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凤阳（六）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凤阳的命格，从她出生那日起便注定了。

    “平乐城……破了，凤阳……说过……城……破……人……亡，在此……多谢……公……子……成全。”胸口是汩汩的鲜血顺着铠甲浸湿早已血迹斑驳的暗褐土地，女子每吐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说完这话，嘴角竟还扯出一抹仿佛解脱的微笑。

    满脸的血污与疲惫之色，可眼里却依然有光。“放……开，我吧……楚……鄢，我……不……恨……你。”

    楚鄢紧紧的抱着女子的身体，感受到女子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满目的悔恨，他明明想，明明想放她一条生路，他不想杀她，他怎么会想杀她呢？

    “凤阳，凤阳。”楚鄢不停的呢喃，似是诉说情人无尽的思念，又似做了一场什么疯魔的梦。

    他说了中秋就去平乐城娶她，他都准备好了，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也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紧紧拽着女子衣服的手指被一根一根掰开，女子拼尽全力一个翻身从楚鄢怀里挣脱出来，双膝落在了地上，整个上半身也随之软软的匍匐在了地上。

    她咬了咬嘴唇，尽力使自己不因为失血过多而马上昏死过去，然后竟撑着手肘整个人跪了起来，在而后拖着身后长长的血迹，一步一步爬到了离泽水畔。

    望着混浊离泽中自己的倒影，女子眼里有一瞬的失神，梁国，还是败了。

    “外……公……舅舅……二……二叔……哥……哥……抱……歉……凤阳……有愧，没……守……住，城，也……没法……替……你们……报仇。”说到这里，早已被血腥染的麻木的双眼竟然又酸涩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随着一阵悲痛又凄凉的哭喊声，女子强忍浑身的疼痛，再次由趴着，借助手中的银枪立了起来，这是哥哥的枪，上面有守护梁国的历代忠魂，死也不能丢。

    “你们……教……教我……爱……憎……分……明，凤阳……欠他……一……条命，今天……就……还给……他。”说完，再次艰难的回头，最后望了那让她曾欢呼雀跃，也曾两眼发光期盼未来的男子一眼。

    他的身影还是那么高大，就像那天在水潭救她一般，苍劲的面庞，深邃的目光。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该是多么的美好。从十二三岁开始遐想的样子，原来就是这样，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开始在眼前闪过。

    从坐在父王肩头牙牙学语，到追着哥哥身后讨要糖果，舅舅的叮嘱，外公的宠溺。还有平乐城外，碧水深潭，她尖利的惊呼，然后他毫不犹豫自岸边一跃而下救她。

    “凤阳，你一定要平安长大，然后皇叔帮你找一个全梁国最好的夫婿，让你一生一世都幸福快乐。”

    原来她以为会让她遐想，自己会不会因为他而活过十五岁的男人，正是让她丢了这条命的人。

    原来她以为会成为全梁国最好的夫婿的男人，手上早已沾满了自己亲人，以及无数梁国将士的鲜血。

    “楚，楚鄢，你救了……我一条命……现……现在……我就……还……还给你。从……从此……我们……两不相欠。”女子说了她短暂十五年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而后，握着手中银枪直直的朝身后的离泽倒下去。

    当冰凉的河水浸没整个身躯，凤阳面上终于不再痛苦，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被楚鄢救起的午后，她失足掉入寒潭，于是再也没有起来。

    她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

    “啊！不要！”孟姜不合时宜的叫了出来。

    可等她冲到水畔，能看到的只有因沉重的铠甲而急速趁到湖底，再也睁不开眼的少女。

    梁国有好女，不过二八年华，卒于离泽之中，详因，因无人亲眼所见，未明。《邻国人物志》

    这是楚国退兵之后，楚国好事之人所编撰之各国人物志中一篇。

    “为什么？”孟姜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她望着眼前不停翻卷着波浪的蓝色大海，看不到边际，让她格外烦闷。

    “凤阳和楚鄢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她不停追问那僧人，可僧人不知是为何，闭眼多时，再未睁开。

    一阵各种发散的沉思之后，孟姜看向自己身侧的丛阳君，“丛阳君，凤阳公主死了，那楚鄢去了哪里，你有什么头绪吗？”

    她刚刚好像并未看见楚鄢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