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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虎妖

    蒲县,城南林荫处,天色见晚。

    老鸨子徐三娘杵在灯下,跟馆里账房盘对着当日账目。

    如今这世道乱的跟锅沸汤一样,就连南风馆这种往日号称‘灯烛交辉不夜城’的销金窟也遣散了许多妓子,只堪堪能够维持不折本而已。

    徐三娘正愁眉苦脸拨着算盘,抬头一撇,店里的小倌儿许林怯生生走进楼里。

    “阿嬷”,小倌儿低眉耷眼唤了一声,侧身一让,门外又挤进个身姿风韵的美妇来。

    这妇人瞧着三十出头,身穿一件锦丝双蝶绣罗裙。

    细看诸处,却做折纤柳腰身,回波春光露,这各般好处都是美艳不可方物。

    徐三娘眼见有客登门,立时便迎了上去,吩咐小厮看过茶,笑盈盈道:

    “这位娘子贵姓,是来打尖,还是住店?”

    美妇翻了白眼,指着楼上那一间间熏香掩纱的客房,道:

    “唤我虞夫人就好,这整个蒲县谁不知道你徐鸨子明面上开的是勾栏,背地里却尽做些替人调教娈童的腌臜营生,再说谁家正经娘子又会来这种地方?”

    说着,美妇从丝袖中摸出包散碎银钱往桌上一按,便起身环顾上下,似是想挑间顺眼些的客房。

    这种事在蒲县并不少见,至少上至朝廷京师,下至桃洲城,哪个地方没有几个股道热肠的官宦,哪个豪绅家里又没养着几个娈童。

    世道混浊,腌臜事太多自然也就成了常态。

    徐三娘见其姿容不俗,又出手阔绰,不由心间暗喜,又宰到头发浪的肥羊。

    “不知娘子,阿呸…”,她轻扇几下自己那张跟干橘皮似的老脸,忙改口道:

    “不知虞夫人喜欢乖巧些的,还是?”

    哪知对方却一把将先前领她进门的小倌儿给拽了过来,以指轻抚过许林的胸膛。

    “这小哥儿倒是生得一副好皮相,瞧着就像是香甜可口的紧。”

    许林哪见过这等场面,当即就弓着腰成了个红脸公鸡。

    心中却暗道:“若能伺候一回这等佳人,也不枉委身风尘一场。”

    “哎呦喂”,徐三娘瞧着两人一个形骸放浪,一个故作天真的模样一拍双手。

    就是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她竟隐约看见虞夫人两眼闪过一丝幽光。

    瞧着,就像南风馆头牌养的那只灵猫?

    虽说纳闷自己怎么会大白天花了眼,不过瞧虞夫人那心痒难耐的模样,这宗生意准是没跑了。

    于是献宝似的,又拉着许林好一番夸赞。

    “您别看他年纪小了些,可奇人异相,他那舌头啊,生来就要比其他人长上一截,我当初可是花了百来两从他爹手里卖的,也就是您来了…”

    徐三娘说着就要去掰许林的嘴巴,小倌儿到底是年纪小面皮薄了些,兀自合着嘴不愿张开。

    直到被瞬间拉下脸的老鸨子“啪啪”甩了两个大币兜,这才不情不愿张嘴,露出他那‘奇人异相’来。

    转眼暮光散尽,徐三娘已将贵客安排进了掌起烛火的客房中。

    香薰沐浴后的许林,则是被一众妓子推搡着走上楼去。

    想起虞夫人那绰约风姿,小倌儿时下不由得又是一阵气血翻涌。

    按下心绪,他掌着灯敲响房门,小心翼翼道:

    “夫人,我能进来了嘛?”

    话音未落,门里便伸出只莹莹玉臂将他拽了进去。

    接而身着薄纱的虞夫人便迅速将房门与窗棂都一一上了锁匙。

    许林心中泛起股恐慌。

    “夫人,何故要锁门。”

    “真是个呆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待会莫让别人打搅了你我。”

    虞夫人说着将许林拉上床帏,双手摸向他的脸庞。

    “小郎君这皮肉可是滑嫩的紧,真像秋来山里熟透的红果。”

    许林莫名觉得有些荒谬,哪有把人比做山果的。

    “哎呀,我是夸小郎君长的俊俏嘞。”

    这话说完,许林面上的局促不安倒是减轻了些。

    虞夫人见状娇媚一笑,玉指顺着脸颊一路向下,顺势解开许林衣衫上的盘纽。

    小倌儿霎时像张紧崩的满弓,惊声道:“夫人不去洗漱一番吗?”

    “郎君可曾见过,有人在享用珍馐前还要先把自己洗干净的?”

    虞夫人说完露出副诡异的笑容,转身努嘴一吹。

    屋里霎时一阵狂风呼啸,那许多盏烛火便被尽数搅灭了去。

    夜色翻涌中,隐约听见一阵衣物被撑裂的脆响。

    窗棂外,几个趴墙根偷听的妓子面色绯红。

    起先她们还在惊讶,这没经过事的小倌儿怎生能弄出这么大动静来。

    可没一回屋内的异响越来越剧烈......

    “姐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一个年纪小些的清倌儿指了指窗口,小心翼翼问道。

    南风馆的头牌闻言凑了过去,攒鼻一闻,双目立时瞪的滚圆。

    “哪来这么大的血腥味?”

    “啊,血?”

    几个妓子吓的花容失色,先是面面相觑,待嗅着味道往门缝里瞧了一眼,瞬间便逃也似连滚带爬跑下楼去。

    ……

    听见自己的宝贝摇钱树出了事,不消时,老鸨子就领着一干持棍汉子气势汹汹杀到了楼上。

    徐三娘跟账房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凑到门缝处,登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借着门外透进去的烛光,她隐约偏见一个硕大的怪影趴在床前,像是正在啃食什么东西。

    倏地,那怪影察觉到了众人的异动,骤然回头望向门外。

    一双熟悉的,泛着幽光的眸子在黑暗闪过。

    徐三娘被那双眼睛一瞧,当即被吓得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颤颤巍巍指向屋内。

    “开门,快开门。”

    一干打手得了指令,当即摇门的摇门,砸窗的砸窗,没几下便将两扇门板合力撞开。

    烛光循着洞开的门户幽幽照进屋内。

    众人闯进屋内抄棍乱打的景象并未出现,惊叫声却接而连三响起,接而一条条精壮汉子便活见鬼般四散而开。

    倒在地上的徐三娘抬头望去。

    只见屋内床帏上污血撒满被褥,哪还有虞夫人妙曼的身影。

    独剩一只通体白纹相间,满脸钢札似毛须的大虫人立而起,将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投入嘴中。

    而后好似囫囵吞枣般嚼也不嚼,吸溜一声便吞咽了下去。

    再看直愣愣距坐在床上的许林,虽说仍是生前的俊俏样貌,可胸前却多出个肉茬翻飞,前后透亮的大窟窿来。

    只是其中心肝脾肺肾却空空如也,早已不知所踪。

    ‘虞夫人’,或者说是虎妖瞪着双铜铃似的巨眼扫向门外众人。

    只一眼,便将那群叫嚷的汉子给吓的宴席旗鼓。

    虎妖见状气势更胜,咧嘴露出满口匕首似的犬齿,那张粘毛污血的毛脸尽透出几分拟人化的讥讽来,旋即以爪勾起床上的......向门外挑去。

    好巧不巧的,一下便套在了徐三娘的脖颈上。

    “娘哎。”

    老鸨子惨叫一声后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门外的一干打手妓子何时见过这等惊悚可怖的场面,一时间失魂的失魂,栽倒的栽倒。

    反倒是虎妖趁众人被吓破胆之际狂啸一声,撞破后窗,没入夜色中扬长而去。

    南风馆中,只余下凄厉的干嚎与满楼的鸡飞狗跳声。

    ……

    蒲县城外来了三个奇怪的出家人。

    打前两个脑袋光溜溜的的和尚还正常些,一大一小手持念珠,行走间颇有几分释家高徒风采。

    身后那个道人就有些古怪。

    明明穿着件不大合身的旧道袍,偏生又顶着一头和尚才有的短毛,脚下还踩着双模样古怪的厚底‘靴子’。

    这个怪异的组合自然正是赵煜和智全智慧师兄弟两个。

    话说大小和尚昨夜瞧见赵煜跟那害人的女鬼突然消失在了原地,当即也顾不得道士先前的提醒,逃出山神庙后便一头扎进了旷野中。

    两人大抵这辈子从未有过像这般为自己奔走,天刚朦朦亮就已经从山陇跑到了官道上。

    赵煜反倒乐的清静,折腾了半晚上绕是他也累的不轻,蒙头一倒就在破庙睡起了回笼觉。

    待得日上三竿,赵煜睡的正香时,美梦却被一阵湿漉漉,突然袭来的的温润感扰醒。

    睁开惺忪睡眼,先是一股浓郁的草腥味扑鼻而来,接而一张硕大的驴脸袭入两眼。

    “w,sup,哦谢特。”

    抹了把脸上的涎水翻身而起,赵煜瞧着呲着两排大牙傻乐的青驴,以及那条被啃断的缰绳一脸生无可恋。

    罢了罢了,你昨晚也算立了功,道爷我不跟蠢驴一般见识。”

    说归说骂归骂,这驴子昨夜拴在庙门外歇足了脚力,今早撒欢跑起来倒是脚程奇快。

    不消一个时辰,便驮着赵煜赶上了惊魂未定的智全智慧师兄弟。

    一番寒暄过后,三人一驴搭伙走上官道。

    还未靠近城廓,远远就瞧见城门口杵着一队兵丁,持刀盘查着来往商客。

    智全见状从包袱里掏出一纸黄色文纸分给小和尚智慧,又将一纸白色的递给赵煜。

    道士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加盖着蒲县官府大印的皮纸,上书‘钟山寺挂单,时三十日’的字样。

    “这是何物?”

    “道长,这是本地官府开具的过所。”

    “过所又是什么东西?”

    “近儿个县里流民闹的凶,外地人来蒲县要是拿不出这一纸文书可是寸步难行。”

    “明白了,就是路引嘛。”

    赵煜应和了一声,翻看了下手里这张类似‘暂住证’的文纸,抬头时却发现大和尚抿着嘴,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指了指门口合甲持刀的兵丁,智全小声道:

    “你带戒牒了没有,看这样子,单有过所缺了戒牒还是进不去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