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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孟夫子

    “刀杀官差,私开粮仓,腰斩!”

    “当啷”一声,暗红色的勾魂令牌扔在了地上。

    一干官差衙役们早就等的不耐烦,数九寒天,谁不愿意早早下班,了了公干。

    “诺”了一声,两名大汉架起一个瘦弱的少年,仿佛拖死狗一般拽了出去,地上延伸一条粗粗的血迹,周身都被打得稀烂了,手铐脚镣哗冷作响。

    少年的皮相照实不敢恭维,酷刑之下更显青灰之色,右眼显然是用刑过度,大大肿起来一个淤血鼓包,惨渗渗流下干涸的血迹。

    只是那眼缝隙之中一股子倔强之气,仿佛即将丧命的飞蛾,依旧要展展翅膀。

    “嘿嘿嘿,南朝杀我的人,我诛南朝的心!”

    “什么?你说什么?”县尉大老爷莫名感到一阵心悸,穷凶极恶的匪类他见多了,只是眼前之人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却怎的生出来这般死不悔改的叛逆之心!

    “快把这不忠不孝的乱匪贼子拖出去,乱刀砍死!”

    “刀下留人!”

    一个明朗的声音随即传入,县尉眼前一花,一位青衣儒衫的中年先生随风步入,满堂阴森顿时一扫而光。

    县尉初时惊觉,待看来人,顿时也是和蔼了几分,急忙从公案之后起身行礼:“孟夫子安好,下官礼过去了,来人,看茶。”

    大南朝尊奉孔孟先贤,儒、道、释三教独尊儒术,凡是儒门子弟,慢说没有功名,即便是入门拜了名帖的穷酸贡生,依照南朝朝例,照样一个月十吊钱,白米五升,不得削减。

    更何况眼前的孟夫子,是当年南朝太子的少保,独掌天涯书院,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即便是仙家门派也有不少子侄,向来有“孟半江山”的说法,如今又执掌南朝的刑名教化院——孤英馆,他一个小小县尉,如何敢不遵从。

    孟夫子四旬左右的年纪,少有的老成持重,瞧了瞧桌子上茶碗冉冉升起的热气,又看了看半死不活的少年,突的问了一句:“什么罪名?”

    县尉赔笑道:“这个小贼刀劈粮官,擅自开仓放粮,还说什么东海之上物资丰饶,要带着一杆子穷叫花子撑船出海,想来定是海贼的探子,故而判了腰斩。”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孟夫子敲了敲茶盏,慢条斯理开口:“东海反了江海王方国烈,一群海贼也能勾结渔夫,干下了这株连的勾当,可见我朝还是德行有亏呀。”

    县尉咽了咽涂抹,哪里敢置啄一语,似是看不透眼前这个中年儒生要说些什么。

    孟夫子半眯缝眼睛盯着一息尚存的少年:“少年郎,我看你大好年纪,今日便死了,岂不可惜?”

    少年周身不过一缕麻裹身,此刻奄奄一息,哪里还有精神分辨,只是胡乱咕哝了一句:“人生到头来,谁不是个死?”

    孟夫子喝了一口茶:“你死了,外面的流民也救不活,还得连累他们吃了官司,你一人的匹夫之勇就连累了这许多人,难道不是白白逞了一回英雄?说你是匹夫也是轻的,说你是个祸害也不枉了。”

    少年此刻只有进气,并无出气,断断续续道:“什么英雄狗熊,什么祸害人精,是好是坏,还不是你们这些大人说了算,咱秦伍没你们那多金贵。”

    县尉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夫子,这个小贼是个天生反骨的,不如就把他交给下官吧,金玉良言何必喂了猪狗?冥顽不灵!”

    孟夫子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秦小兄弟,既然肯报通名姓,料想心中就存了光明正大的意思,我只问你,难道你把流民接到海上,就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吗?”

    秦伍摇了摇头:“活的一朝是一朝,哪里管得明日是非,今儿是南朝文宗皇帝说了算,昨天还是武皇帝百年基业呢,这天下的事情,谁说的清楚。我只知道,主不贤,臣逃海外,总得先活下去再说吧。”

    县尉一旁打趣:“呦,蝼蚁尚且贪生,小贼临死也要蹬蹬腿儿,倒是人之常情。”

    秦伍晃了晃脑袋,显然是又要陷入昏迷。

    孟夫子一个进身,探出右手三指,直直点向少年左边的太阳穴。

    秦伍顿时感觉一股子暖流直直汇聚起来,头也不像方才那么疼了。

    孟夫子将刚才的茶水端了过来,怀中掏出六枚银色的小丹丸,用手碾碎了放入茶水当中:“剑君无极十五年方才炼制的剑煞丹,便宜你了。”

    也不待秦伍挣扎,一股脑喂了下去。

    秦伍直觉五脏六腑轮回转气,一时间放了好几个火辣的臭屁,随后肚腹之内如同刀割剑砍,这一煎熬之下,周身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子大力,双手一挣,“咔吧”一声,镔铁的手铐应声断为两节。

    县尉看他吓人,刚要喊“拿人”二字,秦伍早就脚下一蹬,飞身跃上了房梁。

    他自己也是吃惊,这房梁足有三丈来高,哪里是不用梯子就能上房的?

    县尉急急抓住了孟夫子的袍袖:“犯人走矣,犯人走矣!”

    孟夫子却不为所动,右手梳理着细细的三绺胡须,看着秦伍:“秦伍,可以自去,待想通之时,华阳山的孤英馆来寻老夫便是。”

    秦伍看了看窗外,近一个月的折磨,这只疲倦的鸟儿早就想翱翔天际,冲出这困人的牢笼。但是转念又一想,瞬时跳下房梁,回到孟夫子身前。

    “横竖逃不出你们的圈套,怎么走,划下道来吧。”

    说罢,昂身站立,双手抱肩,尽管一身细麻难遮掩消瘦疲惫的身型,但那姿态仿佛视死如归的勇士。

    孟夫子点点头:“舍生取义,当断则断,也算是个人物,竟也知道知恩图报。”

    说罢,猛地一手拉住秦伍:“小子,我判你收押孤英馆,要让你知道我南朝的法度的厉害。”

    县尉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一把抓住孟夫子:“夫子,他可是当街凶杀朝廷命官的重犯,就这样带走了?”

    孟夫子冷了脸,哼了一声:“县尉大人也是衙门官员,罢了,给你个机会,准许你拿人一次,生死不问。”

    县尉此刻却是犯了难,料想孟夫子反正已经得罪了,要是再跑了朝廷重犯,自己的乌纱帽是小事情,只怕还得落个流放三千里的罪责。

    此刻一咬牙,吩咐众衙役:“来呀,罪囚妄想逃脱,打死勿论!”

    一干衙役仿佛条件反射,纷纷举起水火棍,蜂拥而上。

    秦伍知道这是自己唯一可以活命的机会,照准第一个冲上来的衙役,一把薅住对方的领子,卡的对方直翻白眼。浑然不惧怕周边的棍棒“噼里啪啦”打在身上,仿佛忘了疼痛。

    秦伍怒喝一声,丹田一阵针扎也似的剧痛,双眼之中顿时冒出一道剑光,直直钻进对方的眼窝。

    “啊呀”一声惨叫,为首的衙役顿时就地翻滚,随即周身被一阵剑光包围住,片刻之后七零八落,竟是被斩成了十七、八段。

    “妖怪,妖怪......”

    县尉此时也吓傻了眼,结结巴巴:“住手,他,他是妖人,赶紧去步军巡捕房,找马捕头来,让他捉拿妖人。”

    众人也被刚才的剑光吓得纷纷后腿,更有懂事者,撒丫子跑了出去,边跑嘴里边喊:“卑职这就去巡捕房找马捕头。”

    秦伍此刻肚内仿佛被滚油浇煮了数十遍,早已撑不住了,双眼一黑,“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孟夫子一把将他扛在肩头,顺手从怀中扔出一枚竹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嗖”的一声,斜插在县尉的帽檐之处。

    随后大笑三声,肩头抗人,消失在夜色当中。

    县尉暗自悔恨:“早知道这小子外强中干,刚才不如再拼一下子,唉......”

    他一把拉下帽檐之上的竹简,只见上面一笔漂亮的钟王小楷“恶人令,一百零四号,秦伍。年方十四,当街一刀格杀粮官米泽,命中右心房膻中穴三寸,切断任脉,导致气血在三息之内放光。初次使刀,手法精准,资质考评:乙等下品。”

    结尾之处,有一殷红的朱批“孤”字,鲜红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