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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审查制度

    早餐时阿正问:“你们总说智人多么邪恶,能不能举一个大家都能看到的具体例子?”

    我说:“我们的论文曾经因为格式不对而被拒稿,当然,浪费了我们时间精力改正格式之后,他们仍然能找到其它的拒稿的理由。同样,小说也可能会被禁,就像古代禁止了很多书一样。其中固然有正确的决策,但是也有错误的决策。做出这些决策的人就是普通人,他们会说自己只是遵守规则,要养家糊口;会说换个人一样会做这些邪恶的事情;会说以前做这类坏事的人并没有受到惩罚;会说自己也做了一些正确的决策。但是,这些经验主义、功利主义的理由都无法成为作恶的合乎逻辑的理由,不是不受惩罚的理由,不是压制真理的理由。做出一个禁止黄色书籍的正确决定,只能避免有限的损失;决定压制真理,会造成无限大的损失。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这就是言论自由的正确之处:无论做出多少正确决策,都可能因为一个错误决策而赔得精光。正确的出版制度、论文发表制度永远不应该包含审查。这可能会导致邪恶文字的出版,但是,这是不得不承受的代价,以审查这种邪恶的制度去制止那种邪恶的文字只会损失更大。甚至,经验告诉我们,邪恶因为有助于细胞的利益总能找到某种渠道出版、被看到,真理因为短期内只有助于灵魂反而很难找到这类渠道。”

    阿梦说:“审查要合理,两个条件至少要满足其一。第一,对真理有绝对正确的判断力,永远不会误判,这是人力无法做到的。第二,存在价值负无限大的邪恶。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任何邪恶都不可能无限长期地存在。所以,一切言论审查都是无法合乎逻辑的。”

    我说:“这也表明了大众的邪恶才是最根深蒂固的邪恶。不要嘲笑**德国时期德国人的盲从,不要嘲笑历史上的各种刽子手,对绝大多数智人而言,只要干邪恶的事情能得到不错的报酬,他们都会干同样的事情。邪恶乃至邪恶的可能性离每个人都不遥远。根源就在于智人都没有合乎逻辑的灵魂。而经验主义、功利主义已经反复告诉智人,小人物为非作歹是不会受到惩罚的。”

    说到历史,老爷子有话要说:“我的历史应该是很差劲的。我知道历史对你们很有价值,但是对逻辑生物不重要,尤其是智人的历史,那简直是微不足道。首先,那些经验毕竟包含太多的邪恶,却几乎没有多少真理。其次,历史的范围会无限扩张,每次扩张N倍基本上就代表原有历史的价值只剩下原来的N分之一。古代人知道的历史可能只是本地的历史;你们习惯的历史基本是一个国家的历史;地球统一后的历史是地球史;我们那个时代的历史大约可以视为是大部分银河系的历史。随着人类活动范围增加,接触、学习的历史也会越来越多。对我们来说,地球上智人历史的价值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某个小国的历史对你们的价值。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智人帮助我们发现了一些无限大价值,智人历史的价值更像是某个古猿人部落的历史。所以,请原谅我在很多智人历史问题上的无知。而且,不论你们对智人历史如何看,都不代表我们也应该怎么看。我认为有必要强调一下最核心的差异,你们会认为智人很好至少还不错,我们则认为智人很邪恶。其实,你们刚才的例子已经很说明问题。很多邪恶的事情,智人不是不做,是没机会做,是做了拿不到好处。这样的灵魂组成的社会、创造的历史能有多少可取之处?当然,既然我们也不知道所有真理,也许,真相在我们两种说法之间;但是,既然我们已经高度接近真理,真相偏向我们这一侧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阿正说:“智人虽然有很多弊病,但是也取得了很多成功,例如,成功地反抗了很多邪恶的剥削。”

    “这很不错。但是,不能因此就归纳出智人反抗了一切邪恶的结论,也不能因为反抗了邪恶这一结果就得出一定是正义感在反抗的结论。在智人的历史上,以恶止恶肯定比正义战胜邪恶更管用,你们的刑事处罚就只是以恶止恶,我可看不到哪里有正义。智人推翻了很多有权有势的人,但是,如果有钱人是牛顿、爱因斯坦,我很怀疑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打翻在地,甚至,为了财富把他们绞死。智人对平等的渴望本质上是基于利益的、邪恶的,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价值上的悬殊差距,不关心不平等或平等究竟是正义的、合乎逻辑的还是非正义的、无法合乎逻辑的。你们两个虽然已经很有批判精神,但是仍然存在当事者迷的问题。”

    阿正问:“我很想知道您知道的智人历史大概是什么样子。”

    “我听说过古希腊和英国,听说过亚里士多德、牛顿、爱因斯坦等几个人,当然是因为真理方面的贡献。当然,也知道智人经常相互杀戮。”

    阿正说:“很多国家,如中国、埃及、印度、法国、德国,都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

    “你是想说富裕、艺术?这些是智人评判文明的标准,但是,前人有没有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否要记住所有最富裕的文明?除了无限大价值,其余指标对我们都不值一提。我们重视的是给我们提供真理的文明,所以,一些外星文明在我们的历史中很重要。当然,智人也重要,只不过,我们不把智人视为一个整体,因为我们不接受智人的生物分类。”

    我说:“智人的财富是物质领域的,逻辑生物的财富是灵魂领域的。把两者相比,就像拿猪食和米其林美食相比,不对!这个说法大大低估了差距。”

    阿正说:“无论怎么说,您老人家的历史也太差了,怎么也能多记得几个国家吧。”

    “我的历史确实不好。但是,你能告诉我一万五千年前非洲有哪些王朝或部落吗?”

    我们都不确定自己能说出来一个。阿正问:“那你们选择历史的标准是什么?”

    “当然是无限大的价值。我所列举的文明都发现了一些会被我们永远珍视的知识,后人使用这些知识会念及它们的发现者,并支付报酬。”

    我说:“即使从功利主义的角度看,后人没有从绝大多数智人获得任何价值,自然无需感恩。智人也有类似的行为,会记得那些带来巨大利益却一生贫困的科学家、艺术家,但是,没人会记得某个朝代的首富是谁,他们有多少钱。当然,历史学家对这种本能进行了歪曲,为了强化国家意识,不断宣传国王、统帅对本国的功绩,却很少提那些对全人类有利的科学发现。这种丢了西瓜强调自己有芝麻的历史学家同样是邪恶的。”

    阿正说:“中国发明了火药、造纸术,那是重要的知识。”

    “我们几乎不用火药,那无法精确地、定向地使用能量。我们也几乎不用纸写字,其实,你们现在已经开始很少用纸写字了。任何发明的价值都是有限的,关键在于应用时间是有限的,总会被其它发明取代,所以,永远无法成为有无限大价值的基础知识。”

    阿正问:“像英国这样的国家做过很多坏事。”

    “没错,但是,好事坏事至少要比较一下。审查制度哪怕做了无数正确的事情,仍然抵不过误判真理的一个损失;一个国家无论做了多少坏事,只要发现了一个真理,至少仍然创造了无限大价值。你说的坏事是智人之间的彼此伤害。对智人,那很重要,然而,他们没有伤害过逻辑生物,甚至,拯救了无数逻辑生物。这就像是你们对一千一万年前的战争所造成的伤害缺乏感情一样,哪怕是屠城这样的惨案。换个意义上讲,说到伤害,智人伤害过所有逻辑生物,甚至可以称之为屠杀,那可比智人之间的相互杀戮造成的损失大多了,智人为什么不耿耿于怀?”

    我说:“前人的不作为对后人的影响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增加的。首先,人口越来越多,所以,一千年前的几千万地球人没有努力研究真理,对现在的几十亿人的伤害必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当时获得的利益,而损失还会随时间继续扩大。其次,即使人口数量不变,社会也在随着知识和观念的进步而不断进步,这有复利效果。几千几万年后,当初的小小损失已经利滚利而成为了天文数字的损失。关键在于,真理的价值永恒,所以,可以无限地计算复利。”

    看到老爷子的表情,阿梦说:“看来,不少逻辑生物对此耿耿于怀。”

    老爷子说:“你要知道,只要某些技术早出现十年,我深爱的一个人就不会死。几乎可以说,每个智人都对她的死负有责任。类似的情况相信现在的很多人也会遇到,很多亲人死在了某种医疗技术出现前几年、几十年。为什么你们就没有产生前人应该承担责任的想法?因为祖先只能敬不能罚?智人对自己的无知、懒惰、不理智、贪图享受造成的损失缺乏认识,他们就是不肯认罪的杀人犯。”

    我说:“真理价值的递增无限增长可以这么理解。广义相对论的产生可能只能让十年后智人社会的价值增加万分之一,到现在一百多年了,可能也只有千分之一。但是,这种增长是可持续的,由于复利的效果,一万年后大约是2.7倍而不是两倍,十万年后大约是22000倍,远远偏离20倍,一百万年后就是22000的十次方。所以,人类从现在研究真理可能只能将十年后的寿命延长一天,但是,几十万年后就可能接近于永生。而且,广义相对论是固定的理论的价值分布,现在开始研究则是在不断创造新的价值,所以,增长的速度会更快。但是,智人极端现实,不愿意为了后人牺牲自己的利益。对广义相对论这样的理论研究,他们更愿意视为无法带来现实利益的纯理论研究,哪怕这能给后人带来天大的利益。”

    阿正说:“所以,智人是为了自私的目的在自欺欺人,明明有利益,只不过他们自己得不到,就把这说成是没有利益,以此作为自己追求更小但是更现实的利益的理由。智人杀死未来的人也是类似的,一个人现在贪图享受不研究真理,也许,一百年内的人一个都没杀,但是一万年内大概率就杀人了,一亿年内就称得上杀人如麻了,肯定比历史上最血腥的杀手杀人还多。所以,智人没有好东西。甚至,即使是研究真理,只要浪费过时间,可能也只是延缓杀人的速度。”

    阿梦说:“智人杀人的动机值得研究。如果读到本书之前或许可以说自己无知,读过本书后要怎么说,就是要见死不救?因为别人在杀人我就可以杀人?因为杀未来的人不犯法我就可以杀人?甚至,法律规定我周日必须休息,规定我必须按照某种规则扼杀真理,所以,我可以乃至必须杀人?”

    老爷子耸耸肩,“逻辑生物能理解无知,但是,谈不上原谅。至于明知故犯、见死不救,那就是敌对关系。智人居然认为后人应该尊敬邪恶的先人,这真是缺乏理智的人才能想出来的奇思妙想。”

    我说:“智人喜欢制订规则,这包括为后人制订规则,例如,要求后人偿还债务,要求国家、王朝千秋万代,要求后人祭拜祖先、延续香火。问题是,后人没有任何合乎逻辑的理由服从这些规则,有合乎逻辑的思维能力的后人必然不遵守这些规则。”

    阿正说:“要是这么说,祖先对我们现在的短寿、多病乃至贫困有直接责任,他们并没有为我们的幸福做太多事情?所以,即使他们取得了一些成就,也无法弥补他们造成的损失。”

    我说:“所以,古希腊、英国只不过相对而言稍微多花了一点力气去发现有用的知识乃至真理而已,甚至,也只能说这些国家的上千万人民中只有几十上百人做了更多的努力。但是,他们对智人的历史有极为重要的影响。如果地球上曾经活着的几百亿人能有类似的努力,现在的人类社会至少也要好几百倍。智人是不够理性的,所以,他们的历史不是必然的。每个人都有能力改变历史,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但是,到目前为止,如果和自己在世上未存在过相比,只有极少数智人对未来社会造成了巨大的积极影响。其他智人没有影响。对智人而言,没有哪个国家没有干过坏事。甚至,有些坏事只是没有能力或没有机会干,而不是不想干、不会干,禁止真理的传播就是一个例子。”

    老爷子说:“不过,少数智人为逻辑生物提供了无限大价值,逻辑生物仍然倾向于记住这些价值而不是智人带来的伤害。”

    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方向,“由于灵魂选择正义有逻辑的必然性,智慧生物的一些历史在逻辑上是必然的,就像是灵魂的独立。而智人做的坏事并没有历史的必然性,因为这些坏事依据的功利主义、经验主义不是智人的必然选择。”

    阿梦说:“按照纯逻辑信仰,必然合乎逻辑的历史应该形成历史的主干,就像灵魂的解放、纯逻辑信仰乃至纯逻辑流小说,可能合乎逻辑的历史只能形成历史的枝叶,如发明、日常生活。不可能合乎逻辑的历史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如邪恶的信仰、制度。智人的历史还远远没有达到主干必然合乎逻辑的地步。主干一旦长歪了,枝叶也就必然带着邪恶的气息。火药导致了很多人的死亡,问题不在于火药,而在于人心的邪恶。甚至,如果智人是好人,邪恶的审查制度并不会导致任何错误的出现,因为没有人会做邪恶的审查工作,问题恰恰在于,智人往往是争着做这样的工作。”

    我说:“你有一点没有说对。主干不会长歪。智人无论创造多少邪恶的历史,都只是枝叶,甚至是邪恶的枝叶。主干有着无限生长的能力,所以,只要过了足够长的时间,能看见的就只有主干,枝叶则都会掉得干干净净。所以,智人的战争、王朝等丰功伟绩必将被遗忘。为了让历史这棵大树尽快地生长,就要让历史只向着正确的方向生长,这是有无限大价值的事情。为此,历史记录不仅应该强调真实,更应该强调有无限大价值的历史,强调价值的不变性。其中,价值的不变性包括全人类应该学习统一的历史,现在是地球史,未来就是银河系史。那些可变的历史必然涉及一些邪恶,如为了利益而隐瞒、篡改历史;为了满足国民的自尊心而偏袒本国,多说好话不说坏话,侧重于本国的好的历史。所以,最合乎逻辑的历史是关于真理的发现和实践的历史。关键不在于创造历史,而是创造正确的历史主干,也就是创造永恒的历史、价值无限大的历史,不能把重点放在创建一个国家、一个王朝、赢得一场战争这类昙花一现的事物上。如果历史的主干是不可避免的,就比较容易理解纪实的科幻了。我们只不过想要把未来历史的主干写出来,它们是可以预测的,也是迟早要实现的,智人愚蠢的错误只能推迟却无法消灭历史的主干。同样,好的历史书应该有正确的价值观方法论,应该用合乎逻辑的程度来评判历史,而不是用利益、传统;应该努力记录极少数人创造的和历史的主干有关的历史,而不是去记录绝大多数智人创造的历史的枝叶,更不应该记录甚至夸耀那些邪恶的历史;要记录未来的无数人关注的历史,而不是当代的几亿、几十亿人关注的历史;应该去记录永恒的历史,避免记录会被时间淘汰的历史,不要为了满足智人读者的兴趣提供乃至编造价值有限的历史、演义。”

    阿梦用力捶了我一拳,“你一分钟就重写了历史学的原则?”

    我耸耸肩:“这些事情是枝叶。其实,你也一样,我们都是枝叶。只有真理会被永远记住,甚至,真理的发现者都不是必然要被记住。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最简原则,没必要让一个名字给后人添麻烦。”

    老爷子说:“怕麻烦也太功利主义了。真理毕竟只是骨头,最好还是连皮带肉的。关于真理的历史就是附着在真理上面的皮肉。可惜,智人历史中没有多少皮肉,倒是有很多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