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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酥雨春丝涧林深 4月 第十三节 代价

    最美“人间四月天”。

    正因为刚经历过凌厉的冬天,人们才对“吹面不寒杨柳风”更为流连。

    正因为皮肤领略过冻割的痛楚,才对“暖风熏得游人醉”更为殷切。

    下了班,秦坷腿脚自然而然,习惯性往地铁站走。正要随着人流汇进地铁口,她站住了。

    今天,她特别想跟这座城市多亲近一会儿。

    来到这座城市这么久,一直都是固定路线:单位——地铁站——菜市场——“家”。周末则把单位换成学校。难道……我只配生活在地下?

    回想起来,还真是……很少在地面上透气。

    不是不喜欢散步,而是散不起。秦坷兜里的每一分钱都有固定用途,没有闲钱逛街。

    口渴、肚饿,她望都不会朝自动售卖亭望一眼——她一直觉得,晶莹闪亮的售卖亭是用来装饰城市的,喝饮料?她不配。

    今天,她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因为……她现在,站在“十字路口”了。

    要么,正式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

    要么,滚回老家,种田。

    原以为,只要她愿意吃苦,只要她肯学习,只要她敢卖命,这座城市就能接纳她,收留她。

    可是,现实是,她不但要交出自己,还要“交出”别人,这就是“代价”吗?

    是的,用举报同事,换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工作岗位。

    跟随人流,秦坷走过一个长长的地下人行通道,再由手扶电梯缓缓送达地面。一个小巧精致,在春天湿润的空气里“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广场公园在她面前徐徐展开。

    这是林立的写字楼中,难得的一块未经钢筋混凝土侵蚀的净土。每一颗小草都在奋力吐露芬芳。“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细嫩小草汇成一波清泉,一把泼到街对面。期间几丛灌木,数颗大树,也未掀起“漪涟”。

    要是在她的家乡农村,“谷雨”时节,地气融融,树木返青,田壤松动,千虫苏醒,万物丛生,一切都在蠢蠢欲动,潜藏希望。

    可是这里却缺少了这份生气,听不到鸟叫虫鸣,处处修剪得平平整整,搭配得错落有致,看似自然天成,实则精雕细琢,组成了一个没有生机的大盆景。

    秦坷突然有种想躺在上面的冲动,但很快,脚边半尺高的栏杆和头顶隐蔽处的摄像头提醒了她。

    如果在家乡,虽然草地稀稀落落,黄土肆意裸露,但却可以随意亲近、攀爬和踩踏。也是,如果没有栏杆,如果没有监控,恐怕这里早已被踏成黄泥巴路了。

    到底是有序好,还是无序好呢?

    她的行为,是遵守了游戏规则,还是违背了道义良俗?

    她靠出卖朋友,获得了留在公司的机会。

    不不不,那不是出卖。秦坷使劲摇头,可仍然无法把赵总、滕总、常御风、张小桐,财务部的那几个爱嚼舌头的小妇人,人力资源部那假装正经又不屑一顾的眼神……从眼前甩出去。

    滕总是她的贵人吗?是的,尽管他瞧不起她,但他是她的伯乐,把她从小一个乡镇企业发掘过来,让她见识到了大城市的光环;

    赵总是她的贵人吗?是的。是他给了她留在城市的机会,是他给她发了年终奖,使得她能够在这座城市里吃饱穿暖,安顿下来,偿还了高利贷,能够继续活下去。

    小桐是她的贵人吗?是的,在她深陷泥潭,拖着行李无家可归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从此,下雨天她有了遮风挡雨的住处,下雪天有人为她抱薪取暖……

    可是,她在他们眼里,算是什么呢?

    他们,没有人真正瞧得起她吧。

    因为,她获得这一切,是用“代价”换来的——她上交了自己的工作日志。任何人都没有想到,一个“小透明”能够让“关键先生”现身吧。

    红灯变绿灯,斑马线上,一大群人迎面而来,夕阳西下,霓虹闪烁,人们锦衣华服,谈笑风生。秦坷跟着一群人快速移动,鲜艳的裙袂和高跟鞋飘然而过。

    突然,秦坷的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一看,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朝她抿嘴一笑,紧接着,几辆车从身边“哧溜哧溜”飞快地鱼贯而过。

    原来,刚才开小差的她只顾埋头走,忘记了这号称“史上最宽”人行道要分三次通过,年轻人集中在中岛,衣袂飘飘,悠然自洽。

    晚风吹拂着眼镜女孩的头发和裙裳,霓虹灯在她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属般的光彩。女孩仰着头,眯着眼,用手指漫不经心把脸上的头发撩开,又微微向后抖抖头发,头发立刻闪动缎子般的质感,晚风穿过了每一根发丝。

    一个长相普通,戴着眼镜的文静女孩,怎么会这么风情动人。

    秦坷也尝试着抬起头,大厦高得令人眩目,像要向她扑倒下来。她慌忙又低下头去。

    其实,林立的高楼离她很远。

    绿灯又亮了,人们一拥而上,秦坷被裹挟着,快速穿过人行通道。

    过了街沿,秦坷放慢脚步,搜寻着眼镜姑娘的身影。霓虹灯下,那女孩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衣衫下摆跟随双手的摆动在胯间飘飘荡荡。长及脚踝的花裙,跟随她的脚步浪浪翻飞,头发也随着她的步伐,一扇一扇,轻舞飞扬。

    也许在古代,她是一位在柳荫长亭下莲步款款的女子;

    在现代,她又似一尾小鱼,抖动尾巴游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为什么别人就能如此自由、自如、自信?

    为什么秦坷你,总似背着包袱,战战兢兢?

    在一面落地橱窗玻璃前,秦坷站住了。橱窗里,一双精巧的高跟鞋,一只趾高气扬地立着,另一只慵懒地歪靠在一边,它们踩着和靠着的,竟是一条薄脆柔绵的真丝围巾。

    把鞋放在丝巾上,城里人,真……太糟蹋东西了。

    驻足的秦坷正要离开,突然,她发现橱窗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深色西服,深色西裤,双手紧紧捂着挎包,包的背带从肩膀一直勒到胸部,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抢似的。

    秦坷吓了一跳,悄悄松开包带,把肩膀耸拉下来,弯腰含胸,突出的胸部立刻无影无踪。

    一弯腰,秦坷就看见了脚上那双鞋。四月的天气,早就可以穿轻便皮鞋了,可她还穿着半高筒小皮靴。靴子是从老家带来的,靴头和鞋身连接处已经开裂,鞋跟不用看,内高外低,这是她从小形成的“内八字”走路习惯——只要鞋子穿得足够久,鞋跟就被磨得歪斜。

    其实有一款夏季皮鞋早已躺在她的购物车内,她想熬一熬,等天气热了,快过季了,大家都开始穿凉鞋的时候,她再买皮鞋。那时一定会降价。

    “HI,小姐姐洗头发吗?今天做活动哦!”

    一个清秀的小哥推开玻璃门,一只脚点地,一只脚腾空,手拉住门框,身子贴着旋转的玻璃门,一下就旋到她面前。

    秦坷又吓了一跳,原来这不是卖鞋的地方!

    秦坷下意识地摆手:“不洗不洗!”

    小哥一身黑衣,奶白色头发,额前一缕淡紫色长发遮住了半只眼睛,可能他意识到刚才调皮的动作不符合店内规范,他双脚立定,稳住玻璃门,头一扬,将紫色长发甩到一边,露出浓黑的长峰眉,以及一双笑咪咪的单眼皮眼睛。

    “跟我弟弟好像呀。”秦坷呆了一呆,如果弟弟也来这个城市工作,那就跟他一样,也是这副清秀标致的打扮吧。

    “姐姐,我们今天做活动,很划算的,换个发型换种心情嘛……”

    一声“姐姐”打动了秦坷,她一咬牙,迈进玻璃门。

    “姐姐是金卡会员吗,哦不是,那您有自己的发型师吗?今儿是洗、剪还是染头发呀?”

    “我……”

    四处都是镜子,秦坷盯着镜中的自己,原先剪的短发长长了,为了节省理发费,她干脆扎起了辫子,可是头发又不够长,只好像把刷子一样束在脑后,前面的留海也长长了,为了不遮住眼睛,用一只U型发夹别在一边。

    “你不是说换个发型换种心情吗?找你们这里最好的师傅,我换个发型!”秦坷拿出在家里发狠的劲儿,对“弟弟”说。

    “我们这里TOPONE很贵的哦,他剪一次要一千多咧!”“弟弟”上下打量“姐姐”。

    秦坷一下愣住了,这是进了黑店吗?她环顾四周,包着头巾、穿着围裙的顾客盈门,往来穿梭好不热闹,服务的洗头小弟殷勤递水拿包,一派繁忙。

    秦坷的两只脚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夺门而逃吧,“弟弟”已经抖开了一件类似丝质睡衣的长袍,在空中举了半天。

    自己的亲弟弟,下雨都没有给她送过伞,更别说这样候着,给她披过衣服。

    可是,如果为了照顾“弟弟”,花一千多块剪个头发?她宁愿自己生来就是个秃子。

    “怎么啦?怎么没给客人上茶?”

    一个高挑的男生走过来,理着很普通的短平头。

    “哎,这就是我们店里的TOPONE,这位客人想剪头发,但是她,她她……”

    “我不是会员,也不想办卡。”秦坷决定两眼一闭,豁出去了,就当这一千块做公益了。

    “没事儿,我给你打折,按VIP会员价,三折可以吗?”高挑男深邃的眼睛透出柔和的光芒。

    秦坷愣住了:“那?可以吗?”

    “我为你服务,当然我作主。”高挑男笑道,接过“弟弟”手里的丝稠袍子,很顺手披在秦坷肩上。

    “你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呢?”

    “嗯……”秦坷很囧,她习惯性地又在地上找地缝儿,但店里辉煌的灯光把人也照得“辉煌”起来。秦坷盯着镜中的自己:“我想剪一个……很强大的发型!”

    只听过说显“年轻”、显“小脸”、显“清纯”、显“妩媚”的发型,没听过显“强大”的发型。高挑男仅迟疑了一下,立刻点点头:

    “明白了。要不,咱们尝试一下超短发怎么样?”

    “唔……”秦坷又迟疑了,哼,这是不是又一个套路?超短?那样我不就得隔两三个星期上你家修整发型,不办卡也得办卡了?

    这跟网贷有什么区别?一开始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挖一个大大的无底洞!

    高挑男却不顾秦坷阴沉的脸色,自顾自说:

    “你看,你有一个饱满的额头,稍微显宽,我们用超短的留海遮一下,眉毛自然,眼睛有神,留海一定不能太长,你皮肤白,个子小巧,那么脖子我们就尽量让它露出来,后面推高,这样整个人就会往上拔,气质就出来了……”

    秦坷的脸一直从脑门顶红到耳朵根,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赞美自己的外貌,尤其这样的赞美来自于一个男性。

    家里又不是没有镜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呢?秦坷盯着镜中面红耳赤的自己:套路套路,这又是套路!千万别上当!

    她有一个大脑门,发际线高,如果把头发全薅上去,便会露出一个可笑的,占了脸部1/2面积的“天庭”;她的皮肤,也就是最近一年多坚持擦牛奶,才褪掉了小时候晒黑的印记和糙皮,远远谈不上白晰;她个子矮,还有点胖,怎么就变成“小巧”了?

    “我这里……咬肌有点肥大,”秦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颌,那里有两根突出的骨头,显得特别男性化:“以前我都是剪童花头,用头发遮住这里,今儿还是随便剪个童花头吧……”

    “嗬!我倒觉得你的下巴很有特色,特别有辨识度,你笑的时候,这里的咬肌增加了甜度,不笑的时候,棱角分明的脸给人一种距离感,高级脸咧!”

    面对秦坷半张着的嘴和一脸的难以置信,“高挑男”补充强调了一句:

    “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女王都是有棱有角的!你见过哪个女王是尖嘴猴腮的?”

    走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周遭摩肩接踵。夜空中飘来咖啡的香气,半开放式的酒吧传出隐隐约约打击乐的声音。

    从理发店出来,秦坷学着眼镜女孩的样子,抬头挺胸。她想,回去就把购物车里心仪的东西结了。

    人人都在摆脱平庸,活出自我。这座城市里,连高楼都在主张自己的特色,凸凹有力的线条,秦坷,你又何必束缚自己呢?

    既然命运一开始就对她不公,就不要怪她翻盘不择手段。

    既然有人出生就占据了最优跑道,那,凭什么她就不能“越线”、“犯规”,弯道超车?

    在生存面前,道义值几个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