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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捌·出乎意料

    ——狭路相逢逢场作戏,局势万变变幻莫测——

    上回说到:二人联手破敌打败瘦鬼,恰逢女堂主现身寻人,便再度配合制敌,套出情报,成功找到花蛟所在的火花北寨。此时却因一时疏忽,子骏不慎被女堂主偷袭,索性只是轻伤,暂无大碍,便了结了此人性命,以免打草惊蛇。随后,二人决定演一出“双簧戏”,即令子骏假扮俘虏,由景年乔装打扮后携入敌营,里应外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火花北寨地势平缓,除去一段坡地,余下的地界宽敞空旷,教喽啰们摆满了桌椅板凳、草席酒坛,供寨内兄弟吃酒划拳用。

    想来那守着北寨的花蛟也是个不怕热闹的,这帮贼人闹得正起兴,口中脏言蔑语腌臜不堪,一字不漏地全飘进景年耳朵眼儿里。他将马尾拢了个髻子,脸上抹得脏兮兮,身上裹一身怪味扑鼻的衣裳,抱着子骏,心中一阵阵犯呕,庆幸道:幸好将这姑娘拍晕了,若她只是假寐,闻见这般臭气、听了这等秽语,只怕再来五个他——不,再来五个大哥也拦不住她掀桌踢凳大打出手。

    他将辛姑娘向上抱得结实些,继续腹诽:只是待她醒了,恐怕要在我身上找回这一掌来。可若不如此教她晕上一刻,谁敢担保我能平安混入寨子……

    正寻思着,脚下已踏进大院。最近的几个划拳喽啰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让出几寸走人的地方,继续吵嚷。

    一个捧着酒坛匆匆路过的矮个儿撞了他一下,把坛子跌在地上打碎了,囔着鼻子便叫唤起来:“没娘养的东西,怎么走路的!”

    几个周围游手好闲的抬起脑袋,准备看大戏。但一瞧,那被骂的高个儿满脸土灰,邋邋遢遢,手中却抱了个小娘们儿,便轰然一声全围过来,口中乱糟糟地起哄:

    “哎哟!哎哟!来了个妞儿!”

    “在哪里抱的,教弟兄们也去相两个来!”

    “别挡路,让俺也瞧瞧!”

    看那帮喽啰要动手动脚,景年抬脚往旁边凳子上一支,顺势把子骏抱得高了些,装腔作势道:“起开起开!二哥要的人,你们也敢碰!”

    喽啰们一听,又稀罕开了,左瞧右看,哈哈大笑:“哎哟,稀罕事!花二哥亲自要的小娘们,你们谁碰一指头,砍了你们狗头!哈哈哈哈……”

    趁着起哄,景年留心扫视一周,此地虽是花蛟营地,却没见着近遭有牢笼之类的刑具,心道:眼下尚不知海棠被关在何处,看来还是要先找到花蛟再说。可再看看,人群中却也没有长得像花蛟的,又往场院边上一排屋子里瞥去,也都关着门窗,瞧不见里头有没有人。便趁势骂道:“砍砍砍!扰了二哥要人,叫老大把你们脑袋砍了当蹴鞠!”又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横道,“快来个长眼的,同爷爷一起将这妞儿送到二哥手里去!”

    一听要干活,那帮喽啰们滑头得很,嘻嘻哈哈着散了,只留下几个年龄不大的在旁边站着,向他悄悄道:“哥儿,你莫不是才来的,送二哥手里做甚?还是同我们歇一歇罢。花二哥才开了一局赌,你此时烦他,当心他拿你练棒槌!”

    景年却道:“赌?二哥好兴致,他在哪里赌?我把人带过去,给他助助兴!”

    那几个见劝不住他,便往旁边一指:“就在那里。你说话小心些!”

    他一点头,抱起姑娘就走。

    谁知才抬脚,那间屋门忽然开了。

    “哎呦”一声哭喊打破热闹,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踉踉跄跄地爬了出来,滚了几圈,躺在地上哀嚎。

    众人伸头一看,那厮大张着嘴,满脸是血。怎么这般狼狈?——原来是赌输了,被二哥一拳打掉了大门牙!

    有了快活事,伙计们乐得前仰后合,去了两个将他拖走,剩下的便看着他们背影笑。笑着笑着,喽啰们忽然纷纷站起,看着门里缓缓走出来个赤裸上身的高壮汉子,口中叫道:“二哥!”“花二哥!”

    景年也忍不住探头看去,心道:既然叫二哥,来人想必就是花蛟了。便定睛一看,此人面上一道长疤,霸气十足;身材魁梧,健壮如牛,春寒料峭的时日竟敢打赤膊,露着卷曲胸毛;左臂文着条黑蛟龙,蛟头在肩,蛟身盘旋过腰,又在脚脖子上露出来半截蛟尾。真个人如其名,花蛟是也!

    那壮牛走出屋子,一脚踩在地上,扫视四周,声如雷鸣,颇为霸道:“不痛快,再来一个!”

    一时间,方才还在起哄的喽啰们,此刻都不敢作声了,站在前头的心惊胆战,后头的往前面人身后藏了又藏,生怕被头儿看见。

    花蛟左右看了看,目光被不远处面生的瘦高个吸引过去。

    这人手里抱着甚么东西?瞧着像个姑娘。他不由得在意起来,问道:“那边那个,你手里是甚么人!”

    那人低头答:“是兄弟们新捉的妞儿,大哥命我送来,还要劳烦二哥将她同原先那个关到一处去!”

    花蛟一听,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嘴角一翘,乐了:“这还不好说,我正叫了老五去拿钥匙,你且等她回来罢!”语毕又嘀咕,“走也走了半晌了,这狐狸精,去了这么半天还没回来,怕是又鬼混去了。”继而向一边招招手,不耐烦道,“算了,慢吞吞的东西,不中用。来人!牵头驴子,去东边找老六,把他钥匙拿来!”

    一听这个,景年心中一惊,怕事情败露,见有人去牵驴子,眼珠儿火速一转,赶紧道:“不着急!二哥只管尽兴,小的在外头看着她便是!”

    那牵驴的停下来,看看花蛟。那文身汉子便挥挥手:“那便罢了,先搁外头。”又点了点景年,“你,过来。既然不是急事,便进来,陪我玩两把!”

    这厮猜到他要点到自己,道了声“是”,抱着子骏便要往里走。

    然而走到花蛟身前,却被那文着黑蛟龙的胳膊拦住了:“哎——没长耳朵么,还带这累赘做甚,放下,搁外头去!”

    年轻人被拦在门外,愣了一下,旋即答道:“好。”便抱着人退了两步,向四下撒摸几眼,心中惴惴——放在外面,如何教人放心?

    辛子骏受的那掌不轻不重,约摸要晕上一刻钟。他这一进去,还不知一刻钟能不能出得来,外头又净是些污言秽语、毛手毛脚的男人,个个眼巴眼望地盯着,鬼也晓得脑中想的都是什么腌臜事。可眼下岂能违抗花蛟的命令?看他已经进了屋去,便只好将子骏放在靠窗墙边,对着外头那帮东西一指:“听见没,好生照看!别碰二哥的东西!”

    外头应和寥寥。

    景年说罢,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火花北寨外,林道间。

    “快点、快点!”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打破宁静,“再不赶紧告诉二哥三哥,就来不及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踏遍树林,四条腿的和两只脚的飞奔而来,急走而去。

    火花北寨,花蛟屋内。

    眼前这间房子,外头瞧着平平无奇,里头别有洞天。一方厅堂被花蛟改作赌场,摆着两三张大木桌;四角堆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封着黄泥红纸,一气堆到了天上。

    正当中的桌台上,四五个喽啰围桌而立,聚精会神地盯着个手执一根筷子的兄弟。

    那拿筷子的对着高高一摞铜钱虚晃几下,哈了口气,用力一打,便听桌对面墙壁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铜钱跌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铮铮声。声音还没停,旁边的便出声喊:“十三!十三!”“十六个!”“十!”还有个喊了声“十八”。

    一小个子喽啰在地上摸索半天,将铜钱一个个捡回来,在手心里一数,抬头道:“十五!”

    没人押中,几个赌徒便一齐发出叹气声,继而嘘声连连:“再来!再来!”

    方才那喊“十”的说:“这得猜到甚么时候去,下回叫不准,便看谁挨得近,就算谁赢!”

    “凭啥下回,”喊“十六”的叫唤起来,“你要算,这回便算,我喊得最近!我赢了!”说着便去拢桌子上的铜钱。

    “哎哎哎,这回是这回,下回是下回。这回谁说算数了?弟兄们都没赢,凭甚么你说算数便算数?”

    “十六”被拽开,推了说话的一把:“凭啥?你问我凭啥?我看就你不愿让老子赢!”

    那人也推搡起来:“你他娘跟谁老子长老子短呢?”

    眼看着这伙人就要动手,花蛟在景年旁边咳了一声。

    几人回头,立马分开站着:“二哥,二哥回来了!”

    花蛟道:“要打,便拿刀子打。不见血的,都是怂蛋!”

    “是、是……”几人缩着脖子,赔笑道,“二哥既然回来了,咱们再开一局?”

    “再来!”花蛟示意几人闪开,将景年向前一推,指着桌上成堆的铜钱,笑道,“玩过没有?这叫‘孔方兄听宝’,老大那里可没这个。来,陪我玩玩,要赢了,桌上的钱都归你!”

    景年站到桌边,旁边人递过来一根筷子,握把上磨得一层油污,油腻发黑。再看桌上金闪闪的铜钱,里头有新有旧,有的上头还带着血迹,恐怕是这帮贼人何时烧杀抢掠来的。便道:“二哥说笑了,小弟怎敢!二哥想怎么赢,小的奉陪便是。”

    花蛟放声大笑:“哈哈,有眼色!我喜欢你这小子!哎,回头莫在大哥那里跑腿了,跟着我混罢!”

    景年赶紧附和:“那自然是好!”

    花蛟点头:“不错,爽快!”随即话锋一转,伸出五根手指头,“不过,我花老二这里也是有规矩的,上了这张赌桌,便得赢我五十局才能下去。你可准备好了?”

    五十局?赢五十局才能下赌桌,若赢不了呢?

    想到刚才那连牙都给打掉了的,景年咬咬牙,点头道:“小的舍命陪君子!”

    “哈哈哈哈……舍命陪君子?”花蛟叉腰笑道,“好哇,想我这不识字的却也当了一回君子。来,将孔方兄请上来!”

    方才吵架的几人忙不迭地过来,将桌子上散乱的铜钱摞作四叠颤巍巍的钱柱。花蛟向景年抬手:“听闻新手运气上佳,你且开一把。”

    年轻人便抓着木筷,点点头,学着旁人的样子凑近钱柱,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打。

    钱柱被击飞半截,铜钱叮儿咣当地弹落在墙上、地上,响个不停。

    不待声音停下,花蛟便抱着胳膊叫道:“二十四!”

    景年握着筷子,定神道:“三十。”

    小个子跑过来,数了好几遍,抬头道:“二哥,二十六个。”

    旁边那几个立刻喊起来:“挨得近的算,二哥挨得近,二哥胜!”

    花蛟便微笑着看向景年。

    那年轻的心知场上自然都是向着他的,不敢作声,心中却总不大服气,便一言不发,又举起筷子,将余下的击飞半截。

    “劲头不错。”花蛟道,“三十六!”

    景年道:“三十三!”

    待小个子报了数,竟是三十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二人同时挑了挑眉。

    花蛟惊讶万分,继而兴致盎然:“哟!不错,教你赢了一回。将筷子给我,再来!”

    两人一来一回,有输有赢,筷子在二人间几度易手。

    小个子拿两罐豆粒计着输赢,不住地掏出来看,但数来数去,花二哥罐子里的豆子总与那哥儿的差不太多,时多时少,便贼眉鼠眼地瞧着那人,暗道:娘哎,这哥儿瞧着机灵,怎么是个傻的!莫不是赌了二三十局,脑子给赌迷糊了不成,怎的还越赢越多了——这可教二哥面子往哪儿搁!

    玩的把数一多,景年身上渐渐燥热起来,面红耳赤,双颊发烫,一下汗,脖子上被丝线割出的伤口也隐隐作痛,却浑然不觉。才把筷子重又交给花蛟,那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重新摞起来的钱柱,脑中算了算自己赢下的局数,心中道:赢他五十局便能出去,眼下还差十来局,只要再接再厉,赢下五十局,倒不是甚么难事!

    砰!——

    铜钱纷飞,犹如珠落玉盘,动听悦耳。

    但不知怎的,那声音却越发嘈杂,铜板崩在酒坛上砸击出的铮鸣清脆刺耳,愈响愈尖,顽固地钻入人耳,惹得他骤然耳鸣起来。

    ——

    “恁娘!爷老子不扑了,不扑了!”

    “……再扑下去,别看这衣裳啊,怕是连主家大宅院都要扑给我喽!”

    “堂堂张家管事的,却是个穷光蛋!”

    “——田信!你博钱扑酒却见好不收,如此狼狈滑稽,成何体统!”

    脑海中响起的,是如同当年那夜一样的怒喝,只是关扑赌钱之人却从田信变作了张二郎。

    景年猛然一个激灵,堵住一边耳朵,用力甩甩头,试图将那挥之不去的嗡鸣甩开。

    但耳畔的声音却越来越杂乱无章,除去铜钱落地、围观起哄,好似还有窗外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吆喝声,甚至隐约还有拳打脚踢的动静,闹得教人心烦意乱。

    直到小个子一声催促驱走噪声:“没眼色的,快报数来!教花二哥等你到甚么时候?”

    景年回过神来,后背出了层汗:报数?报什么数?

    低头一瞧,那筷子早不知何时又回到自己手里,桌上一摞铜钱被打飞出去大半,而花蛟早已皱着眉头,不满地将他看着。年轻人暗叫不好,他方才是怎么了,竟在此时走了神,全然不曾听过方才钱响!

    这可怎么报数?

    一圈人都盯着他看,等得就要不耐烦,景年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喊了个数:“五十七!”

    “五十七!”小个子举手示意,转向花蛟,“二十!”

    二十?景年又吃一惊。两数差距怎会如此悬殊?自己方才打出去多大一截?他又看看桌子上剩下的铜钱,心中疑惑,却实在想不起他打的到底是一摞新的,还是前头几局剩下的旧钱柱了。

    小个子数完了钱,叫道:“二十二!”旋即再次举手,“二哥胜!”

    花蛟抱臂看景年,慢慢笑起来。

    “输了几局了?赢了几局了?”他问,“还数着没有?”

    景年心里忽然腾起一股慌乱。

    几局了?他是数着的。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方才数了甚么数,好似是三十多,又好像在哪记住个四十多,怎么也想不起具体来,大概一直叫着钱数,时间一长,给记混了。

    年轻人努力回忆,他是怎么了?一向自诩脑子灵光的他,竟也有这样一团浆糊的时候……

    “你我已赌一百局整,你小子,输了五十一局。”待小个子数完豆粒,花蛟一屁股坐在赌桌上,旁边几个也分散开站着,“看来今儿不怪哥哥不留人,是你手气忒臭。你说,是不是啊?”

    五十一局?

    他何时同他赌了这么多回?不是才三四十把么!

    景年便急道:“等等,方才可没说上限一百局,我们再来!待我赢够五十局——”

    然而不待他说完,那几个已哄笑起来:“愿赌服输!”便摩拳擦掌地朝他走了过来,将花蛟挡在身后,提起碗大的拳头朝他面门打来。景年见势不妙,不敢大意,仰头躲过一拳,立刻回身起势,架住来人,继而左右开弓,同喽啰们动起了拳脚。

    花蛟在后面笑,一面加油鼓劲,一面乐滋滋地看着景年挨了几拳,又把那几个撂翻,口中不时叫好,好似那些躺着哼哼的与他没甚么干系。

    那厮喘着气停手,与他对视站着,沐浴在门外传来的叫嚷声里。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时近时远的狗叫,接着,好似有个女子呼喊了一声,引得他侧耳回头,向窗外投去匆匆一瞥——

    窗边倚靠的黑影,不见了。

    他一惊,始觉一刻钟已过,那姑娘恐怕已是自己醒了!

    那么,方才断断续续的厮打声是……

    “竖着耳朵,听甚么呢?”花蛟下了桌子,逼近景年,“打得不错,是个练家子。还赌么?再开你十局,你若能赢一半,便送你出去透透气。说罢!赌不赌?”

    景年心神涣散,坐立不安,仓促应道:“二哥技艺精湛,小弟愧不如人,愿赌服输!只是小的身上还有老大的差事,二哥若要休息,便教小的把那妞儿带下去,待回来,再陪二哥尽兴!”

    花蛟停住脚步,寻思片刻,倒也不拦,只又重新坐在赌桌上,把玩着两枚铜钱,闲道:“亏你还记着正事。去罢,你若有钥匙,便只管自己将人带去,不必劳我动手了。”

    景年如临大赦,赶忙点头,心思早飞出门外去了。待他拉开门闩,却忽听花蛟在后头笑了一声,笑得他身上发凉,凉得直刺头脑,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对,这话有诈!

    花蛟在试他!

    年轻人僵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在哪一步露了马脚。

    “走啊,怎么不动了?”花蛟的声音靠近了,“我猜猜,噢……是不是在寻思自个儿哪里漏的馅?”

    他握住门闩,缓缓扭头:“——你怎会知道钥匙在我手里?”

    “钥匙?”花蛟冷笑道,指了指他的脑袋,“你脖子后头那道口子,恐怕不是普通的东西割出来的罢——和老六交过手,还能活着来到这里,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景年警惕地瞪着他。

    “陪你玩得时候不短了,演得不错,小子。只可惜……”花蛟从一旁抱过一只酒坛,凑近鼻子,闻了闻,“寨子里都晓得,我花蛟从不沾手关押之事。你想找的‘花二哥’,恐怕从一开始,便找错人了罢!”

    ……

    “抓住她!三哥有令,这女人杀了咱们两个堂主!别让她给跑了!”

    一声大喝响起,看着底下牵着黑狗的喽啰,子骏站在刚爬上去的屋顶上,提着口抢来的刀,拍了拍脑袋,努力教自己清醒些。

    ——方才还在外头潜伏,怎的再一睁眼,便已身处群贼之中了?

    张景年呢,他在哪?

    她只记得自己被一阵喧哗声扰醒,才睁眼,便见有个牵着黑狗的同一文身大汉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着甚么,说的却正是狐媚子与另一堂主被杀的事情。待那汉子带着几个贼人消失在院北缓坡尽头,她才趁机起身逃离原地、躲在此处,勉强应付着底下那帮喽啰。

    巡逻犬在底下打着转,贼人聚集在屋檐底下,要往房顶上爬。

    就在此时,对面屋子里传来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年轻人被撞飞出来,满脸鼻血,身上透湿,与酒坛碎片和门板一起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一时间,木板散落、尘土飞扬,嘈杂的院子里安静一瞬,众人纷纷回头,望向那人。

    子骏眼睛一亮——是景年!

    黑犬闻见气味,狂吠不止,贼人抄起家伙围过去,那厮躲避不及,自地上抓两块陶片就要抵抗。却听辛子骏在对面屋顶将他喊了一声,随后操刀跃下、拼杀而来,二人便相背而立,同众人对峙。

    刺客丢下陶片,扒了衣裳,弹出袖剑,向后扭头,二人异口同声道:“你没事罢!”

    “没事!”又是异口同声。子骏抢白道:“你却在这里!他们发现了两具尸首,咱们暴露了!”

    景年正要回答,便见花蛟已在打手拥簇之下出屋,因此立即警戒,抹了把脸上酒水鼻血,将子骏拦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若我没猜错,你们是兄弟会来的罢!”花蛟停在不远处,抱胸道,“怎么?才来两个,便想劫人?”

    “两个如何,照旧杀你一片!”子骏一激便怒,“你这壮牛,快快放了我们的人!”

    景年也道:“放了那姑娘,我们便离开火花寨!”

    见那才被自己一拳掼飞出去的也发了话,花蛟愈发不以为然,站在满院刀枪棍棒里,大笑道:“放人?说得轻巧!若我不放呢?”

    “你不放,今日便休想走!”子骏扬起刀来,“把海棠交出来!”

    花蛟这才正眼打量打量辛子骏,又笑起来:“好大的口气,原来你便是老三说的那个疯癫女人!”再仔细看了看她与那一脸血的,“哟!不看还不晓得,你二人也是个双生子不成?哈哈哈……有意思!便教我好好看看,究竟是你们技高一筹,还是我们本事更大!”

    此言一出,景年疑道:“老三”是甚么人?“双生子”又是何意?

    顾不上多想,面前的花蛟已亮出狼牙短棒,一手一个,杀向二人。

    “当心!”景年催动身形,“他力气不小,且先躲着!”

    两人手中一时没有趁手的兵器,不敢正面对抗,四处躲闪。

    花蛟趁势而来,抡圆膀子步步急逼,子骏被打掉手中破刀,急道:“兄弟,掩护我!我去拿刀!”便瞅准时机飞身出去,抢回二人武器,拔出长刀,对着花蛟一顿猛劈猛砍,竟将他杀退半步,却仍难命中要害。

    有了对阵瘦鬼的经验,两人你攻我守,与花蛟针尖对麦芒,难解难分。

    然而就在局势僵持不下之时,忽听一声砰砰闷响,子骏手中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直直栽倒下去,抽搐两下,不动了。

    景年架住狼牙棒,惊诧错愕:“子骏?!”

    花蛟的攻势还在继续,年轻人躲闪不及,硬生生挨了一棒。

    他翻滚到一旁,咳了口血,啐在一边,却见地上已是一片鲜红,再一看,心中咯噔一声,沉入深窟:

    辛子骏倒在地上,温热的血液自她头顶处涌出,蘸湿头发、流过皮肤,在地上蔓延。

    而就在不远处一同躺在血泊中的,还有另一样东西。

    ——一块坚硬冰冷、沾着发丝的瓦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