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神
叶东皇彻底沉入湖面下的那一瞬间，一股无比压抑的束缚感涌上心头。
像是被人活埋在万米黄土之下，压抑、逼仄、沉重……
就连一根小手指都难以动弹。
这是来自旧天法则的束缚。
新与旧是一对强相关的概念，是通过对比得出的。
无望林海形成于神话时代末年，和如今的盘古大陆相比较，它当然是“旧时代的残余”。
但把它和冥古宙大黑暗天相比较的话，它无疑又是一个很新的东西。
旧日的法则往往和新时代格格不入，作为出生在无望林海中，适应林海内的法则环境的当代修士，突然间进入一个古老而原始，法则存在极大差异的环境中，不适应自然是难免的。
同样的道理，有朝一日当叶东皇走出无望林海去到盘古大陆上时，也会因为法则的差异而寸步难行，需要度过一个艰难的适应期。
相较而言，他此时在大黑暗天中面临的压力还不算太大，太易参同契这部祖神所创的功法无比契合冥古宙的法则，为他抵消了很多法则差异带来的压力。
因此，他才没有像那条负舟鱼一般。
叶东皇注视着那条负舟鱼的残骸——它在下潜了大概十米的深度后轰然坍塌，身体被挤压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混合物，就连灵魂也没能逃脱。
叶东皇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放纵它逃生。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的，人不杀，自有天杀。
叶东皇下潜的深度很快超越了负舟鱼残骸的位置，然后毫不留恋地继续向下。
他一边下潜，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时间，试图推算自己下潜的距离，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作了无用功，因为他的时间感正在飞速变得模糊。
即便是各方面都远超凡人的修行者，在没有达到唯我唯识的无象境界之前，对于时间的判断也总免不了要借助于参照物。
哪怕闭上眼在心中默数，也会参照自己的呼吸或是心跳，但现在的叶东皇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于是也就难以判断时间的流逝了。
他猜测自己可能下潜了一个时辰……或者是一天？
没法精确。
叶东皇有些焦躁起来，丢失时间感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严重程度大概仅次于丢失记忆。
后者会让人无法认清自我，前者会让人无法认清世界。
黑暗的湖水包裹着他，沉重的压力如影随形，值得注意的是，他明明已经下潜了许久，但是身边的压力却并没有变大，而是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值。
叶东皇向上看去，试图寻找到那条负舟鱼的尸身残骸，但上面只剩下了一片最深沉的黑暗，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下方，依旧有点点的星光在绽放，那应当就是大黑暗天的最深处，但此时的叶东皇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去接近。
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就那样悬浮在黑暗中。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但如果，山主动向着我而来呢。
叶东皇这样想着。
他不信自己会在这里毫无所获。
因为他前世也曾几度探索过镜天海湖，这里的每一道空间裂缝、联通的每一处秘境他都曾经探访过，但即便是以他后来的修为，也没能找到这片冥古大黑暗天的残片……
那时候的叶东皇已经强大到了顶点，照遍古今长河也难以找到和他比肩的存在，更别说高于他的存在。
所以找不到这里自然不可能因为是他的能力不足所致，而是因为这处秘境在那时已经残破的彻底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中，再也没有了大黑暗天的模样。
也就是说，如果叶东皇没有在此时进入这里的话，那么这冥古宙仅剩的残余也会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一个马上面临着消亡结局的东西，突然间打开了它那亿亿年不曾开放的胸怀，将自己吸引进来，叶东皇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巧合。
要知道，大黑暗天本就是后世灵魂法则的起源之一，他甚至怀疑这片黑暗拥有自己的意志。
当叶东皇不再主动下潜后，这方黑暗便彻底地平静下来，平静的宛如死亡，无运动、无时间流逝、无空间变化，亘古如一，永恒不变。
刹那即是永恒，永恒亦是瞬间。
叶东皇感觉只过了一刹那，在下一个瞬间，永恒不变的大黑暗天最深处，那星星点点的微光忽然间闪耀起来，明亮的光芒照破万丈深渊，星光如潮汐涌动，像海啸般澎湃！
这是心灵之光，是意志之光！
一个无比恢宏的意志从黑暗的深处苏醒！
然后向着叶东皇所在蔓延了过来。
璀璨而夺目的光随之照亮整片大黑暗天。
叶东皇眼中，两朵魂火剧烈摇曳起来，那光仿佛无物不穿，明亮的能够照进灵魂深处，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在光芒中暴露无遗。
在叶东皇堪称恒河沙数，无可计量的念头之中，有一枚灰扑扑的、布满了各种刀削斧凿雨打风吹的伤痕的、像一颗顽石一般平凡、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念头被这道光激发，忽然从他的灵魂深处跳出！
大黑暗天中，思维是一种真实无虚的力量。
唯心的念头也能有物质化的实体。
只要足够坚定与自信，便能绽放无限的力量！
这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念头自叶东皇心田中跃出后，立刻开始膨胀，在一个小到无法描述的时间单位内，它已经变得无限庞大！
将这整片大黑暗天都囊括其中！
念头之内，有宇宙开辟之异象，有阴阳轮转之奇景，有星河幻灭之恐怖！
万类众生于此间繁衍滋长。
无量法则在其中演化分裂。
无数宏大至极、恐怖至极的场面皆包藏在这枚看似平凡普通的念头之内，其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天地存乎我一心，万物存乎我一念。”
“我心即宇宙，念动万物生。”
光与暗的交织中，有这样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是叶东皇的心声。
下一刻，念头中蕴藏的那道模糊身影和叶东皇重叠在一起，他手臂轻抬，白骨之躯上血肉瞬间重生。
他微微握拳，四周的黑暗轰然破碎，柔和的白光洒下，叶东皇已然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立身在镜天海湖的湖面上！
他的手中，正捏着一团浓厚至极的黑暗。
这团黑暗不停扭曲挣扎，延伸出无数触手，触手中闪烁着无数星光，像一座缓缓盘旋的宇宙星云，试图挣脱叶东皇的手掌。
有一个无比惊诧的声音从那团黑暗中发出：“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东皇微微一笑。
“我只是个想要成仙的人罢了。”
借助大黑暗天本身的法则，在那道光照亮叶东皇内心世界时，他顺势将自己心间的执念斩出。
那是一道“我欲成仙，法力无边”的执念。
是“我以我道压万道，卧云俯瞰人世间”的无上雄心壮志。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叶东皇这道成仙执念，比天还要高，比道还要大。
包罗万象，气吞寰宇！
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潜藏在叶东皇心灵最深处，就连能暴露人一切思维运转的大黑暗天最初也没有将这枚念头逼出。
直到那个黑暗最深处的意志主动试探，将自己的思维之光主动伸入叶东皇心中。
然后……它就被这枚念头轻易捕获了。
在如今的时代，不论是无望林海还是盘古大陆，思维的力量都只能存在于人心之中，想要用思维干涉现实，必须要有足够高深的修为境界来支撑。
只有在这冥古宙大黑暗天中，思维可以不依赖其他任何事物，仅凭自身就拥有惊人的力量。
叶东皇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便用自己不惜毁灭世界也要成仙的强大执念轻松炼化了这片古老时代的残余。
事实上，如果不是担心打草惊蛇，有可能放跑了隐藏在大黑暗天最深处的那道意志，叶东皇早在进入其中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将之炼化。
此刻，那道意志还在奋力反抗，不愿意屈从叶东皇的掌控，但这只是徒劳。
叶东皇五指微微一紧，进一步压榨手中那团黑暗的活动空间。
“我刚刚回答了你的问题，所以现在，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叶东皇一边说，一边在湖面上行走，一道道波纹在他脚下扩散，他看了眼天色，估计自己误入那片大黑暗天中三个时辰，如果快一点，还能在入夜之前赶到镜天海湖中央。
那团黑暗里的声音冷笑一声：“本尊拒绝。”
叶东皇微微皱眉，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向黑暗深处，湮灭了十分之一的星光。
“你似乎有些搞不清楚形式。”叶东皇摇了摇头。
“我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但是问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我真正想要的只有这片黑暗本身，至于你——无足轻重。”
“你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所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答就死，就是这么简单。相信我，我杀你不会比杀鸡困难。”
叶东皇说罢，手掌开始持续用力，那团不停变化扭曲的黑暗一点点被捏成小球，里面无数闪耀的星光以一种恒定的速度熄灭。
死亡的恐怖在那道意志中滋长，它试图挣扎和逃离，但叶东皇的手仿佛绝壁，封锁它一切逃生的可能。
唯一的生路就是屈服。
在星光被抹除了三分之一的时候，那个意志再次发出了声音：“好吧好吧，你赢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叶东皇微微颔首，还会恐惧死亡，看来并非某种法则聚合物。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东西？”
“本尊不是东西！”
那声音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先是反驳叶东皇的话语，而后顿了顿，才用一种低沉的腔调庄严宣告：“本尊是神！”
叶东皇只觉得它是在装腔作势，但对于它的答案还是颇感意外。
神？
这是一个多久没有听说过的词汇了？
自从神话时代破灭后，这世间以神自居的生物就越来越少。
毕竟，人族已经大兴于世，而非人者皆为妖，这世间已经没有了神的位置。
所以，听到手中这东西自称为神之后，叶东皇忽然有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你是什么神？香火神？信仰神？还是自然神？”
“什么香火信仰的？本尊乃是真神！”
“哦，那就是自然神。”
叶东皇点了点头。
神有许多种，大致可以分为自然神与人格神两类，也称天神和人神。
前者是从天地间自古有之的自然法则中孕育降生的，是某一自然现象的具象，比如雷神、火神、风神、雨神……生来便掌握着相关的法则之力。
自然神中最古老、最强大的一尊便是冥古宙末期诞生的祖神，祂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尊生命，是一切自然法则的共同结晶，亦是一切人为法则的起源。
除了自然神，其余各种神明都被统称为人格神。
人格神是从生命的情感、信仰以及各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中诞生的，比如爱神、美神、战神、死神……
人格神的力量来自生命群体，祂们不见得就一定比自然神弱，甚至有些还要强于自然神。
但人格神很容易会被生命的群体意志扭曲自己的心灵。
即被神职扭曲了神性。
修行界中常用香火有毒来描述这类事情。
除此之外，一旦生命群体性遗忘了某一尊人格神，那么那尊神便会真的烟消云散。
所以人格神需要常常在世间行走，不断宣扬自己的名。
自神话时代以后，经历天夏、天商、天周三代人皇的不断打压，除了早早归附人族朝廷的几尊人格神之外，其余的人格神再也没有了传播自己名号的机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中。
而自然神，祂们的衰亡比人格神还要更早一些。
冥古宙末期，祖神诞生，这一事件标志着死寂的冥古宙的终结，孕育生命的太古宙开始。
太古宙时代，天地依然荒凉，自然环境允许生命诞生，但生命还没有诞生，直到祖神陨落。
祂身体的各个部分融入太古天地之中，血肉结合自然法则孕育出了第二批自然神，祂们同样古老而强大，自称为真神，如今的人则称之为原始神明。
那是自然神最鼎盛的时代。
这种鼎盛从太古宙一直延续到元古宙。
到了元古宙末期，各种自然神为了扩张自己掌控的法则，开始相互吞噬，在天地间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神战，直战到天地破碎。
在连绵不休的神战中，原始神明不断陨落，为了扩张自己的战力，很多自然神开始利用自己掌控的法则之力创造生命。
雷神创造雷灵，水神创造水精……
元古终末一战，天地破碎，法则崩坏，原始神明百不存一，荒古时代开启。
几尊取得了在最后胜利的强大原始神明也身受重伤，匆匆修补了残破的天地之后，就融入世界深处，陷入了永恒沉眠
那些作为神战消耗品的非神生命却开始在天地间不断繁衍昌盛起来，并一点点抹去了原始神明存在的痕迹，成为世界新的主人。
故而，现如今的修行界普遍认为自然神消亡于荒古时代，就算有那么大小猫三两只苟延残喘下来，祂们最多也就撑到了莽荒纪元。
连神话时代都没有熬到，更别说之后的太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了。
此刻，叶东皇表面平静，内心却极为诧异，从莽荒纪元到当今时代，之间的跨度至少百亿年，如果将自己手中这尊自然神存在的消息公布出去，很多修行理论便都要改写。
“既然你是自然神，那么就讲一讲元古宙时候的事情吧，我对你们的历史很感兴趣。”
“什么历史？本尊不记得了。”
那团黑暗中，无数星光跳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有些迷茫的声音。
叶东皇眉头一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群星。
“你确定不记得了？”
“对啊！”那声音颇为理直气壮。
“本尊只记得本尊败了，家也被打碎了，身躯也被分食……若不然本尊岂会被你钳制！”
星光不断跳动，颇有一些愤愤不平的意味。
叶东皇对它的话不置可否。
据他所知，真神之躯混元如一，没有意识、灵魂、肉身的区别，神体破碎确实会导致记忆的破碎，这个意识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
这样想着，叶东皇继续问道：“既然你已经在此苟延残喘了无数年，为什么今天要把我引进来。”
那声音嗫喏了两声，方才说道：“你……你身上的气息很像祖神。”
“你见过祖神？”这一次，叶东皇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和祖神同时代的生命？
“不，不是。”那声音矢口否认。
“我没见过祖神，但我是祖神的一部分残余结合大黑暗天形成的生命，有一些天生的传承记忆，我虽然忘掉了许多事，但对于祖神的存在却永不会淡忘！”
“我说你的气息很像祖神……不是说你们相似，而是你们的气息都同样圆满无缺……不，也不能这样说，不是气息，而是某个方面，你取得了和祖神一样的成就。”
听到它这样说，叶东皇瞬间便想到了自己丹田内的十座道基。
如果说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圆满无缺的，那就只有这个了。
像是被人活埋在万米黄土之下，压抑、逼仄、沉重……
就连一根小手指都难以动弹。
这是来自旧天法则的束缚。
新与旧是一对强相关的概念，是通过对比得出的。
无望林海形成于神话时代末年，和如今的盘古大陆相比较，它当然是“旧时代的残余”。
但把它和冥古宙大黑暗天相比较的话，它无疑又是一个很新的东西。
旧日的法则往往和新时代格格不入，作为出生在无望林海中，适应林海内的法则环境的当代修士，突然间进入一个古老而原始，法则存在极大差异的环境中，不适应自然是难免的。
同样的道理，有朝一日当叶东皇走出无望林海去到盘古大陆上时，也会因为法则的差异而寸步难行，需要度过一个艰难的适应期。
相较而言，他此时在大黑暗天中面临的压力还不算太大，太易参同契这部祖神所创的功法无比契合冥古宙的法则，为他抵消了很多法则差异带来的压力。
因此，他才没有像那条负舟鱼一般。
叶东皇注视着那条负舟鱼的残骸——它在下潜了大概十米的深度后轰然坍塌，身体被挤压成了拳头大小的一团混合物，就连灵魂也没能逃脱。
叶东皇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放纵它逃生。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的，人不杀，自有天杀。
叶东皇下潜的深度很快超越了负舟鱼残骸的位置，然后毫不留恋地继续向下。
他一边下潜，一边在心中默数着时间，试图推算自己下潜的距离，但他很快发现自己作了无用功，因为他的时间感正在飞速变得模糊。
即便是各方面都远超凡人的修行者，在没有达到唯我唯识的无象境界之前，对于时间的判断也总免不了要借助于参照物。
哪怕闭上眼在心中默数，也会参照自己的呼吸或是心跳，但现在的叶东皇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于是也就难以判断时间的流逝了。
他猜测自己可能下潜了一个时辰……或者是一天？
没法精确。
叶东皇有些焦躁起来，丢失时间感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严重程度大概仅次于丢失记忆。
后者会让人无法认清自我，前者会让人无法认清世界。
黑暗的湖水包裹着他，沉重的压力如影随形，值得注意的是，他明明已经下潜了许久，但是身边的压力却并没有变大，而是始终维持在一个恒定的值。
叶东皇向上看去，试图寻找到那条负舟鱼的尸身残骸，但上面只剩下了一片最深沉的黑暗，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下方，依旧有点点的星光在绽放，那应当就是大黑暗天的最深处，但此时的叶东皇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去接近。
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就那样悬浮在黑暗中。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但如果，山主动向着我而来呢。
叶东皇这样想着。
他不信自己会在这里毫无所获。
因为他前世也曾几度探索过镜天海湖，这里的每一道空间裂缝、联通的每一处秘境他都曾经探访过，但即便是以他后来的修为，也没能找到这片冥古大黑暗天的残片……
那时候的叶东皇已经强大到了顶点，照遍古今长河也难以找到和他比肩的存在，更别说高于他的存在。
所以找不到这里自然不可能因为是他的能力不足所致，而是因为这处秘境在那时已经残破的彻底消失在历史的云烟中，再也没有了大黑暗天的模样。
也就是说，如果叶东皇没有在此时进入这里的话，那么这冥古宙仅剩的残余也会在并不遥远的未来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一个马上面临着消亡结局的东西，突然间打开了它那亿亿年不曾开放的胸怀，将自己吸引进来，叶东皇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巧合。
要知道，大黑暗天本就是后世灵魂法则的起源之一，他甚至怀疑这片黑暗拥有自己的意志。
当叶东皇不再主动下潜后，这方黑暗便彻底地平静下来，平静的宛如死亡，无运动、无时间流逝、无空间变化，亘古如一，永恒不变。
刹那即是永恒，永恒亦是瞬间。
叶东皇感觉只过了一刹那，在下一个瞬间，永恒不变的大黑暗天最深处，那星星点点的微光忽然间闪耀起来，明亮的光芒照破万丈深渊，星光如潮汐涌动，像海啸般澎湃！
这是心灵之光，是意志之光！
一个无比恢宏的意志从黑暗的深处苏醒！
然后向着叶东皇所在蔓延了过来。
璀璨而夺目的光随之照亮整片大黑暗天。
叶东皇眼中，两朵魂火剧烈摇曳起来，那光仿佛无物不穿，明亮的能够照进灵魂深处，他的每一个念头都在光芒中暴露无遗。
在叶东皇堪称恒河沙数，无可计量的念头之中，有一枚灰扑扑的、布满了各种刀削斧凿雨打风吹的伤痕的、像一颗顽石一般平凡、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念头被这道光激发，忽然从他的灵魂深处跳出！
大黑暗天中，思维是一种真实无虚的力量。
唯心的念头也能有物质化的实体。
只要足够坚定与自信，便能绽放无限的力量！
这枚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念头自叶东皇心田中跃出后，立刻开始膨胀，在一个小到无法描述的时间单位内，它已经变得无限庞大！
将这整片大黑暗天都囊括其中！
念头之内，有宇宙开辟之异象，有阴阳轮转之奇景，有星河幻灭之恐怖！
万类众生于此间繁衍滋长。
无量法则在其中演化分裂。
无数宏大至极、恐怖至极的场面皆包藏在这枚看似平凡普通的念头之内，其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天地万物皆备于我。”
“天地存乎我一心，万物存乎我一念。”
“我心即宇宙，念动万物生。”
光与暗的交织中，有这样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是叶东皇的心声。
下一刻，念头中蕴藏的那道模糊身影和叶东皇重叠在一起，他手臂轻抬，白骨之躯上血肉瞬间重生。
他微微握拳，四周的黑暗轰然破碎，柔和的白光洒下，叶东皇已然回到了正常的世界中，立身在镜天海湖的湖面上！
他的手中，正捏着一团浓厚至极的黑暗。
这团黑暗不停扭曲挣扎，延伸出无数触手，触手中闪烁着无数星光，像一座缓缓盘旋的宇宙星云，试图挣脱叶东皇的手掌。
有一个无比惊诧的声音从那团黑暗中发出：“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叶东皇微微一笑。
“我只是个想要成仙的人罢了。”
借助大黑暗天本身的法则，在那道光照亮叶东皇内心世界时，他顺势将自己心间的执念斩出。
那是一道“我欲成仙，法力无边”的执念。
是“我以我道压万道，卧云俯瞰人世间”的无上雄心壮志。
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
叶东皇这道成仙执念，比天还要高，比道还要大。
包罗万象，气吞寰宇！
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潜藏在叶东皇心灵最深处，就连能暴露人一切思维运转的大黑暗天最初也没有将这枚念头逼出。
直到那个黑暗最深处的意志主动试探，将自己的思维之光主动伸入叶东皇心中。
然后……它就被这枚念头轻易捕获了。
在如今的时代，不论是无望林海还是盘古大陆，思维的力量都只能存在于人心之中，想要用思维干涉现实，必须要有足够高深的修为境界来支撑。
只有在这冥古宙大黑暗天中，思维可以不依赖其他任何事物，仅凭自身就拥有惊人的力量。
叶东皇设了一个小小的陷阱，便用自己不惜毁灭世界也要成仙的强大执念轻松炼化了这片古老时代的残余。
事实上，如果不是担心打草惊蛇，有可能放跑了隐藏在大黑暗天最深处的那道意志，叶东皇早在进入其中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将之炼化。
此刻，那道意志还在奋力反抗，不愿意屈从叶东皇的掌控，但这只是徒劳。
叶东皇五指微微一紧，进一步压榨手中那团黑暗的活动空间。
“我刚刚回答了你的问题，所以现在，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叶东皇一边说，一边在湖面上行走，一道道波纹在他脚下扩散，他看了眼天色，估计自己误入那片大黑暗天中三个时辰，如果快一点，还能在入夜之前赶到镜天海湖中央。
那团黑暗里的声音冷笑一声：“本尊拒绝。”
叶东皇微微皱眉，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按向黑暗深处，湮灭了十分之一的星光。
“你似乎有些搞不清楚形式。”叶东皇摇了摇头。
“我是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但是问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我真正想要的只有这片黑暗本身，至于你——无足轻重。”
“你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所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答就死，就是这么简单。相信我，我杀你不会比杀鸡困难。”
叶东皇说罢，手掌开始持续用力，那团不停变化扭曲的黑暗一点点被捏成小球，里面无数闪耀的星光以一种恒定的速度熄灭。
死亡的恐怖在那道意志中滋长，它试图挣扎和逃离，但叶东皇的手仿佛绝壁，封锁它一切逃生的可能。
唯一的生路就是屈服。
在星光被抹除了三分之一的时候，那个意志再次发出了声音：“好吧好吧，你赢了，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叶东皇微微颔首，还会恐惧死亡，看来并非某种法则聚合物。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东西？”
“本尊不是东西！”
那声音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先是反驳叶东皇的话语，而后顿了顿，才用一种低沉的腔调庄严宣告：“本尊是神！”
叶东皇只觉得它是在装腔作势，但对于它的答案还是颇感意外。
神？
这是一个多久没有听说过的词汇了？
自从神话时代破灭后，这世间以神自居的生物就越来越少。
毕竟，人族已经大兴于世，而非人者皆为妖，这世间已经没有了神的位置。
所以，听到手中这东西自称为神之后，叶东皇忽然有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你是什么神？香火神？信仰神？还是自然神？”
“什么香火信仰的？本尊乃是真神！”
“哦，那就是自然神。”
叶东皇点了点头。
神有许多种，大致可以分为自然神与人格神两类，也称天神和人神。
前者是从天地间自古有之的自然法则中孕育降生的，是某一自然现象的具象，比如雷神、火神、风神、雨神……生来便掌握着相关的法则之力。
自然神中最古老、最强大的一尊便是冥古宙末期诞生的祖神，祂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尊生命，是一切自然法则的共同结晶，亦是一切人为法则的起源。
除了自然神，其余各种神明都被统称为人格神。
人格神是从生命的情感、信仰以及各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中诞生的，比如爱神、美神、战神、死神……
人格神的力量来自生命群体，祂们不见得就一定比自然神弱，甚至有些还要强于自然神。
但人格神很容易会被生命的群体意志扭曲自己的心灵。
即被神职扭曲了神性。
修行界中常用香火有毒来描述这类事情。
除此之外，一旦生命群体性遗忘了某一尊人格神，那么那尊神便会真的烟消云散。
所以人格神需要常常在世间行走，不断宣扬自己的名。
自神话时代以后，经历天夏、天商、天周三代人皇的不断打压，除了早早归附人族朝廷的几尊人格神之外，其余的人格神再也没有了传播自己名号的机会，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消散在历史的尘烟中。
而自然神，祂们的衰亡比人格神还要更早一些。
冥古宙末期，祖神诞生，这一事件标志着死寂的冥古宙的终结，孕育生命的太古宙开始。
太古宙时代，天地依然荒凉，自然环境允许生命诞生，但生命还没有诞生，直到祖神陨落。
祂身体的各个部分融入太古天地之中，血肉结合自然法则孕育出了第二批自然神，祂们同样古老而强大，自称为真神，如今的人则称之为原始神明。
那是自然神最鼎盛的时代。
这种鼎盛从太古宙一直延续到元古宙。
到了元古宙末期，各种自然神为了扩张自己掌控的法则，开始相互吞噬，在天地间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神战，直战到天地破碎。
在连绵不休的神战中，原始神明不断陨落，为了扩张自己的战力，很多自然神开始利用自己掌控的法则之力创造生命。
雷神创造雷灵，水神创造水精……
元古终末一战，天地破碎，法则崩坏，原始神明百不存一，荒古时代开启。
几尊取得了在最后胜利的强大原始神明也身受重伤，匆匆修补了残破的天地之后，就融入世界深处，陷入了永恒沉眠
那些作为神战消耗品的非神生命却开始在天地间不断繁衍昌盛起来，并一点点抹去了原始神明存在的痕迹，成为世界新的主人。
故而，现如今的修行界普遍认为自然神消亡于荒古时代，就算有那么大小猫三两只苟延残喘下来，祂们最多也就撑到了莽荒纪元。
连神话时代都没有熬到，更别说之后的太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了。
此刻，叶东皇表面平静，内心却极为诧异，从莽荒纪元到当今时代，之间的跨度至少百亿年，如果将自己手中这尊自然神存在的消息公布出去，很多修行理论便都要改写。
“既然你是自然神，那么就讲一讲元古宙时候的事情吧，我对你们的历史很感兴趣。”
“什么历史？本尊不记得了。”
那团黑暗中，无数星光跳动了一下，然后发出了有些迷茫的声音。
叶东皇眉头一挑，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群星。
“你确定不记得了？”
“对啊！”那声音颇为理直气壮。
“本尊只记得本尊败了，家也被打碎了，身躯也被分食……若不然本尊岂会被你钳制！”
星光不断跳动，颇有一些愤愤不平的意味。
叶东皇对它的话不置可否。
据他所知，真神之躯混元如一，没有意识、灵魂、肉身的区别，神体破碎确实会导致记忆的破碎，这个意识说的情况确实有可能。
这样想着，叶东皇继续问道：“既然你已经在此苟延残喘了无数年，为什么今天要把我引进来。”
那声音嗫喏了两声，方才说道：“你……你身上的气息很像祖神。”
“你见过祖神？”这一次，叶东皇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和祖神同时代的生命？
“不，不是。”那声音矢口否认。
“我没见过祖神，但我是祖神的一部分残余结合大黑暗天形成的生命，有一些天生的传承记忆，我虽然忘掉了许多事，但对于祖神的存在却永不会淡忘！”
“我说你的气息很像祖神……不是说你们相似，而是你们的气息都同样圆满无缺……不，也不能这样说，不是气息，而是某个方面，你取得了和祖神一样的成就。”
听到它这样说，叶东皇瞬间便想到了自己丹田内的十座道基。
如果说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圆满无缺的，那就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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