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酥雨春丝涧林深 4月 第十六节 鲶鱼
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
不得不说，领导看人的眼光还真不赖。
要不怎么称为“伯乐”呢。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少吃草。
张小桐如一尊半截身子的雕塑立……坐在电脑前，从后面看纹丝不动，从前面看，他那两眼珠子似骰盅里一刻也不安分的骰子。
他目光掠过财务部工作档位上冒出的或葱郁或稀疏，或黝黑或花白的后脑勺，在几个“资深”后脑勺上停留了一下，他将目光化作一根小棍儿，在这几个脑勺后左右开弓，把它们晚皮球一样一个个拨到一边，不要妨碍了他的晋升之路。
小小一个财务部，上升的空间不大——不过说实话，在哪儿都僧多粥少，要都提拔到主席台上，那主席台可不得沉下去了嘛。
张小桐对管人没啥兴趣，但对工资和待遇有兴趣。有了一定级别，干什么事都有优越感。比如到了经理那个级别，公司给安排一个固定的地下停车位，虽然每月仍要自个儿掏腰包付租金，但，我缺的是那租金吗？那是再也不用每天早上瞎转悠象无头苍蝇一样见缝插针见窝下蛆有钱也买不到的尊严。
张小桐这段时间气不顺。原想着稳扎稳打，步步高升，没想到周围几个前辈视张小桐如“过河之车”，如临大敌，不但重活累活都往他这儿扔，出了问题还一股脑往他头上推，在老赵面前没少告他的状。
要不是小东北点拨，他差点就去找老赵“哭诉”了。
“这是好事啊，领导就喜欢搞‘赛马’嘛。”小东北说：“他们把你从小马驹的饲养棚里拉到千里马的赛场上，你这时候就算是在他们后面赶尾巴吃泥巴，也是光荣的啊，还撒什么娇？”
面对老赵的批评，张小桐不再气鼓鼓。
“嗯，你工作多承担点儿，要向前辈多学习。他们有很多优点……”
“是是是赵总，”张小桐头如捣蒜：“赵总您说得对，这一点我确实佩服您，您就是发现了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优点，同时您还激发了我们的优点，把我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既不高估我们的能力，也不屈就我们的才华，您是难得的优秀的领导，我们的伯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任是多厚的皮，面对炉火纯青的马屁，也从里到外的舒坦起来。
张小桐尽力裂开嘴角，使得笑容灿烂。谁都是领导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谁能鏖战到底，笑到最后，谁说得准呢？
上午九点半，已经上班一个小时了，常御风桌上的电脑还处于沉睡状态，他拿着一柄细齿玳瑁小梳子，对着电脑屏幕精心梳理头顶的那一把头发。
本来额前和鬓角都被剃得只留剩一毫米的青茬儿，但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跟他的专属发型师说：
“我想有一些刘海儿，象古装剧里那样……”
“啥？”发型师停下手，盯着镜中的常御风，立刻会意，从头顶拨了两络头发，搭在常御风一左一右的眉毛上：
“这叫‘蟑螂须’，你觉得好看吗！”
常御风晃着脑袋，看着镜中从两边额角耷拉下来的两络突兀的毛发，有点不自信，又有点不甘心。
“你看，您这成了年画娃娃了。”发型师一手扯一络毛，向两边张开，生成个“八”字。活像两撇胡须长到了头顶上：“古时候嘴上没毛的小朋友都梳这个发型，叫‘垂髫’，20岁以后‘冠礼’，成年人不兴这样搞……”
发型师最终没有拗过反骨常御风，一边翘着兰花指给他精心打理，一边千叮万嘱：
“千万不要发朋友圈说你是在我这儿做的造型啊！”
“老常，季度考核表你咋还不交？”
“谁催？”
常御风两手高举，反绑皮筋，眼皮都没朝趴在工间隔板的部门经理抬一抬。
“就差你了，超时扣钱你又何必……”
“我没看见，不要告诉我。”
“你在企业群里已显示了‘已读’……”
“麻逼……麻非逼我干这种事情？越逼我越拉不出来。”常御风放下手，反骨的小鬏鬏朝天高高翘起，象个羽翼丰满的毽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是谁发明的企业微信？发了我就必须点？点了就是‘已读’？读还分‘懂’还是‘没懂’咧！我‘读’了，但我没搞懂，可以吧？”
“哎呀反正是季度报告，随便对付一下就完啦！”爱好运动的部门经理眼睛再也离不开常御风头顶的小鬏鬏，几次想飞起一脚。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动动手的事，你偏拗着干，到时候没你的报告，季度考核为C，你又要叫爹！”
“哎！”常御风扬手止住：“别说DIE字，我已经跌得裤头都没有了。”
常御风不开电脑，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不想看到那个开机就自动联动的股票软件。这是令他沮丧的真正原因。因为这，他现在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没事，没抛就不存在损失，不能计入实际亏损。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是，那不断缩水的市值，就是实实在在即将变现后血淋淋的收割啊。
虽说是富家公子，但常御风并不奢靡。自从有了稳定的工作，除了偶尔练手，买一点他认为有升值潜力的“古董”之外，其他都在尝试各类投资。
“抵挡通货膨胀，让钱生钱。“
但从此后，他就跟来了大姨妈似的，一段时间癫狂，一段时间低潮。
又跟绝经后的中年大妈一样易怒易爆，周期清晰，表征明显。
无论是追涨杀跌操短线，还是价值投资做长线，他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收益了，本金都如捧在手中的冰棍儿，眼睁睁化得无影无踪。
号称财务自由，可不咋地？真的很‘自由’——赤条条无牵挂。
常御风哭丧着脸，四顾一看，今天财务部没有往常的叽叽喳喳，几个女孩子脸色比他还难看。
“咋了？是不是灶（赵）妈子早上又发飚了？”常御风滑到一个女孩身边。
“你还留着那杯子哪？不嫌脏？”女孩朝常御风手中的茶杯努努嘴，声音气鼓鼓。
另一个女生扔过来一个白眼：“哎呀你太小瞧某人了，一个杯子算啥呀，前几天一出大戏那才是精彩涅！”
“那叫‘老房子着火，枯木又逢春’……”
“什么呀，应该叫‘西施浣纱美人计’哈哈”
常御风莫名其妙，今儿怎么都阴阳怪气的。
“别比西施了，她配吗？西施听了都要掀开棺材板跳出来，顶多算个狐狸精吧。”
“就是，平时装得比谁都可怜，原来一身骚狐狸味儿。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没身材，哭哭啼啼谁不会呀，今儿我们都去哭去！”
“光哭哪儿行啊，不得靠卖点什么？”
“她是该拿洁厕灵洗洗，尤其是把她中间那段好好洗洗！”
几个人挤眉弄眼，越说越难听。要说平时在背后嘀咕什么，通常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字就可以，今天在办公室放开嗓子说，看来是明着骂人了。
常御风四顾一望，没有参加斗嘴的只有角落里那个人。她深埋着头，隔板上只冒了个头发影子。
“嘴巴放干净点，捕风捉影的瞎传个什么谣！”
“呵老常，你倒是伸着脑袋接石头，看来那骚狐狸的魅力还不小哪！”
“哟哟哟！还是公子哥儿仗义哈！”财务部年龄最大但还是普通员工的大姐扭着身子走过来，靠在“信息交流中心”档板上，兰花指拈着小细勺“叮呤叮呤”搅着杯中之物，轮番看着大伙的眼睛，轻言细语：“人家不像你们，你们可以拼爹拼妈，人家小地方来的人，为了往上爬当然要不择手段，你呀……”她拍了拍常御风的肩膀，慈眉善目地笑道：“你完全不是对手，说不定最后挤下来就是你！”
常御风站起来，几步跨过走廊，打开了赵总办公室的门。
虽然有了二手烟的味道，但大开间终于安静了。
一整个上午，秦坷都象被剥了衣服示众一样。
“婊”，“渣”，“贱”……一张张标签往她身上贴。
尽管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秦坷也紧紧咬住牙齿，不让自己的嘴巴张开。
骂？她们都有爸爸妈妈撑腰，她找谁撑腰？公司巴不得找个茬儿把她打发了。
哭？除了再一次被当作笑话，有用吗？
嘴唇刺向心脏的痛感竟然让秦坷感到一丝快意：怎么她骂黄仙儿的词儿，竟被别人形容在了自己身上。她从来没有奢望过，“骚狐狸”这么千娇百媚的词竟然能落到自己这个“矮穷挫”上。
底层碾压底层——没有最狠，只有更狠，没有最贱，只有更贱。
在齿间颤抖的嘴唇裂出笑意，看来真的威胁到了以前她望不可及的对手，她一圈一圈地追赶，现在，终于可以和她们在同一个赛道竞争了。
坐在独立办公室的赵总不是没有耳闻部门里的风言风语。呵，秦坷就是一条鲶鱼，没有她，部门里的这些丫头们，尤其是那几个关系户，越来越不可一世了。
秦坷人老实，老实人的合着就该一辈子被你们踩在脚下吗？
赵总这回站秦坷，并不是他多么看中秦坷，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姑娘的职业生涯，更不存在培养什么中坚力量。她——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人“。
自从她到岗，财务部那些靠爹妈进来的关系户，都收敛多了。高学历又怎么样呢？职场上就要听使唤。加个班嘴翘得比猴还高，批评一下脸拉得比驴还长，怎么，都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来来来，现在看看这个天天晚上十点下班的，你们谁不想干谁滚蛋，秦坷可以填补任何一个萝卜坑儿。
那些主管、经理也老实了，再也不把一些狗屁不通的半成品报告往我这儿塞了。以前让你们把档案电子化，都跟我哭，说那是办不了的事，人家秦坷怎么就办成了？还连带把制度规则也搞出来了。别都把自己当个人似的，缺了你们地球还不转了？一个秦坷可能顶不了你们一个经理，三个五个看能不能把你顶出去？人家的工资只有你们十分之一。
赵总忧心忡忡的是，从哪里再找一个秦坷来，这条鲶鱼一走，他这个池子里刚刚有点活力的鱼估计又要搁浅了。
不过，不放她走也说不过去。他财务部再重要，也就这么大一个小水池。秦坷一没有985学历，二没有丰富的资历，三没有可以照应的爹妈，四没有客户资源，这样的人别说在公司获得个一官半职了，就是扎下根也很难。即使拼命加班吃苦受累，也只能被踩在底层。只有拿到行业认可的资格证书，才有出头机会。
可喜的是，这样一个毫无姿质平平的人，身上有股霸蛮劲儿，即使污言秽语泼在头上也一声不吭，可见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即使把她强留下来，也不甘心呆在底层。一旦羽翼丰满就会远走高飞，到那时就由不得你赵总了，不放也得放。
想到这里，赵总叫来了张小桐：
“你发个通知，鼓励财务部全员参加公司内部竞聘，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既是一次业务能力的检验，也是一次人才梯队储备……”
不得不说，领导看人的眼光还真不赖。
要不怎么称为“伯乐”呢。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少吃草。
张小桐如一尊半截身子的雕塑立……坐在电脑前，从后面看纹丝不动，从前面看，他那两眼珠子似骰盅里一刻也不安分的骰子。
他目光掠过财务部工作档位上冒出的或葱郁或稀疏，或黝黑或花白的后脑勺，在几个“资深”后脑勺上停留了一下，他将目光化作一根小棍儿，在这几个脑勺后左右开弓，把它们晚皮球一样一个个拨到一边，不要妨碍了他的晋升之路。
小小一个财务部，上升的空间不大——不过说实话，在哪儿都僧多粥少，要都提拔到主席台上，那主席台可不得沉下去了嘛。
张小桐对管人没啥兴趣，但对工资和待遇有兴趣。有了一定级别，干什么事都有优越感。比如到了经理那个级别，公司给安排一个固定的地下停车位，虽然每月仍要自个儿掏腰包付租金，但，我缺的是那租金吗？那是再也不用每天早上瞎转悠象无头苍蝇一样见缝插针见窝下蛆有钱也买不到的尊严。
张小桐这段时间气不顺。原想着稳扎稳打，步步高升，没想到周围几个前辈视张小桐如“过河之车”，如临大敌，不但重活累活都往他这儿扔，出了问题还一股脑往他头上推，在老赵面前没少告他的状。
要不是小东北点拨，他差点就去找老赵“哭诉”了。
“这是好事啊，领导就喜欢搞‘赛马’嘛。”小东北说：“他们把你从小马驹的饲养棚里拉到千里马的赛场上，你这时候就算是在他们后面赶尾巴吃泥巴，也是光荣的啊，还撒什么娇？”
面对老赵的批评，张小桐不再气鼓鼓。
“嗯，你工作多承担点儿，要向前辈多学习。他们有很多优点……”
“是是是赵总，”张小桐头如捣蒜：“赵总您说得对，这一点我确实佩服您，您就是发现了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优点，同时您还激发了我们的优点，把我们安排在‘合适’的岗位上，既不高估我们的能力，也不屈就我们的才华，您是难得的优秀的领导，我们的伯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任是多厚的皮，面对炉火纯青的马屁，也从里到外的舒坦起来。
张小桐尽力裂开嘴角，使得笑容灿烂。谁都是领导手底下的一枚棋子。谁能鏖战到底，笑到最后，谁说得准呢？
上午九点半，已经上班一个小时了，常御风桌上的电脑还处于沉睡状态，他拿着一柄细齿玳瑁小梳子，对着电脑屏幕精心梳理头顶的那一把头发。
本来额前和鬓角都被剃得只留剩一毫米的青茬儿，但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跟他的专属发型师说：
“我想有一些刘海儿，象古装剧里那样……”
“啥？”发型师停下手，盯着镜中的常御风，立刻会意，从头顶拨了两络头发，搭在常御风一左一右的眉毛上：
“这叫‘蟑螂须’，你觉得好看吗！”
常御风晃着脑袋，看着镜中从两边额角耷拉下来的两络突兀的毛发，有点不自信，又有点不甘心。
“你看，您这成了年画娃娃了。”发型师一手扯一络毛，向两边张开，生成个“八”字。活像两撇胡须长到了头顶上：“古时候嘴上没毛的小朋友都梳这个发型，叫‘垂髫’，20岁以后‘冠礼’，成年人不兴这样搞……”
发型师最终没有拗过反骨常御风，一边翘着兰花指给他精心打理，一边千叮万嘱：
“千万不要发朋友圈说你是在我这儿做的造型啊！”
“老常，季度考核表你咋还不交？”
“谁催？”
常御风两手高举，反绑皮筋，眼皮都没朝趴在工间隔板的部门经理抬一抬。
“就差你了，超时扣钱你又何必……”
“我没看见，不要告诉我。”
“你在企业群里已显示了‘已读’……”
“麻逼……麻非逼我干这种事情？越逼我越拉不出来。”常御风放下手，反骨的小鬏鬏朝天高高翘起，象个羽翼丰满的毽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是谁发明的企业微信？发了我就必须点？点了就是‘已读’？读还分‘懂’还是‘没懂’咧！我‘读’了，但我没搞懂，可以吧？”
“哎呀反正是季度报告，随便对付一下就完啦！”爱好运动的部门经理眼睛再也离不开常御风头顶的小鬏鬏，几次想飞起一脚。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动动手的事，你偏拗着干，到时候没你的报告，季度考核为C，你又要叫爹！”
“哎！”常御风扬手止住：“别说DIE字，我已经跌得裤头都没有了。”
常御风不开电脑，很大部分原因是他不想看到那个开机就自动联动的股票软件。这是令他沮丧的真正原因。因为这，他现在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没事，没抛就不存在损失，不能计入实际亏损。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可是，那不断缩水的市值，就是实实在在即将变现后血淋淋的收割啊。
虽说是富家公子，但常御风并不奢靡。自从有了稳定的工作，除了偶尔练手，买一点他认为有升值潜力的“古董”之外，其他都在尝试各类投资。
“抵挡通货膨胀，让钱生钱。“
但从此后，他就跟来了大姨妈似的，一段时间癫狂，一段时间低潮。
又跟绝经后的中年大妈一样易怒易爆，周期清晰，表征明显。
无论是追涨杀跌操短线，还是价值投资做长线，他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别说收益了，本金都如捧在手中的冰棍儿，眼睁睁化得无影无踪。
号称财务自由，可不咋地？真的很‘自由’——赤条条无牵挂。
常御风哭丧着脸，四顾一看，今天财务部没有往常的叽叽喳喳，几个女孩子脸色比他还难看。
“咋了？是不是灶（赵）妈子早上又发飚了？”常御风滑到一个女孩身边。
“你还留着那杯子哪？不嫌脏？”女孩朝常御风手中的茶杯努努嘴，声音气鼓鼓。
另一个女生扔过来一个白眼：“哎呀你太小瞧某人了，一个杯子算啥呀，前几天一出大戏那才是精彩涅！”
“那叫‘老房子着火，枯木又逢春’……”
“什么呀，应该叫‘西施浣纱美人计’哈哈”
常御风莫名其妙，今儿怎么都阴阳怪气的。
“别比西施了，她配吗？西施听了都要掀开棺材板跳出来，顶多算个狐狸精吧。”
“就是，平时装得比谁都可怜，原来一身骚狐狸味儿。要样貌没样貌，要身材没身材，哭哭啼啼谁不会呀，今儿我们都去哭去！”
“光哭哪儿行啊，不得靠卖点什么？”
“她是该拿洁厕灵洗洗，尤其是把她中间那段好好洗洗！”
几个人挤眉弄眼，越说越难听。要说平时在背后嘀咕什么，通常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字就可以，今天在办公室放开嗓子说，看来是明着骂人了。
常御风四顾一望，没有参加斗嘴的只有角落里那个人。她深埋着头，隔板上只冒了个头发影子。
“嘴巴放干净点，捕风捉影的瞎传个什么谣！”
“呵老常，你倒是伸着脑袋接石头，看来那骚狐狸的魅力还不小哪！”
“哟哟哟！还是公子哥儿仗义哈！”财务部年龄最大但还是普通员工的大姐扭着身子走过来，靠在“信息交流中心”档板上，兰花指拈着小细勺“叮呤叮呤”搅着杯中之物，轮番看着大伙的眼睛，轻言细语：“人家不像你们，你们可以拼爹拼妈，人家小地方来的人，为了往上爬当然要不择手段，你呀……”她拍了拍常御风的肩膀，慈眉善目地笑道：“你完全不是对手，说不定最后挤下来就是你！”
常御风站起来，几步跨过走廊，打开了赵总办公室的门。
虽然有了二手烟的味道，但大开间终于安静了。
一整个上午，秦坷都象被剥了衣服示众一样。
“婊”，“渣”，“贱”……一张张标签往她身上贴。
尽管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秦坷也紧紧咬住牙齿，不让自己的嘴巴张开。
骂？她们都有爸爸妈妈撑腰，她找谁撑腰？公司巴不得找个茬儿把她打发了。
哭？除了再一次被当作笑话，有用吗？
嘴唇刺向心脏的痛感竟然让秦坷感到一丝快意：怎么她骂黄仙儿的词儿，竟被别人形容在了自己身上。她从来没有奢望过，“骚狐狸”这么千娇百媚的词竟然能落到自己这个“矮穷挫”上。
底层碾压底层——没有最狠，只有更狠，没有最贱，只有更贱。
在齿间颤抖的嘴唇裂出笑意，看来真的威胁到了以前她望不可及的对手，她一圈一圈地追赶，现在，终于可以和她们在同一个赛道竞争了。
坐在独立办公室的赵总不是没有耳闻部门里的风言风语。呵，秦坷就是一条鲶鱼，没有她，部门里的这些丫头们，尤其是那几个关系户，越来越不可一世了。
秦坷人老实，老实人的合着就该一辈子被你们踩在脚下吗？
赵总这回站秦坷，并不是他多么看中秦坷，也从来没有考虑过这姑娘的职业生涯，更不存在培养什么中坚力量。她——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人“。
自从她到岗，财务部那些靠爹妈进来的关系户，都收敛多了。高学历又怎么样呢？职场上就要听使唤。加个班嘴翘得比猴还高，批评一下脸拉得比驴还长，怎么，都把自己当千金小姐？来来来，现在看看这个天天晚上十点下班的，你们谁不想干谁滚蛋，秦坷可以填补任何一个萝卜坑儿。
那些主管、经理也老实了，再也不把一些狗屁不通的半成品报告往我这儿塞了。以前让你们把档案电子化，都跟我哭，说那是办不了的事，人家秦坷怎么就办成了？还连带把制度规则也搞出来了。别都把自己当个人似的，缺了你们地球还不转了？一个秦坷可能顶不了你们一个经理，三个五个看能不能把你顶出去？人家的工资只有你们十分之一。
赵总忧心忡忡的是，从哪里再找一个秦坷来，这条鲶鱼一走，他这个池子里刚刚有点活力的鱼估计又要搁浅了。
不过，不放她走也说不过去。他财务部再重要，也就这么大一个小水池。秦坷一没有985学历，二没有丰富的资历，三没有可以照应的爹妈，四没有客户资源，这样的人别说在公司获得个一官半职了，就是扎下根也很难。即使拼命加班吃苦受累，也只能被踩在底层。只有拿到行业认可的资格证书，才有出头机会。
可喜的是，这样一个毫无姿质平平的人，身上有股霸蛮劲儿，即使污言秽语泼在头上也一声不吭，可见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即使把她强留下来，也不甘心呆在底层。一旦羽翼丰满就会远走高飞，到那时就由不得你赵总了，不放也得放。
想到这里，赵总叫来了张小桐：
“你发个通知，鼓励财务部全员参加公司内部竞聘，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既是一次业务能力的检验，也是一次人才梯队储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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