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昂贵的刀板香
“我们，去哪里啊？”
一行三人从前山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山下曲折分岔的小路上转了半小时，直到把溪水和山景彻底看腻了，林群终于忍不住问了。
走在两人中间的程田，眉毛狠狠跳了一下：“我以为你都想好了才说要溜的。”谁能想到林群立刻摆出无赖的样子：“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先去后山吧。”孟风雪打开从售票亭拿来的旅游手册，仔细观察了一下，做出了决定。
群玉山共有三座主要的山峰，前山，后山与西山。为了防止遇到眼镜陈或是撞上警察叔叔，他们决定去游客比较稀少的后山。
其实，孟风雪还有一重考虑。照片上老婆婆的地址是在西山的山坳上。要想去西山，必须从后山绕道。从眼镜陈身边跑开，想自由自在地旅行、身边不要大人管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直觉眼镜陈对食谱，以及这个让爸爸成长为名厨的婆婆另有所图。潜意识里，他不想让大人之间的那件事污染了爸爸曾经去过的地方。
绕道后山路途不算近，三个男孩子拦了一辆小皮卡车。这也是山区的主要交通工具，能坐人，还能装货。他们爬上半露天的车斗，里面有几个用铁焊死在地面上的板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车速不快，但程田紧张得不行，用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栏杆大喘粗气。拜托，他可是班长，带领全班学习过安全教育读本的，怎么能坐在没有安全带的位置上呢？
不同于程田的窘样，林群的自我感觉还挺不错的。他潇洒地迎着车后吹来的山风，冲外面吼叫：“大山！我来了！大山！我来了！”
另一位小朋友孟风雪，既不过分兴奋，也不过分紧张。规规矩矩地在位子上攥紧装满了笔记本的背包。
一同坐车的还有当地的山民，听说他们三个小孩子自己跑出来玩，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游玩的事情来。后山山路险峻，有几处小路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一侧山体似被天上落下的刀斧砍去，余下光秃秃的峭壁。虽不如前山草木茂盛，自有一番清爽的镜像。山腰处有一家好吃的餐馆，叫金竹山庄，专做本地菜肴。尤其是一道名菜刀板香，吃完唇齿留香，鲜味经久不散。一个老伯回味起金竹山庄的佳肴，甚至一脸陶醉地砸吧起了嘴。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灵犀地一致决定要到后山的那家餐厅去吃个午餐。
车在山路间盘旋了大概十几分钟，停在孤零零的一条石板小路前。男孩们沿着小路拾级而上，后山的景致果然与前山截然不同。游客三两成行，吃力地攀登着粗糙的石阶，全然不似前山那般已经被成千上万人的步履研磨光滑。树木依依，杂草随意地长到了主干的步道上。
往上爬了十几分钟，望与太阳相反的方向，隐隐可见西山的轮廓。
那就是西山啊，孟风雪盯着笼罩在水雾里露出尖锐的山顶的山体沉思。
爸爸的食谱上说，他就是在那里爱上了做厨师？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在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会让爸爸带着尚在襁褓的他四处漂泊？
一直逃避着妈妈的孟风雪，第一次有些想知道，爸爸究竟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来到了山水之间，品尝了山野的味道，心情发生了变化。又或者是大家都在说妈妈有什么样的理由和苦衷，他听了进去。此刻对于妈妈，他没有那么抵触了。
夏天接近正午的后山，植被像一个保护的罩子，把游人包裹在阴凉的氛围里。三人没有方向，也没有赶路的需要，徐徐缓缓登山，品尝着难得的自由滋味。
走着走着，林群又想到一个新问题。晚上他们回不回去啊，回去的话似乎有点没面子，不回去住哪里呢。
“你们身上，不会没带钱吧。”程田问。
“早上出来急了，大部分钱都放在行李箱里了……”孟风雪掏了掏口袋，只掏出零散的几十块钱。
而林群只带了一张爸妈的银行卡，里面钱倒是不少。银行卡，可是附近荒郊野岭，也不像有取款机的样子。他讪笑着把兜里的钢镚捧到大家面前，一脸讨好的样子。
程田无奈地扶住额头，数了数自己的口袋里，零零碎碎，纸币加上硬币不过三百元，应该还够。
“我们会不会被警察抓走啊？”
“应该不会。其实，在走前我给陈叔叔留了字条。”程田说。
“叛徒，叛徒！”林群大声嚷嚷。
孟风雪斜睨他一眼：“我倒觉得程田做事比你靠谱多了。”
话音刚落，孟风雪的手机就响了，是眼镜陈打来的。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说他们自己逛一会就回去。
林群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现在谎说得很顺溜。”
谈笑间，前面出现了一片稍大的空地。片片颜色斑驳的竹林包裹着一座精巧的山庄。山民们说的餐馆就是这里吧！
小朋友们从餐馆门口鱼贯而入，点了山民所说的名菜刀板香，几道时蔬，蒸了一条早上从浦江捞起来的支鱼。
刀板香果然没令人失望，从卖相上就新奇。一块木质菜板托着肉片，肥瘦分明，肥肉的部分半透明，瘦肉的部分殷红欲滴。相传，古时候群玉山附近的村落里出了一个名人，他回乡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乡亲们，只身前去拜访他的老师。师母便用咸肉直接在菜板上烹饪，没有多余的餐具，便以菜板为容器。菜品香气扑鼻，手口留香，顾名刀板香。
肉片底下垫着竹笋，油腻的香气被中合，增添了一点清香。肉片是腌制时间不长的土猪肉，咸味不太浓重，尚保留着鲜肉的一点柔软口感。
因为气候湿润，食物存放不当容易腐坏，从这之中江南地区的人发展出处理食物的智慧。他们善于制作发酵、腌制类的食品，延长保存时间。
孟风雪夹起一块肉，配上下面的笋片一起吃，惊艳地瞪大了眼睛。明明肥肉的部分不少，却一点都不腻，像在咀嚼一块柔软的雪。他观察了一下这道菜，发现了端倪。
整道菜其实是连着底下的菜板一起蒸的，肥肉多余的油脂都被质地多空疏松的松木菜板吸收了。
“不错不错，确实好吃，我平时都不太爱吃酱肉腌肉一类的东西呢。”林群就着咸肉干下了两大碗饭。
酒足饭饱，钱带的最少的的林群反而豪气地一挥手：“买单！”没想到，账单捧上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上面赫然写着三个硕大的8。这么一点菜，就要八百八十八块钱？
老板是一个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粗的大金链子，满脸横肉。看着三个小朋友呆若木鸡，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不客气地说：“喂，小朋友，付钱啊！”
握着三个人所有钱的程田一片空白，看着老板胳膊上硬硬的肌肉，哆哆嗦嗦地问“怎么这么贵？”
林群不服气，据理力争：“我们就点了一点猪肉一条鱼，在市区这些菜卖个两百块差不多了吧！”
“开什么玩笑，这是景区啊！”老板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也不至于要八百块吧！”
“你到底懂不懂，这山路你也看见了，车子是开不上来的，都是人把吃的一步一步运上来的。贵点不是正常吗？”
孟风雪一时语塞，怎么感觉老板说的也不无道理的样子。
“你们不会没带钱吧？想吃白食？”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婶冲出来说。
“小孩，你们的家长呢？”
“叫警察，叫警察！”
面前的人群越聚集越多，围堵成一道厚实的墙，孟风雪这边三言两语难敌对面的七嘴八舌。他的心脏扑通扑通，都快从身体里蹦出来了。怎么办，打电话给眼镜陈吗？那不是穿帮了，也不可能独自去西山找老婆婆了。
刚刚咽下肚子的刀板香忽然就不香了。他们三人感觉自己才是那块香喷喷的肉放在菜板上。看来自由旅行这件事还是草率了。
人群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黑咖啡一般的身影闪过。孟风雪心跳停滞了一下。
是她吗？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忽然期待起来，万一那道身影就是妈妈，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行三人从前山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山下曲折分岔的小路上转了半小时，直到把溪水和山景彻底看腻了，林群终于忍不住问了。
走在两人中间的程田，眉毛狠狠跳了一下：“我以为你都想好了才说要溜的。”谁能想到林群立刻摆出无赖的样子：“没有啊，我只是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先去后山吧。”孟风雪打开从售票亭拿来的旅游手册，仔细观察了一下，做出了决定。
群玉山共有三座主要的山峰，前山，后山与西山。为了防止遇到眼镜陈或是撞上警察叔叔，他们决定去游客比较稀少的后山。
其实，孟风雪还有一重考虑。照片上老婆婆的地址是在西山的山坳上。要想去西山，必须从后山绕道。从眼镜陈身边跑开，想自由自在地旅行、身边不要大人管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直觉眼镜陈对食谱，以及这个让爸爸成长为名厨的婆婆另有所图。潜意识里，他不想让大人之间的那件事污染了爸爸曾经去过的地方。
绕道后山路途不算近，三个男孩子拦了一辆小皮卡车。这也是山区的主要交通工具，能坐人，还能装货。他们爬上半露天的车斗，里面有几个用铁焊死在地面上的板凳，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车速不快，但程田紧张得不行，用手死死抓住旁边的栏杆大喘粗气。拜托，他可是班长，带领全班学习过安全教育读本的，怎么能坐在没有安全带的位置上呢？
不同于程田的窘样，林群的自我感觉还挺不错的。他潇洒地迎着车后吹来的山风，冲外面吼叫：“大山！我来了！大山！我来了！”
另一位小朋友孟风雪，既不过分兴奋，也不过分紧张。规规矩矩地在位子上攥紧装满了笔记本的背包。
一同坐车的还有当地的山民，听说他们三个小孩子自己跑出来玩，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游玩的事情来。后山山路险峻，有几处小路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一侧山体似被天上落下的刀斧砍去，余下光秃秃的峭壁。虽不如前山草木茂盛，自有一番清爽的镜像。山腰处有一家好吃的餐馆，叫金竹山庄，专做本地菜肴。尤其是一道名菜刀板香，吃完唇齿留香，鲜味经久不散。一个老伯回味起金竹山庄的佳肴，甚至一脸陶醉地砸吧起了嘴。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心有灵犀地一致决定要到后山的那家餐厅去吃个午餐。
车在山路间盘旋了大概十几分钟，停在孤零零的一条石板小路前。男孩们沿着小路拾级而上，后山的景致果然与前山截然不同。游客三两成行，吃力地攀登着粗糙的石阶，全然不似前山那般已经被成千上万人的步履研磨光滑。树木依依，杂草随意地长到了主干的步道上。
往上爬了十几分钟，望与太阳相反的方向，隐隐可见西山的轮廓。
那就是西山啊，孟风雪盯着笼罩在水雾里露出尖锐的山顶的山体沉思。
爸爸的食谱上说，他就是在那里爱上了做厨师？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在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会让爸爸带着尚在襁褓的他四处漂泊？
一直逃避着妈妈的孟风雪，第一次有些想知道，爸爸究竟和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也许是来到了山水之间，品尝了山野的味道，心情发生了变化。又或者是大家都在说妈妈有什么样的理由和苦衷，他听了进去。此刻对于妈妈，他没有那么抵触了。
夏天接近正午的后山，植被像一个保护的罩子，把游人包裹在阴凉的氛围里。三人没有方向，也没有赶路的需要，徐徐缓缓登山，品尝着难得的自由滋味。
走着走着，林群又想到一个新问题。晚上他们回不回去啊，回去的话似乎有点没面子，不回去住哪里呢。
“你们身上，不会没带钱吧。”程田问。
“早上出来急了，大部分钱都放在行李箱里了……”孟风雪掏了掏口袋，只掏出零散的几十块钱。
而林群只带了一张爸妈的银行卡，里面钱倒是不少。银行卡，可是附近荒郊野岭，也不像有取款机的样子。他讪笑着把兜里的钢镚捧到大家面前，一脸讨好的样子。
程田无奈地扶住额头，数了数自己的口袋里，零零碎碎，纸币加上硬币不过三百元，应该还够。
“我们会不会被警察抓走啊？”
“应该不会。其实，在走前我给陈叔叔留了字条。”程田说。
“叛徒，叛徒！”林群大声嚷嚷。
孟风雪斜睨他一眼：“我倒觉得程田做事比你靠谱多了。”
话音刚落，孟风雪的手机就响了，是眼镜陈打来的。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句，说他们自己逛一会就回去。
林群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现在谎说得很顺溜。”
谈笑间，前面出现了一片稍大的空地。片片颜色斑驳的竹林包裹着一座精巧的山庄。山民们说的餐馆就是这里吧！
小朋友们从餐馆门口鱼贯而入，点了山民所说的名菜刀板香，几道时蔬，蒸了一条早上从浦江捞起来的支鱼。
刀板香果然没令人失望，从卖相上就新奇。一块木质菜板托着肉片，肥瘦分明，肥肉的部分半透明，瘦肉的部分殷红欲滴。相传，古时候群玉山附近的村落里出了一个名人，他回乡的时候没有提前告诉乡亲们，只身前去拜访他的老师。师母便用咸肉直接在菜板上烹饪，没有多余的餐具，便以菜板为容器。菜品香气扑鼻，手口留香，顾名刀板香。
肉片底下垫着竹笋，油腻的香气被中合，增添了一点清香。肉片是腌制时间不长的土猪肉，咸味不太浓重，尚保留着鲜肉的一点柔软口感。
因为气候湿润，食物存放不当容易腐坏，从这之中江南地区的人发展出处理食物的智慧。他们善于制作发酵、腌制类的食品，延长保存时间。
孟风雪夹起一块肉，配上下面的笋片一起吃，惊艳地瞪大了眼睛。明明肥肉的部分不少，却一点都不腻，像在咀嚼一块柔软的雪。他观察了一下这道菜，发现了端倪。
整道菜其实是连着底下的菜板一起蒸的，肥肉多余的油脂都被质地多空疏松的松木菜板吸收了。
“不错不错，确实好吃，我平时都不太爱吃酱肉腌肉一类的东西呢。”林群就着咸肉干下了两大碗饭。
酒足饭饱，钱带的最少的的林群反而豪气地一挥手：“买单！”没想到，账单捧上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上面赫然写着三个硕大的8。这么一点菜，就要八百八十八块钱？
老板是一个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粗的大金链子，满脸横肉。看着三个小朋友呆若木鸡，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不客气地说：“喂，小朋友，付钱啊！”
握着三个人所有钱的程田一片空白，看着老板胳膊上硬硬的肌肉，哆哆嗦嗦地问“怎么这么贵？”
林群不服气，据理力争：“我们就点了一点猪肉一条鱼，在市区这些菜卖个两百块差不多了吧！”
“开什么玩笑，这是景区啊！”老板白森森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那也不至于要八百块吧！”
“你到底懂不懂，这山路你也看见了，车子是开不上来的，都是人把吃的一步一步运上来的。贵点不是正常吗？”
孟风雪一时语塞，怎么感觉老板说的也不无道理的样子。
“你们不会没带钱吧？想吃白食？”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婶冲出来说。
“小孩，你们的家长呢？”
“叫警察，叫警察！”
面前的人群越聚集越多，围堵成一道厚实的墙，孟风雪这边三言两语难敌对面的七嘴八舌。他的心脏扑通扑通，都快从身体里蹦出来了。怎么办，打电话给眼镜陈吗？那不是穿帮了，也不可能独自去西山找老婆婆了。
刚刚咽下肚子的刀板香忽然就不香了。他们三人感觉自己才是那块香喷喷的肉放在菜板上。看来自由旅行这件事还是草率了。
人群里似乎有一道熟悉的黑咖啡一般的身影闪过。孟风雪心跳停滞了一下。
是她吗？
在这样的情境下，他忽然期待起来，万一那道身影就是妈妈，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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