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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叶东皇

    引起遗贤村众人惊呼的对象是一个婴儿。

    一个明显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皮肤皱巴巴的,身上不着寸缕,躺在一张巨大的荷叶之上顺着河水漂流。

    谁会在生命禁地中生娃?

    又在生产后将这个羸弱的新生命残忍抛弃?

    这个小小的婴儿眼角上挂着泪痕,显然刚刚的哭泣声就是他发出来的,不过此刻倒是不哭了,正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遗贤村的众人。

    韩奶奶?还有老村长?道士大哥、秀才叔、老和尚、小王爷……

    这不是遗贤村的师傅们吗?

    叶东皇此刻的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在世界毁灭之后竟然会发生这等事情!

    在他的意识中,明明自己上一刻才摧毁了整个世界,令万事万物都陷入彻底的虚无之中,怎料下一刻天翻地覆,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出生时的状态!

    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力,叶东皇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样弱小的滋味了。

    自己苦苦修行出来的无量法力、在身体内凝聚的一条条大道法则,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仙根不存,道基不在……

    现在的自己就连声带都没有发育完全,只要一张口发出的就是啼哭声,风一吹,眼睛里就忍不住分泌大量的泪水,娇嫩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不断向意识回馈粗糙和冰冷的感觉。

    我竟然回到了刚出生的时候?

    这个念头开始不断在叶东皇的脑海里盘旋。

    修仙界历来有转世重修的说法。

    刚刚醒来之时,叶东皇以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是毁天灭地失败而造成的。

    可能是来自天地的反噬之力令自己形神俱灭,只余一道真灵侥幸残存,而后在意识本能的作用下重新依附于一个新生命体内。

    但此刻,看着眼前重新出现的一张张熟悉面孔……这些故人早已经消失在岁月长河中不知多少万年了!

    叶东皇心情复杂,事实告诉他,自己并非转世投胎。

    而是真真正正的时光倒流!

    自己重生回了刚出生的那个时间点!

    但是,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我将世界毁灭的太过彻底的缘故?

    叶东皇毕竟是曾经登顶绝巅的修士,尽管此时修为尽失,但见识仍在,结合现有情况稍加分析后,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心中浮现。

    我毁了天、灭了地,抹除了世间一切存在,最后甚至自己磨灭了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彻底的毁灭,让万事万物归于“虚无”,就连时间也不复存在,命运和因果也一起消散。

    没有了命运、因果、时间,我毁灭世界的行为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所以世界再度恢复成了我尚未动手毁灭它的状态?

    但那时的我执念深重,一定会再次尝试毁灭世界,并且手段只会更加决绝。

    而世界又没有办法抹除我的存在,所以为了适应我,这才选择将时间线回溯至我初诞生的时间点?给予我重走成仙路的机会?

    叶东皇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但这不重要。

    他只要确定自己重生的事实就够了!

    这一世,他绝不会再犯修行路上的任何错误,每一个境界都必将突破古今极境,种无上仙根,筑无缺道基!

    这一世,他必将一步一个脚印,携二世积累之底蕴,再登成仙路绝颠!

    而后终极一跃,得证真仙!

    在无人知晓的内心世界,叶东皇向着自己的本心本性默默立下宏愿。

    他现在有无比充足的信心,相信自己必将实现两辈子的追求——成仙!

    此时,村长的声音响起,将叶东皇的思绪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唤醒。

    他说:“这个娃娃……有些古怪啊,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

    而后是老和尚的声音,叶东皇注意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难言的色彩。

    “确实古怪……他的……他的生机有些太过充沛了,不像是一个人类婴儿……就算是真龙刚出生时也没有这样庞大的生命力吧?”

    遗贤村的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确实,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婴儿的话,即便他神秘出现在生命禁地的最深处,也远不足以令他们感到震惊失神。

    将他们惊住的乃是这婴儿体内庞大的生机,用浩如烟海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就像是……就像是一株长生不死的仙药!

    但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哪一株长生不死药是人形的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和尚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没见过仙药,药谱中也没有记载过人形仙药的存在……但可能,我是说可能啊——林海深处不是一直有长生不死药出没的传说吗?可能这就是一株从未被记载过的仙药!”

    众人沉默半晌,儒生忽然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和尚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如果这真是一株仙药,吃下它,够我们任何一人活出第二世了吧?”

    躺在荷叶上的婴儿微微瞪大了眼睛。

    喂,不是吧不是吧!

    老兄,你在搞什么?你怎么能有这么大胆的想法?

    叶东皇在心中疯狂回忆往事,那个小时候对自己最好的和尚爷爷,面对自己一直都是敦厚慈祥模样的和尚爷爷……

    他……他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想的竟然是吃了自己吗?

    上一世,遗贤村的师傅们捡到自己的过程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的和尚爷爷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些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叶东皇一边费力回想,一边暗暗提心吊胆。

    可别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命运现在就出现偏差。

    蝴蝶扇动翅膀掀起的风暴要是第一个把自己刮死可就真的有点好笑了!

    幸运的是,此刻的叶东皇带给命运的扰动还没有那么大,事情的走向依旧符合他上辈子的经历。

    韩奶奶看着荷叶上婴儿瞪大的眼睛心底一软,伸手冲着和尚就是一拳,“你混说什么?把孩子都吓到了!”

    老和尚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连退三步,愣了愣,而后自嘲地一笑:“不是,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吧,他不一定是人……”

    “不是人就能吃了?”韩奶奶皱眉说道。

    老和尚有些惊奇起来:“不是人为何不能吃?”

    弱肉强食,自然天理。

    人吃人的事情尚且时有发生,更何况是人吃非人!

    即便是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至少也得吃点萝卜青菜吧,哪里有不饮不食的道理。

    说话间,和尚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血气,那六枚赤金梵文也瞬间染上了晦涩深沉的浓黑,像是化作六口混洞!

    脑后象征着智慧、圆满、觉悟的金轮在眨眼间变作黑轮,有轮回、往生、寂灭的气机在其中流转。

    村长面色骤然大变,张口暴喝一声:“如来!”

    其声滚滚如雷音浩荡,自舌尖绽放而出,声浪凝成一线贯入和尚耳中。

    如来如来!如我本来!

    觉性明心!照见真我!

    黄钟大吕般威严正大的声音响彻和尚心田,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脸上狰狞的血气一闪即逝,脑后的智慧宝轮也重新大放光明。

    醒来的和尚向着老村长深深一礼:“多谢道兄相助!”

    老村长的脑袋在半空中上下浮动,微微颔首,坦然承受了他这一礼。

    韩奶奶在一旁哧哧笑道:“和尚,原来你是这个跟脚,佛魔一体……啧啧,这路子可不好走啊,你好自为之。”

    和尚直起腰来,看向韩奶奶,从容笑道:“多谢您老关心,那我也多嘴提醒您一句——太阴炼形之法暗藏大恐怖,您老人家也该慎重一些才是。”

    韩奶奶瘪了瘪嘴,正欲再言,老村长的头忽地插在了两人中间,沉声说道:“都消停点!既然进了遗贤村,大家便是自己人,莫要伤了和气!”

    两人这才作罢。

    而后村长对着一旁的道士说:“恒无欲,你的眼睛最好,你来看看这娃娃是人非人?”

    恒无欲点点头,眼中黑白光芒大盛,注视着叶东皇的身躯。

    阴阳二气充斥恒无欲的瞳孔,小小的婴儿之体在他眼中无限解构,毛发、皮肤、经脉、血液、肌肉、骨骼、腑脏、穴窍……

    每一个细胞都被审视,血脉最深处的基因都被探查,叶东皇的身体在恒无欲的眼中无所遁形,就连气血生机变化的最细微处也被反复观摩。

    被这样注视,叶东皇本能的感到有些恶心,心中默默吐槽:这眼神太犀利了,一点都不尊重别人的隐私!

    或许是受到这具身体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再次见到了这些早已经消逝多年的长辈,不知不觉间,叶东皇的心态也变得有些年轻起来。

    如果换作是灭世之前的他,那时候一心只有成仙的执念,思绪如山般沉重,根本不会冒出这种轻松愉快的调侃式想法。

    恒无欲审视良久方才说道:“肉身没有任何异常,确实是我人族血脉。”

    “如此说来,他是个人。”老村长提炼了一下他话里的含义。

    恒无欲点头,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最少从身体角度而言,他是个人!”

    “那么……”老村长转向儒生壮汉,说道:“王安之,你是修心的,来帮我审一审这娃娃的心。”

    壮汉点点头,将腰间巨大的斧头取下,随手丢给一旁的小王爷看守,而后三两步走到叶东皇近前蹲下,伸出一根胡萝卜粗细的手指,轻轻的点在叶东皇眉心。

    一股暖流从叶东皇的眉心进入到他的两只眼睛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清晰倒映着王安之的身影。

    叶东皇清楚王安之的厉害,这位遗贤村中体格最魁梧的汉子,外表粗犷野蛮,内里却生有一颗无比灵动细腻的心。

    作为修炼心性的儒家门人,自己这位阿叔对于人心人性的把握已经深入到一个惊世骇俗的地步,能轻易洞察他人的内在灵魂!

    不过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藏不住心事的稚童了!

    叶东皇抱元守一,心湖不起波澜,将一切思绪都隐藏在意识海洋最深处。

    只有独属于婴孩的天真、懵懂和好奇心表露在外,毫不畏惧的和王安之对视。

    两人对视良久,王安之甚至运转起神通,将心比心、心心相印,最后站起身来向着老村长说道:“心念纯白如玉,清澈如冰,无前生转世之宿慧、无异类夺舍之迹象,当属新生婴孩心性。”

    老村长点点头,定下了基调:“肉体是人,心灵也是人。”

    “那这个孩子就是人!”

    “我不管他从何而来,也不管他为何具备远超正常人的生机气血,只要他是人就够了!”

    “林海有林海的规矩,我人族苗裔,在此繁衍滋长,实为不易,守望相助,原属本分。”

    “既然他是人,就把他带到我们村子养吧,韩婆子,你来养他。”

    叶东皇躺在荷叶之上松了一口气,就目前来看,事情的走向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发生变化。自己依旧会被遗贤村众人收养,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韩奶奶请村长给自己取名字了。

    果然,得到村长应许的韩奶奶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将荷叶一卷,裹着叶东皇的身体抱在怀中,伸手在婴儿娇嫩的脸颊上轻轻戳了戳。

    “小家伙,以后你就跟着我过活吧。奶奶我一生无儿无女,不料想临老还能得个大胖孙子!”

    说着,韩奶奶脸上又有些犯难,扭头对着村长道:“村长,咱们村子里数你最有学问,你来给这小子取个名字吧?”

    村长略作思索,沉吟道:“这孩子乘荷叶漂流而下,那就以叶为姓。”

    “他体质特殊,内含不可思议之无量生机。我听说,远古神话时代东方有号青帝者,亦以生机繁盛闻名于世,就叫他东皇吧。”

    “叶东皇……”

    遗贤村众人喃喃重复这个名字,都觉得其中蕴意深远。

    青帝,那可是神话时代的五帝之一,统治整个东方天穹的存在。

    即便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这个名号依旧亘古恒传!

    以东皇为名,对标青帝之尊!

    霸气侧漏!

    韩奶奶喜笑颜开,认为这个名字取得极好,但也有些人心里嘀咕:如此,是不是有妄自尊大之嫌?

    不管他人心中如何作想,当叶东皇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一次——也可以说是第一次——从村长的口中响起在这个世界上,宣告着他的存在时,他彻底放松下来,而后再也无法维持清醒,歪头昏睡了过去。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在脑中盘旋。

    新生儿的身体真是太弱了,要快快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