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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陆·悬牵一线

    ——线人女被劫火花寨,鹰犬走却逢一线牵——

    上回说到:随着辛子骏造访据点的景年见到了伯父口中的“苗秀才”,原来他才是东昌府兄弟会主事。然而不知为何,苗秀才对景年的到来爱答不理,反而以绘画设下考验。景年凭借自己原先的画学生活顺利过关,苗秀才却显得不大高兴。三人就此攀谈起来,秀才向景年打听导师身体情况,景年谨遵伯父嘱托,并未实情相告,也未曾表露自己与导师之关系。哪知此时,忽有一人叫苗主事出去,秀才便教子骏带景年去见见手下刺客兄弟。

    子骏不羁,将景年带去后院,随后便趁晨光进城,二人一路相谈甚欢,直至在城墙上观察许久,才想起要回去的事情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见辛子骏风风火火回来,苗秀才一瘸一拐地将二人迎在屋外,面色不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乱跑!若再回来晚些,迟早让你耽误了人命!”

    一听这话,那辛姑娘本预备好张嘴驳斥的,反倒与景年双双竖起耳朵,紧张起来:“甚么人命?”

    苗秀才背着手,又一拐一拐地踱了两步,一脸阴沉。踱了好半天,眼看着辛姑娘要催促,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咬着牙根道:“这帮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海棠,被火花寨的劫走了!”

    “哈?!”辛子骏惊叫起来,“火花寨?咱们的线人,怎会被他们劫走?她人在哪儿,被关在何处?我去把她带回来!”

    景年便琢磨琢磨,想起来时曾有个刺客兄弟喊了苗主事出去,大概便是海棠这回事了。便点头附和:“苗兄莫急,海棠是东昌府的线人,也是中原兄弟会的同袍,事关重大。你且说说情况,我同辛姑娘一起救人去。”

    “事发突然,海棠不知被带去了何处。但麻烦的是,她手上要紧的东西不少,万一泄露到那帮地痞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你们去救,勿要惊动贼人,只将她活着带回来——记得!务必带活的回来!”

    辛子骏一双脚已经踏在往外跑的路上:“好了好了,少啰嗦!你等着我将海棠带来就是!”

    说罢,一把抓住景年的胳膊,飞窜出门。

    天色已亮。

    年轻人紧紧追随着大踏步奔跑的子骏,时不时施展轻功跃过路边碍事的车子、柴堆,追上她的步子,向东昌府东南急行。

    街边百姓们已有出来做生意的,三三两两推着摊就要摆,那辛子骏躲闪不及,撞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屠户,还没落着骂,那两个一见此女怀中一人长的大刀,还未敢骂出口,便只剩下望着一男一女飞奔而去的背影腹诽的份儿了。

    “辛姑娘,你可知晓海棠姑娘何在?”景年努力赶着那大步流星的,“再往东南走,就要出城了!”

    “就是要出城!”辛子骏头也不回,“海棠还能在哪,火花寨劫的人,能带到别的地方去不成?快快快,要去得迟了,只管给她收尸罢!”

    景年跃过地上一摊杂物:“这火花寨到底甚么来头?”

    “能有甚么来头?”辛子骏道,“不过是盘踞在城外的大贼窝,占了两座村子,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原先还找过兄弟会的麻烦,师兄去打了两回交道,勉强也算相安无事,谁知这回又犯的甚么病,动到咱们头上来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见官府出兵清剿?”

    “嗐,那寨主崔山刀落草前将妹妹嫁与太守,谁知妹妹染病去了,火花寨险些出动四大堂主围攻太守府。后来此事如何平息的,谁也不晓得,待我听闻时,火花寨的已与师兄划定好了地盘,井水不犯河水了。”

    “四大堂主?”景年疑惑,“区区一个贼窝,哪来这么些个‘堂主’?”

    辛子骏道:“师兄说,那姓崔的不知在哪里带了一窝喽啰落脚,里头有几个奇人异士,有点稀罕本领,便号称四大堂主——要我说,谁知他们有甚鸟本事,是狼是狗,会会便知!”

    东昌府官兵已被梁山义军擒获,二人一路出城,倒没受阻碍。只是那火花寨离城内尚有段距离,好容易往东南摸进一大片林子,又七拐八拐好半天,终于在一处略有起伏的林地外头觅得村子一片,村口竖着两座哨塔,两人便对视一眼:这便是火花寨了。

    然而不知怎的,那哨岗瞧着威严,仔细一看,好似没人值守。辛子骏大喜,从潜伏地爬起来就要往里闯,景年却觉得有诈,一把将她拖回来,好言好语劝她又等候一番。可谁知等了半天,连个巡寨的也没见着,二人为保险起见,沿村潜行,悄然入内。

    这火花寨盘踞的村落,被人垒了些土墙,将原本通达的村路阻断得迂回曲折;又将平坦的地方堆土夯坡,植树栽草,生生在这两村之地内造了番起伏出来,俨然是个大寨子了。子骏不大擅长爬坡,速度慢了景年一截,两人便由那哥儿带着一路往里走。

    约摸半刻,子骏忽然兴奋起来,一路闻着什么,在后头左看右看:“兄弟,兄弟!小心些,附近有狗!”

    话音才落,年轻人便急急刹住脚步,道一句“嘘!”便护着她往下一蹲,藏在最近的矮墙后面,躲过两个牵着黄犬的巡逻喽啰。

    入寨处毫无设防,此地却忽见守卫,景年寻思,莫非附近就是火花寨子中心了?

    再向内探,陆陆续续地有了巡逻队伍和小哨塔,上头立着两个弓手,目光炯炯。他心道:愈向内,戒备愈是森严,看来真教我俩摸到大本营了。便藏在一处房屋后头,侧耳听了许久,对辛子骏道:“附近有说话的动静,我且去听上一听。姑娘替我望风,一有人来,立即喊我!”

    那刀客自进了大本营,便像察觉到危险似的,一路没再有甚么声响。此刻也只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他挪到另一处屋子后头,看着他麻溜翻上屋顶,便将刀出鞘半寸,警戒地蹲伏在附近杂草矮树中。

    景年上了屋顶,脚勾屋檐,倒挂金钟,悄悄戳开一角窗纸,拿眼对着看看,却只见里头昏昏暗暗,难以看清,只瞧得见有四人围一彪形大汉而坐,便收了眼睛,将耳朵附在窗外,将里头的声音细细听来。

    ◇◇◇◇◇◇

    “花二哥哥,你有何见教?”

    一名女子的声音,似是江南口音。

    “将那妞儿关到我那处去!”一位健气男子答话,“是他们坏规矩在先,便是兄弟会来了人,也只教他们有来无回!”

    “花蛟,一群乌合之众,不必如此防备。那妞儿手里有好料,先撬开她的嘴,剩下的,待他们来人再谈。”

    “哎呦……崔大哥好肚量,可惜姓苗的不讲义气,真是辜负了大哥一番好意。”还是方才那江南女子,“我倒想问问清楚,若是他们不来,这姑娘落在咱们手里,如何处置才好?”

    “嗐,哄她一阵,套点东西出来,大不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喂狗就是!”一个口音浓郁的汉子呛她,“大哥、二哥,五妹、六弟,你们寻思如何?”

    “四哥武勇,我手无缚鸡之力,没甚么说的……”一个尖细阴郁的声音,“倒是二哥,若他们派了那个疯癫女子来,你可得当心些……”

    “老六,你莫不是怕女人罢?她来了,也是一样的有去无回,怕甚么!”

    “花蛟,老六说的有些道理。昨夜才险些教她放了冷箭,若不是那帮梁山莽夫闯进来……明年今夜,便是你几个的忌日。”崔山刀道,“盗马帮血案是谁干的,你忘了?那条疯狗见血红眼,神鬼不拦,姓苗的养着她,为的就是震慑火花寨……哼,如今苗秀才自知理亏,必会派她过来要人,你几个只管做好准备,莫教他们钻了空子!”

    “大哥放心,”江南女人娇俏一笑,“她来便来,咱们好好招待招待。对了,待大哥得了她的人头,可别不舍得给咱们看看……”

    “哈哈哈……”崔山刀笑起来,“这种好事,还能少了你?来,花蛟,将牢笼钥匙给她。另外老四,你们守好寨子东口南口,不许擅离职守!”

    “嘻嘻……”江南女子也笑,“看牢笼甚么的,我一介弱女子,哪里做得动这种活计?若是把钥匙掉了,只怕大哥手里又要多一个人头了……我看哪,六弟仔细,还是让他好好儿地拿宝贝系起来吧。”

    崔山刀手中叮当一阵乱响:“女人家,就是嘴儿甜,随你去了。”又道,“哼,姓苗的敢设鸿门大宴,我便看他这回还有甚么花招。行了,你几个速速去罢,莫再耽误时辰!”

    ◇◇◇◇◇◇

    听几人要走,景年将身子撑回屋顶,见远处放哨的往这里看,赶忙又翻身下去。

    “怎样?”辛姑娘仍旧将拇指压在刀身,四处戒备,“都听见了甚么,快快说与我听!”

    景年匆匆道:“姑娘说中了,海棠的确在这里。方才屋里的是寨主,余下几个,来头不小,像是你说的四大堂主。眼下海棠姑娘被一个叫‘花蛟’的堂主关押起来,钥匙却在‘老六’手里……咱们得想办法拿到钥匙,速战速决。”他抬眼看了看方位,又低头道,“只是钥匙到底在何人手中,那人藏身何处,尚不得而知。”

    辛子骏道:“杀一个,将他问来,不就得了!”

    “不可!”想到屋内密谋的事情,景年努力拦住跃跃欲试的辛姑娘,“听我说,他们有人认得你,若是暴露行踪,恐怕凶多吉少。今日行动,一切以二位姑娘性命为上,万万不可冲动!”

    “那你说,怎么找到地方?”

    “他们当中,有两个要守东口与南口,你我分头行动,一人解决一个,若他们手中没有钥匙,便问出另外二人方位。”景年低声道,“眼下你我对阵何人尚难预料,一旦分开便难以互相照应……辛姑娘,千万当心些,动静不要太大。”

    “好!”辛子骏双眼放光,“我去南口!”

    说罢,便自原地疾窜向南。

    景年戴上兜帽,也敛身离去。

    一刻钟后,火花寨东口。

    眼见着一肥硕汉子爬上嘎吱作响的哨岗,刺客藏在墙根底下,心道:一路瞧来,放哨的都是些瘦猴儿似的弓手,这硕鼠是甚么人物?

    又想:管他是谁,我只将这厮了结在岗亭上头便得了。因此动了一动,刚要往哨岗下头钻,便听那人开了口,朝下面喊:“莫要偷懒,走动起来!”

    听这浓重的口音,景年将伸了一半的脑袋缩了回去。

    这声音他记得,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崔山刀屋子里说话的“老四”!

    ——这硕鼠竟是个堂主!

    想及子骏此前说四大堂主都“有点稀罕本事”,他便稳了稳心思,决心随机应变,便屏住呼吸瞅准时机,钻进哨塔脚下的草丛里。

    “老四”就在上面,一颗大耳肥头左看右看,教他捉不到露头的机会。

    景年心生一计,摸了块石头出来,向营地里面一打。

    硕鼠听见动静,往声音来处扭头。

    好机会!

    刺客窜出草丛,蹭蹭蹭几下爬上塔身。谁知哨塔这面的梯子竟是半断的,景年一脚才踏上去,那横木便“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刺耳的声音回荡在村口一带,那人立刻止住动作,往哨塔底下看。

    “甚么动静!”

    硕鼠探出身去,看了看晃悠悠挂在半空的木头。

    “咦……没人……哼,这破梯子何时断了的,也没人来修修,吓老子一跳!”

    景年紧紧扒着另一侧的塔底,身子吊在空中,悄悄松了口气。

    好险……幸好急中生智,将身子晃到了一边去。但再往上,要如何爬?他往下一瞧,底下没有任何可供踩踏的地方;抬头看看,除了手中木头,上面也没什么抓取物。

    看来若要上去,只得再想法子往另一侧看看。

    他再次荡到另一面上,惹得哨塔轻晃了一下。

    眼下,手掌距离岗亭边缘仅有一尺,只要脚下发发力便能跃上去。可硕鼠身形壮硕,一人便几乎撑满整个哨岗,即便翻进去,也难有转圜之地……

    他再次抬头,目光锁定在更上方的塔顶边缘。

    如果能藏身塔顶,再伺机而下……

    塔顶外沿距离此处约摸六七尺,景年打量几回,心中隐约有了数:如攀上城墙那般翻到塔顶上去,不难!

    听着硕鼠的脚步声,刺客瞅准时机,双臂一提,便将自己送上了哨岗边缘,接着踢踏两声,脚下生风,三两下爬上了塔顶。

    “谁?甚么动静!”

    硕鼠撞在方才他爬上来的地方,晃得整座哨塔跟着抖了一抖。景年已在塔顶斜面稳住身形,见此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伸出脑袋、四处查探,便弹出袖剑,待他乍转身,翻腾下来一剑抵颈,自背后低喝道:“莫回头!花蛟何在?”

    那硕鼠在景年手下僵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来、来来,来者何人!?”

    景年不答,将袖剑压得更紧了些。

    硕鼠便打起哆嗦来,心中默道:这人不搭话,究竟是谁人偷袭我?该不会是那兄弟会的野汉,偷到火花寨营盘来了罢!

    如此一想,此人惊惧,不知自己出师不利,头回亲身上阵就碰上了要命的家伙,便在那刺客手底下抖得更狠。没一会,哨岗里传来一阵腥臊味,景年低头一瞧——这硕鼠竟吓得尿了裤子!

    瞧这“堂主”这般窝囊,年轻人稍稍放松戒备,只是催促:“花蛟何在?快说!”

    硕鼠抖了抖,险些咬了自己舌头:“我、我同你打个商量,好汉!你放我一马,我就告诉你!”

    景年冷笑:“休得滑头,只管说来!”

    老四啰嗦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身子抖抖索索、摇摇晃晃,年轻人正要催促,忽觉不对:此人看似在发抖,实则以结巴拖延时间,好无形中调换二人站位,将他转到对着哨岗入口的地方……

    他想做甚?

    景年心中才猜了一分,便见此人突然大吼转身,将他用力一撞。然而他早有防备,那厮脚尖才动便轻身往一闪,硕鼠刹不住车,张牙舞爪地冲向边缘、跌落下去,将草地砸得一阵乱响。待底下的动静停了,景年自哨塔边缘向下一望,却只见那硕鼠已是脑袋着地,把脖子都给折断,咽了气了!

    望着地上那具肥硕的躯体,刺客不禁哑然。

    手中的袖剑还未见血,便已没了用武之地,实在稀罕。他向来多对付百般纠缠之敌,如今碰上个不战而胜的,一时竟还有些手足无措:甚么堂主,就是这等货色?

    瞧着远处巡逻的已转回来,景年匆匆跳下哨塔,将尸身草草拖入不远处一口破缸里,搜寻半天也没找见钥匙,叹道:本还想从他嘴里逼出话来,谁知怎死得这般猝不及防,眼下没有钥匙,又断了线索,还是先往辛姑娘那瞧瞧罢。便看看日头,伏入草丛,往南去了。

    却说另一边,辛子骏潜行至火花寨南口,伏在一片树林中,左右嗅闻片刻,才欲起身,却见前边屋中正缓缓走出来个阴森森的瘦鬼,形销骨立,状若走尸。还没待她打量,那瘦鬼却如发觉似的往这处看,便赶忙收回目光,匆匆向树林深处退了退。

    林间窸窣响了一阵,不知何处起了阵风。

    冷风拂过草木,在辛子骏藏身之处上空回荡起阵阵细小嗡鸣,听着有些怪异。

    她将刀藏在身下,竖起耳朵,留心周遭响动。

    自那人出了屋来,便往树林里走,她紧张此人动作,却见他不紧不慢地踱到她方才在的地方,左右踢了踢草丛、灌木,又僵硬地抬起头来,闭眼侧耳,好似在听风。

    ——难道自己来时暴露了踪迹,怎的此人竟发现了她方才躲藏的地方?

    辛子骏不敢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人倾听片刻,复又睁眼,阴郁的目光从半空缓缓落将下来,恰停在她眼下躲避的灌木丛前。

    她一惊,拇指将刀推出半寸,浑身警戒。

    他看见了?他没看见?

    来人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抬起脚尖,向前迈步,正冲着她在的地方。

    ——他看见了!

    辛子骏大惊,虽不知这家伙如何发现的自己,但他既然能看得见,便是再躲也没什么意义,不如趁他手中没带着兵器,拼上一把,也好过束手就擒!

    这般想着,她便不顾脖颈间传来的一阵瘙痒,跃出灌木丛。那瘦鬼自然将目光转向她,看得却是她的脖子。子骏哪管瞧的哪儿,大喝一声,拔刀猛冲向前:“拿命来!”

    一刀砍去,那厮晃晃悠悠地躲到一边,带着阴恻恻的微笑窜向辛子骏现身处。辛姑娘见他竟能躲开,心中腾起好胜的念头,再次挥刀冲将而来。但见那人只是站在原地,待她接近,忽然手掌一翻、一抓,辛子骏便眼前一花,整个人如被飞踢般掀翻倒地,拍起一地枯草。

    “呜……”

    子骏呲牙起身,揉了揉摔疼的肩背,顺手挠了挠还在发痒的脖子。她瞧瞧四周,地上没有甚么石头土块,不知方才是踩到甚么东西,竟在敌人面前滑倒了,便倍觉羞耻,起刀再战。

    谁知再次猛冲过去,未到身前,只觉脖间忽然一动,身子便再一次腾空而起,好似被人从后面勒着,扳倒在地:“呜呃!!”

    “姑娘当心!”

    一道白色影子从林间踏枝而来,高高一跃,拉起剑啸坠至子骏身边,再见两道剑光一闪,对面那瘦条儿便向后晃了晃,好似松脱了抓着的东西。

    辛姑娘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张景年。因而叫道:“你来作甚!我能打过他!”唇边却现出得意来,“罢了,你来就来,便助我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了结在此!再战!”

    “慢着!”景年伸手捉她,奈何此女莽力奇大,倏忽间已提着长刀杀向那人,“辛姑娘,当心些,他手上不知有什么法宝!”

    说罢,自己也提剑冲过去,与辛子骏左右夹击。

    那瘦鬼显然不曾预料又多一个,但见助战的男子虽发觉他手中有端倪,却尚未识破法宝真容,便又笑起来,幽魂般左躲右闪,跳至二人身后,张开双臂,双手十指舞动起来,怪异如戏耍。

    二人双双扭头,正要追击,景年忽也觉得脖间有些发痒,继而又有些勒得慌,再看他双手对着自己与辛姑娘,不停张合,大为不解,暗道:这厮使得究竟甚么鬼把戏,远远动几下手指头,竟能掐我二人脖颈!便甩甩头,双眼圆睁,张开鹰眼。

    ——……

    ——!!!

    不看不要紧,一看竟将他吓得鹰眼涣散、浑身一个激灵:方才那窥见的一瞬,在这片树林之中,在枝杈树梢间,铺天盖地的,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银线!

    如同蛛网一般,几为天罗地网……

    他强作镇定,再次开启鹰眼,便见自己与辛子骏脖间俱缠着数圈银线,共同牵系在远处那瘦鬼手中。

    那人依然在阴森地笑。

    景年看他就要舞动手指,当即将手指使劲贴住皮肤,用力抓了两下,直到抓住一根像是头发丝的东西,便当机立断,发狠一拽——

    啪!

    随着断裂声一同起来的,是一阵紧随而来的后脖颈与指肚上的疼痛。

    拿下手指一看,他才发觉已被银线勒出一条深口,正向外冒着血……

    “甚么妖魔鬼怪,笑得教人恶心!吃我一刀!”

    旁边辛子骏瞅了个那人不曾防备的空档,举起刀头,学着他的样子左右挥砍两刀,就要向前进攻。

    景年便也抬头要战,还未挪步,瘦鬼已将手腕一抬,那衔刀犬便如生了翅膀般飞向半空、愈飞愈高;待他将另一只手向上一挥、一拉,那姑娘便剧烈挣扎起来,一手紧紧抓着刀柄,一手拼命抠挖脖颈,形如一条被人吊在树上的野犬。

    “姑娘!“刺客被迫驻足,”别乱动!”

    他向上一看,空中横七竖八泛着光的,全是坚韧却难以看清的丝线。

    怎么办……

    他攥紧了剑柄。

    怎么办?

    眼看着辛子骏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脖颈面庞也由通红渐渐发青,景年心中焦急万分。可方才一番试探下来,不论进攻还是防守,他瞧不见林中丝线,便难躲开瘦鬼阴招,这下可如何是好?

    若是自己登上树去救人,恐怕也会中了瘦鬼的计,被一同吊死在林子里!

    瘦鬼盯着辛子骏,看她渐渐不动了,又看向手上一片殷红的景年。

    两个一张脸的家伙,一个快死了,一个还活着……就像是将一个人杀死一遍,再杀一遍一样,有意思……

    他又笑了。

    看他要动手,年轻人不敢耽搁,挥剑阻隔瘦鬼抛来的丝线,借机腾身上树,接近辛姑娘,一手抓紧树枝,一手伸向她的脖子:“姑娘撑住!”

    指尖血染在颈间,几滴新血淌下一瞬,忽然横流开来。

    他注意到血滴在她脖子上左右蔓延,心中一惊,继而灵光乍现,暗暗叫道:有了!

    ——丝线看不见,但血,血滴会沾染在线上,将无色的线染成红色……待染血的线再浸染更多的丝线,如此一来,便能看见了!

    景年扫了眼半空中层罗的微光,心一横,弹出袖剑,将左手拇指在剑尖上一按,立时鲜血淋漓。再忍着痛楚摸向子骏脖颈,果然,一行行红线出现在他眼前:奏效了!

    然而,红色蔓延不久,便迟滞下来。

    这点血,还不足以染红全部的丝线……

    景年咬紧牙关,闭上眼,再次将手指抹在剑上,子骏脖子上的红色便更多了几分。

    一次还不够,那便两次;两次不够,便三次……

    直到子骏脖间全部染红,他的左手,也遍布上血淋淋的创口。

    十指连心,这大大小小十几条口子就那样张着,疼得他一动手指,就忍不住倒抽冷气。

    可如此,只能将她脖子上的条条丝线全部染出,林间那么多银线,又要多少血才能染红?

    “兄弟……兄弟……”

    耳边响起费力的气声,他看向她,才发觉自始至终,她都是拼命睁着眼睛看他的。

    “别再伤……自己,用我的……放血,无所谓……”

    他沉默着摇摇头,割断子骏脖间血线,带着她跃下地面,又将她放在地上。

    瘦鬼早已重新布好了银线,静静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二人自投罗网。

    景年起身,与他对峙。

    林间树干树枝上,到处都是银光闪闪的细丝。只消一动,索命的线便会缠在他们身上,为人操纵。

    怎么办……

    伯父教给他无数刺杀技艺,他却从未见过如此鬼把戏。

    如何破局?如何逃出生天?

    ……

    在稳立的刺客背后,眼前一阵阵发黑的辛子骏大喘粗气,努力坐起,举起胳膊,露出犬牙,咬住皮肉,发狠一撕。

    巨大的痛感猛击大脑,却逼着她迅速从混沌中清醒。

    她缓慢地爬起来,带着满脖鲜血,再次捡起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