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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从追求真理到追求方法

    阿梦给了我一个煮鸡蛋,让我在眼睛上揉揉,同时,建议大家去阳台上晒晒太阳。我怀疑这是以展示熊猫为动机施加的报复。虽然我看不到其他人的反应,但是,欢声笑语中我认为他们都在嘲笑我。这让我动了反击的小心思,甚至连我对经验主义的信心都有所增强。我以经验主义的推理对阿梦的经验主义的错误做出了经验主义的反应,甚至想要相信经验主义。这大概就是智人社会典型的错进错出,或者说,邪恶进邪恶出。

    老爷子出人意料地开启了话题,“我经常听你们说起追求、追求方法、思维研究方法。对研究过程和结果之间的因果性研究应该不容易,至少,经验主义者很难积累到足够的数据、经验。而且,对研究的研究像个滚雪球放大的过程,随着新方法的出现和应用,会有新的现象,从而产生进一步的结果。”

    阿梦说:“所以,方法不会像信仰那样只有很少的真理,而是有很多真理。这大概也是逻辑能够通过推理无限复杂地创造逻辑世界的一个证明,从一个真理开始的推理方向不是唯一的,会不断分岔成为很多真理。真理不仅有真理的属性,也有研究真理的方法,这就有了从一生多的机制。”

    我说:“从纯逻辑的角度看,这一研究很正常。灵魂必然要追求尽量合乎逻辑的思维,也就是追求逻辑最大。而追求最大必然对方法、行为有很多限制。这些限制中必然有一些是必然合乎逻辑的,永恒的,所以,必然包含真理。另一方面,我总说社会是邪恶的,但是,一个灵魂降生,难道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社会完美无缺上?如果和魔鬼生活在一起就做魔鬼?那可不行。所以,我就是把自己当作第一个人,首要任务之一就是检查自己降生在天堂、贼窝还是地狱,如果环境不完美可能有哪些不足,我应该着手解决哪些问题,等等。所以,灵魂一出现就应该是一个大忙人。当知道自己并不是第一个灵魂之后,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烂摊子,自然会对之前的灵魂不满。那些灵魂甚至不检查一下自己降生的环境?那么,他们做魔鬼难道还不能让人批评了?还要让后人跟着做魔鬼?还要后人夸奖他们德才兼备?如果说一个灵魂是一些推理的组合,推理价值低、错误率高的灵魂就应该被认为品质差。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智人的灵魂品质实在太差。至少,我发现在寻找真理这个过程中,前人没有留下什么重要的帮助,在研究方法上甚至是空白。所以,我没有感受到什么温暖,继承他们的传统还不如把自己想成就是孤魂一个,一切都亲历亲为。我研究研究过程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简而言之,我具备推理能力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运气奇差无比,降生在这么一个世界,因此,我要追求真理,自然也要追求追求真理的最佳方法。”

    阿梦说:“难怪你从小就怨言那么多。我觉得你说的有些道理,那就是不管环境如何,每个灵魂都要努力做一个好的灵魂,这就必须要检查一切,不能因为偷懒而成为魔鬼。”

    阿正哭丧着脸,“我现在就能推理了,岂不是说我马上要累死?”

    老爷子说:“关于真理的正确推理是每一个逻辑生物都要不断检查的,而且,检查过程中取得新的发现也不是新鲜事。”

    阿梦说:“在当今社会,最好的方法不仅不为人所知,甚至是被歧视、禁止的。例如,没有真理、研究真理的方法这样的专业。由于智人基本上都有一些功利主义的印记,导致思维的效率、价值低下会反过来影响思维、研究的意愿,这一反馈机制导致追求真理、社会进步的效率和速度所受到的影响还要大于方法本身的不足。我们能乐于长期研究,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没有沿用以前的方法,而是花了很大力气改进方法。研究方法的提升带来了多得多的研究行为。这就像是经济制度的改善曾经带来了多得多的经济行为一样。可以将方法视为逻辑,用方法改善方法,就像用逻辑对逻辑进行推理,其中必然有合乎真理的地方。”

    我说:“你说得轻松,我的研究可没那么顺利,也并不是采用纯逻辑方法。所以,要说起来历史会很漫长。我是用经验主义趟着错误走过来的,基本上经历了从局部的思维方法到普适的追求方法的发展过程。在最初的很多年时间里,想象力、逻辑推理积累了很多结果,价值参差不齐,从无限大到负值都有。但是,由于能力不足,没有能力做出正确的价值判断。在思维方面,其表现就是对新思想判断很吃力而且正确率并不高;表现在行为上,就是缺乏热情,三心二意,不太把研究当回事。判断价值的能力是研究的关键能力。这有些像是围棋。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棋手们通过刻苦的训练可以有相对较高的想象力和局部推理能力,但是对形势的判断误差很大。AI出现后的历史证明,不能因为判断难就认为没有绝对正确的判断,进而认为结果取决于个性、运气、气势、自信等非理性因素。不用迷信智人中的佼佼者,即使是国手的判断也会频频出错。应该相信只要能力提高,就能做出更好的判断;等到自己的能力超过了这个社会的上限,就会出现成果喷涌而出的场面,大概有些类似于AI吊打国手的那种状态。判断力出现飞跃后,不仅能以高得多的正确率对此前积累的思想做出判断,更重要的是之后的逻辑推理、想象平均价值会高很多,意味着判断每个思想所需的精力少了很多。尤其是,很多方法可以通过逻辑推理去找到并做出判断,而不再需要盲目地尝试,这大大降低了成本。生产思想的劳动生产率会出现飞跃,这就类似于围棋高手能比庸手找到最佳着法的可能性和速度都要大得多。所以,如果说这是滚雪球,在正确的滚法下,雪球的大小是指数增长的。之前我们说过写小说可以追求尽量合乎逻辑,不需要把推理能力局限在编造情节上,其实,棋手也是一样。很可能,我并不是人世间推理能力最高的人,只不过,我坚定地相信推理能力适用于一切领域,尤其是最有价值的领域,从不约束推理能力的范围,这几乎也就意味着不和任何特定的经验捆绑在一起,算是纯逻辑的雏形吧。而其它智人往往认为自己只适合在某一领域使用逻辑,而这个领域还不是真理领域。他们在某个局部追求尽量合乎逻辑,甚至,可以说在局部追求最大价值,只不过,在没有无限大价值的领域追求最大价值,价值也大不到哪里去。”

    “你是怎么构造出变量的?”

    “当时年纪太小,我也不完全清楚当时是怎么想出能力、方法、目标这几个关键变量的。既然我那时是坚定的经验主义者,它们肯定都和长期的经验有关,最多掺杂微量的纯逻辑推理。我首先是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当科学家的目标,那不重要,但是导致了对研究过程的思考,这算得上是一种创造。我首先认识到能力的不足,从如何提高能力乃至如何最快、最有效率、代价最小地提高能力入手,这样,从能力逐渐渗透到思维方法。目标乃至信仰反而是长期缺乏思考,直到最后才开始研究。我用能力概括想象力、推理能力、判断力这三项必要的能力,视为思维的关键变量,这应该和我长期致力于提高能力有关。后来,我们的目标越来越清晰、坚定,价值越来越高,这有助于我构造出目标这一变量。方法概念的出现并不完全是因为我改善方法的逻辑思维,一定程度上也受到了经验的影响,这包括宇宙有明确的规律的正确影响,也包括经济有稳定的制度的错误影响。基本上,我认为一门科学中必然有稳定的、不变的部分。但是,前人每天都在思考、追求,却都没说研究方法、追求方法是一门科学,那么,方法究竟是不是一门科学?对经验主义者,这必然需要评估智人传统的可靠性、智人科学家能力以及方法中是否包含真理。最后,我一个孩子都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方法中有真理,而智人似乎都没意识到,这也就大大降低了我对智人、环境的评价。”

    阿梦说:“虽然方法概念的来源比较复杂,甚至,从历史的角度看,主要原因并不是目标本身,但是,不能因此低估目标对方法的影响。虽然我们很长时间都没能认识到人、宇宙的正确目标是什么,但是,有了目标,即使是错误的目标,才使我们认识到了方法这一变量,这几乎就相当于从第一知识发展到第二知识。当然,我们那时的第一知识和第二知识都是错误的,但是,至少我们开始研究这些无人研究的知识。而被智人忽视的这些知识不是普通的知识,它们至少包含相当一部分真理,而大量的学科甚至一点真理都没有,如何最优地研究真理是真理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如果说我们小时候的目标是努力研究科学,但是,由于我们一开始就努力研究研究的过程,我们比自己认为的更像是真理的研究者。自以为是是智人的通病,绝大多数时候是高估自己的判断,就像宇宙要比智人以为的更像是逻辑。但是,也有低估自己的时候。我们就曾经长期低估对研究过程的思考。”

    我说:“我在努力寻找这些知识的过程中逐渐降低了它们的不确定性,也减少了这些知识中的邪恶部分,甚至开始努力通过加强逻辑性和普遍性提升方法的价值。例如,我逐渐认识到,尽早开始研究,尽早、尽快地超过阈值能力,超过阈值能力后尽量长时间地研究,这些都是很有用的方法。但我同时认识到,经验主义的方法,不是必然正确的。所以,我努力寻找更合乎逻辑的方法、目标。这主要是通过归纳。我通过广泛的研究积累了很多局部的、特殊情况下的正确结论。例如,我的方法并不是争取职称、收入的最佳方法;一种经济制度不会让所有人的利益都最大化,等等。逐渐地,我认为每个独立的目标都会有自己的最佳方法。这种目标已经不再是研究、思维,而是适用于各种追求目标。甚至,我怀疑宇宙也是有目标的,而宇宙的规律就是它们的追求方法。这意味着,也许,关于研究过程的规律可以更具普遍性,提升为关于一切追求的科学。”

    阿梦说:“我们逐渐改善方法的历史,以及人类社会逐渐改善社会、经济、教育制度的历史,使我们认识到方法有好坏,一切非最佳的方法都可以通过逐步改善而成为最佳方法,甚至,任何方法都可以连续性地改善而无需革命性地改变,等等。这些都是真理。其中,最关键的发现也许有两个。首先是方法的改善不是无限的,存在最佳方法。这是后来提出真理存在性的根源之一。它的出现很可能仍然和宇宙有稳定的规律相关。这最初是猜想,之后才逐渐通过经验而增强了我们的信心,直到证明真理的存在必然合乎逻辑才让我们真正放心。其次,哪怕是最好的方法,也不能一下子就发现所有真理,或者,使经济取得无限大的增长速度。其结果之一就是,一个系统的膨胀、增长、发展、进步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不存在一蹴而就完成所有推理、增长的可能性。”

    我说:“我认为,目标之间的不兼容性也很重要。因为不同的目标必然不会有共同的最佳方法,所以,不可能将两个不同的目标一起达到最佳效果。这使得我为了我的目标敢于牺牲其它目标,最终为了最合乎逻辑的价值而牺牲细胞的、传统的各种利益。另一方面,我和阿梦也有着不同的目标,所以,矛盾不可避免。”

    面对我的冷嘲热讽,阿梦不顾我的反对狠狠地亲了我两口。也许她认为这足以表示自己的善意。但是经验主义者的第一反应是这是在向楼下宣示主权。幸好,我的理性足以认识到这种经验主义的猜想无法合乎逻辑,而不是这无法合乎在十六楼居住的长期经验。因为她的以德报怨,我开始考虑要不要经验主义地化敌为友。不幸的是,我发现这个丫头煮个鸡蛋居然都是生的,还被她挤爆了。想象着色彩缤纷的眼睛,似乎可以效仿施恩的绰号把我称为花眼彪。身体不顾多年的既得利益,认为这种眼高手低的笨女人实在是太不适合做老婆了。

    阿梦显然没想到经验主义者居然为这种小事动过了坏心眼,一边笑着一边说,“总而言之,我们在这一领域的研究基本上是用经验主义的方法研究。所以,多多少少可以说我们都在用错误的方法沿着错误的过程追求错误的目标,最多,我们比其他人的错误少了很多,也许算得上是真理的边缘研究。但是,有一个错误结论和有无数个错误的结果都可能错误。我们为什么能正确?而且,不同的目标之间不仅有矛盾,也有相互帮助。当时为了你这不一定正确的研究,我可是做出了不少牺牲。”

    我指着自己的眼睛,“谢谢你的提醒,我以后一定让你经常做出这样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