进办公室的,一般没啥好事。

    秦柯也愣住了:“难道……”

    她慢慢站起来,抬起眼皮扫了一下,发现大家脸上也是疑惑的神情。

    ……

    来公司一年多时间,到目前为止秦坷没有被淘汰,也算是奇迹。

    她每天独来独往,埋在故纸堆里,毫不起眼,几乎被众人遗忘。尽管工作细心认真,吃得苦,耐得烦,但毕竟技术难度不高,况且历史档案已经清理完毕,这个岗位可以消失掉了。

    不是因为你干得不好,而是因为岗位取消。

    自然的清洗。

    没有理由。

    就是这么残酷。

    几个女同事对视了一下,交换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转头在私聊对话框里敲下这样几行字:

    “对得住她啦,混了一年多,她老家哪里能拿到这么高的薪水,听说去年她年终奖不少,老赵对得起她啦。”

    “别这么说,要不是她,我们哪里搞得动那几十个死沉的箱子,多亏这个‘愚公’移山,哈哈!”

    “以后咱们再查档案就方便了,电脑里随便调调,再也不用跑档案室去吸陈年的灰尘啦!”

    “确实,电子档案省事不少,不过,要是她的年终奖跟我差不多,我要找赵总去,她可是临时工嗳!”

    “她这个岗可有可无呀,随便一个领导介绍个关系户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替换掉她。”

    “完了完了,要是换个关系户来,那我整理凭证就没人帮忙了呀。”

    “工区也没人打扫了,又要乱糟糟了。”

    “怎么,你还要人家用‘洁厕灵’给你洗杯子呀哈哈哈。”

    赵总紧锁眉头,眯着双眼,盯着桌上的烟灰缸。

    秦坷关上门,挨近大班桌前的椅子,轻轻坐下。

    “投行部滕总不同意你进他们部门咧。他们部门不招临时工。”

    “啊?”

    血一下子涌上秦坷的脸,说不清是着急还是羞愧。

    赵总不说话,也不看秦坷。

    ……

    秦坷坐着不动,桌子底下,双手死死绞着西服的衣角。

    “考试……也不行吗?”

    “考试?”赵总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有资格考试吗?”

    但这句话他咽下了。

    赵总原本想了一些办法,比如让秦坷帮助投行部清收尾款,并且特意指导秦坷分析各个欠款企业的财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让秦坷重点协助最大的“债主”常御风。

    3月份有了很好的清欠成效,趁着滕总高兴,赵总给滕总提了个建议:

    “喏,这都是我们部门的小秦帮你催回来的,你们部门个个都在前线冲锋陷阵,缺个女员工搞后勤,比如安排出差呀,接待呀,报销呀,编制报告呀,催款呀,这次你们部门招聘,干脆把我们部门小秦招过去……”

    “嗯?”滕总警惕地瞪起眼睛:“小秦是谁?”

    “哎,说起来小秦还是你推荐的咧,就是那个……个子小小的,有点胖胖的姑娘,业务能力不错,正准备考‘注会’……”

    “没印象。她哪个学校毕业?”

    “她……”赵总咽下那个三本学校的名字,“可能是二本吧……”

    “不要!”滕总斩钉截铁。

    “这孩子农村出身,虽然没考上一本,但她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能吃苦,有眼力见儿,工作好强上进……”

    “不用说了,在我眼里,‘一本’以外都是垃圾,我们部门全是985,这个及格线是不可能降的!”

    赵总脸色垮下来。

    滕总放缓语气:

    “老赵啊,我不是瞧不起农村人,农村出身怎么了?我也是农村出生的,要说条件艰苦,谁能比得上我家,为什么我就能考上985呢?”

    “你?你,你……你聪明嘛!”赵总略带挖苦。

    “没错!”滕总自信满满:“我为什么必须要‘985’?它就是个智力线,第一代表你的智商够不够高,第二代表你有没有毅志力。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没有那份执着,没有那份智力,没有坚强的自律,没有对自己负责的责任心,一个十六、十七岁的小孩怎么可能过那独木桥!”

    “那照你这么说,没能过那桥,掉到桥底下的,就不活啦?”赵总没好气地笑道,他自己是一所普通的财经院校毕业,算起来勉强算是211。

    赵总试图改变滕总的坚持,“你这也太绝对了,985也不一定就个个事业有成,不是985的,也有很多是成功人士嘛,比如……”

    “好了好了,你不要跟我争了,”滕总大手一挥:“我跟你谈‘现实’,你不要跟我谈‘情怀’,我跟你谈‘规律’,你不要跟我谈‘概率’,咱俩不可能达成共识。你……哎对了,这个‘小秦’……她是你什么人?”

    “她?她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她就是在我们部门搞档案管理,工作认真……”

    “我知道了,”滕总又截断话头,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

    “她管理档案?那我有件事要请你帮个忙……”说着,滕总靠近赵总,手捂着嘴低语几句。

    “啊?”赵总惊讶地看着滕总,一语不发。

    滕总说:

    “我把那张公函拍个照片发给你,你不要外传。呵,其实我无所谓,小事一桩,我们部门又不是公检法,没有义务去揭客户的短。你说,哪个企业屁股是干净的?偶尔踩了红线,我们告诫一下就可以了,提醒他们纠正。企业找我们咨询,付了费,交了钱,有点瑕疵就往上告,那以后哪家企业还愿意跟我们合作?还是我们部门那帮小子太嫩,屁大点事就‘举报’!”

    赵总紧锁眉头,十分为难:

    “欸——,那……那我去打听打听,你……你这……也是够棘手的。不过,小秦她呢,虽说也是年轻员工,但据我所说,公司里年轻员工搞聚会,都没叫上她。临时工嘛,可能……还是与正式员工有距离。”

    赵总原本想推辞,但又转念一想,这是不是滕总递过来的橄榄枝?

    也许,秦坷帮了这个忙,滕总就网开一面,把她招进投行呢?哪怕,只做几个月的临时工,再找个理由辞退,也至少了却了那丫头的一桩心愿嘛。

    “这样吧,秦坷这丫头实诚,我只能侧面帮你‘敲敲边鼓’,不好逼她去查蛛丝马迹的。这丫头呆头呆脑,没那‘诱敌深入’的水平。”

    “这点小破事还叽叽歪歪……”滕总扭头就走。

    赵总一把拉住:

    “哎,这回要是小秦帮了忙,你干脆就让她在你们部门试用一段时间,让她学习学习……”

    滕总冷笑:

    “我那里又不是学校,她跑我那里学习什么?交学费了吗?不交学费还让我发工资?”

    “能占你几个钱?你就发她一点临时工的钱,这丫头好使,什么粗活累活儿她都肯干。万一……以后她从我们公司离职,有了投行的这段工作经历,她也好找下一个工作……”

    “老兄啊,”滕总拍拍赵总的肩膀:

    “不是我不通人情,古话说‘慈不带兵、义不养财’,你太仁厚了,太仁慈的领导不是好领导。你手下的兵得不到历练,照样以后会被社会锤得鼻青脸肿。”

    赵总表情淡泊,不置可否。

    滕总用力搂了搂赵总的肩膀:“你那个小秦,真的跟你没关系?”

    “什么叫‘我那个小秦’,”赵总推开滕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是看人家可怜……”

    滕总笑了,摇摇头:

    “老赵啊,这么跟你说吧,你看人家‘可怜’,发善心帮她,实际上,你是害了人家。”

    赵总不解。

    滕总继续解释:

    “这个小秦同志,从山沟沟里出来,我相信当年也是拼了命的考,没考上好大学,那就是智商不够嘛。

    我们部门好多软件、资料、数据库都是英文版的,你的意思是让我还要给她配个翻译?

    这丫头到我们部门,跟着那些‘狼人’们较量,明显不是一个量级嘛。

    一个女孩子,在商场厮杀,一无技术二无才华,你让她靠什么杀出来?靠姿色啊?”

    滕总最后用力拍着赵总的背:

    “老兄啊老兄,你想过没有?你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有可能害了人家一辈子!最后末位淘汰……哦,我明白了,你做老好人,让我去拿刀剁人,你这一招——‘借刀杀人’啊!”

    看着赵总一声不吭,秦坷两手绞着衣服,犹豫着该不该站起来离开办公室——赵总这就算通知她了?

    也是,自己早点死心也好。

    如果刀迟早要落下来,不如趁落下之前,赶紧再去做点事,也许别的地方还有机会呢?

    好的工作难找,活命的机会总是有的吧。

    “你‘注会’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赵总突然问。

    秦坷吓一跳:“我……正在准备。”

    作为资深注册会计师的赵总,怎么会不知道这个资格要拿到,最快也要三年。

    “你学历是硬伤,要想在这座城市留下来,考试是唯一的机会。”

    “嗯……我知道。”

    秦坷紧咬嘴唇,努力压住涌上来的眼泪,赵总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这个“公司”留不住我了?

    秦坷感觉到血往脸上涌,她想控制住不断加快的心跳,但显然徒劳。

    赵总往大班椅上一靠,一手搭着他的大肚子,一手拿着圆珠笔,按一下,“卡嗒”笔头伸出来,又按一下,“卡嗒”笔头缩进去。

    “卡嗒”,

    ……

    “卡嗒”

    ……

    单调的声音在办公室显得格外空洞。

    “考‘注会’是最基本的,这个只能证明你有一个基本技能,有口稳定的饭吃,你想再吃得好一点,你还得再往上考。”

    行业百舸争流,不进则退,秦坷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财务部,几乎人人都在往这个方向准备!CFA每年一两百万人考,通过者寥寥无几。

    等等……

    秦坷打了一个机灵,赵总怎么知道她在准备CFA?这件事才刚刚开始,而且只有常御风、小东北知道,难道……

    “有的人嘛,投胎投得好,本身的起点就高,有的人嘛,基因比较好,老天爷赏饭吃,在某些方面有天赋,但是呢,我觉得这都是借口,没有谁是容易的。谁能坚持一直跑,不停歇,不放弃,他才会笑到最后。”

    “嗯嗯……”秦坷点头如鸡啄米。

    “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打拼混出一片天地!在我们一线城市,有一整套《人才引进管理办法》,无论你过去怎样,只要你继续接受教育,继续努力,拿到有含金量的证书,在落户、买房、子女上学等等方面都可以享受到国家的现金补贴或者优惠政策。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是这样逐步走上‘拿户口、组家庭、买房子’的金光大道。”

    赵总这是怎么了?秦坷难过的同时,有点疑惑——这是在对我做告别演讲吗?

    “你看到我们部门还有谁在准备考CFA?”

    “啊?”秦坷抬起头:“没,没注意啊……”

    搞财务的人很少有口齿伶俐的。口风紧,行事低调,是他们惯有的风格。

    他们日常工作中接触的都是数据,本身工作就很刻板枯燥,再加上往往信息敏感,不容泄露,所以财务人员表达欲都不高,什么都装在肚子里。

    赵总平时与部门员工对话,也如同挤牙膏,跟秦坷——唉,他狠不得一脚踩在“牙膏”上。

    赵总看了看手表,不想再绕圈子了,他问:

    “前段时间我们公司有一个员工匿名给有关部门写了封举报信,这事你听说了吗?”

    “啊?不是我……”秦坷睁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