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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消灭自尊心

    阿正对阿梦说:“先别管科学家的问题。我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论据。过于激烈地消灭邪恶会引起所有邪恶的合作,从而大大增加正义的风险。所以,应该有步骤地逐步消灭邪恶。您严厉批评我的效果就往往不如温柔地批评我,因为那会打击我的自尊心,让我产生努力反抗的意识。”

    阿梦斥责道:“动不动就说自尊心,只尊重逻辑很难吗?”

    我说:“如果想让结果论还有些价值,至少也要认真思考一下究竟选择哪些结果。”瞥见阿梦想要说话,我赶紧补充,“首先声明,选择结果没有应该一说,最好不用结果论,但是,有些结果仍然会比其它结果要好很多。”

    阿梦说:“温柔地教育的好结果之一是让人多数时候能听得进去,但是,使人深思、发生转变的概率却不一定高,甚至更低。那么,这种经验主义的结果真的很有价值吗?即使从经验主义的角度看,严厉地批评也更可能让你深思、让你改变行为,起码更有利于你重视这个问题。”

    我说:“当然,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甚至不在于你的反应,而是在于你妈妈的推理是否最合乎逻辑,是否能经受得住你的推敲。有时,自以为正义的一些邪恶甚至会为了证明自己正义而研究什么是最合乎逻辑的推理。如果殴打你能起到这种效果,我是不会排斥的。所以,如果你是因为自尊心的缘故而拒绝严厉的批评、打骂,就应该想想邪恶是否有资格拥有自尊心,或者,自尊心是不是真理。当然,我也无意支持打骂,那毕竟也是经验主义的产物。”

    阿正瞪了我一眼,想了一下又收回了愤怒的眼神,“教育者、施政者能保证道理、政策的重要性和正确性已经很不容易,再要求他们善待邪恶,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何况,邪恶的灵魂不应该有权利提条件。我刚才显然更愿意为邪恶着想,这是功利主义的反映。妈妈能在尽量合乎逻辑方面做到这么好,我还要吹毛求疵,实在太过分了。”

    阿梦则眼睛一亮,“所以,如果一种邪恶相信自己是正义,这仍然是一种正义和邪恶共存的局面,而不是纯粹的邪恶。智人的自以为正义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们会努力证明自己正义。虽然这有时会导致讲歪理的问题,但是,肯定比不讲理好,肯定比一心追求邪恶好,甚至是好很多。转变邪恶的灵魂很大程度上要指望他们的这部分向善之心。”

    我说:“你也不要高估这种向善之心。正义不能轻视、低估邪恶,想着用糖衣炮弹或者时间就能分化瓦解邪恶,指望每个灵魂中的正义部分都能战胜邪恶部分,那过于理想主义,而且是不理智的理想主义。例如,邪恶也是有组织的,自尊心就是一种可以让所有邪恶团结在一起的邪恶观念,会成为各种邪恶的粘合剂。伤害灵魂中的一种邪恶,整个灵魂都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这种反应可能战胜对逻辑、自由的热爱,甚至,一个国家、民族的自尊心可能击败全社会的正义感,无法正确地对待善恶。例如,遮掩本人、本民族的邪恶,拒绝接受外来的真理、正义。”

    阿梦说:“人类普遍认为自尊心是个好东西,这种观念的来源很没有道理,可能仅仅是它曾经做过好事,合乎经验主义;也可能就是因为合乎功利主义。我根本找不出来它的逻辑必要性在哪里,甚至,也缺乏经验主义上的必要性。毕竟,不劳动、不爱护身体可能活不下去,不尊重自己只会让自己缺少一些自以为是。只要爱逻辑、真理、正义,而自己又真的合乎逻辑、真理、正义,那时再爱自己也不迟。为什么无条件地尊重自己,将它视为信仰?”

    我说:“问题其实很简单:人人都知道要爱真理、正义,但是,他们其实更爱经验主义和功利主义,真正在日常生活中落实在实处的是爱自己、爱身体、爱利益、爱恋人、爱家庭、爱国家、爱民族、爱工作,没有一个接近于真理、正义。明明是不同的两个概念,怎么能认为它们能和谐共处?根本不爱真理、正义,又哪里能得到真理、正义?天上难道会白送给你真理、正义?甚至,人类爱的这些还不是和真理、正义完全独立的概念,而是负相关的概念,这些追求得越好,越不利于追求真理、正义。”

    阿梦说:“这就是一个简单的违反同一律的逻辑错误。真不明白那么多人、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会一直没有发现这么简单的逻辑错误。即使他们根本不在意是否正义,只要有一个基本的信仰,也应该知道不能有这么多不同的独立追求。当然,推理是需要逻辑能力的,智人在这方面确实漏洞百出。”

    阿正说:“正义、真理和逻辑不是独立的概念,必然合乎逻辑就是真理,支持真理就是正义,所以,它们是统一的。但是,总不能说利益最大就是真理、正义吧?如果真是这样,逻辑又从何而来?”

    阿梦说:“所以,当任何一个人说自己在追求爱情、财富、幸福、好工作、职称、升学率、GDP的时候,应该感到羞耻,因为那必然不是真理、正义。可是,智人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夸夸其谈自己的这些异于真理、正义的追求目标,却不被社会唾弃,这本身就是在向所有经验主义者证明,这些不仅不是邪恶,甚至是好事、荣耀。在正义的社会中,信仰、追求目标、思维方法是不可能有太多自由的。那些价值有限的事情偶尔为之尚可,一旦专心追求就是犯罪。任何时候,这些价值有限的追求都不能超过对逻辑的追求。可是,人类发情的时候,逻辑算老几?”

    我有些吃不消,吭吭哧哧地说:“你这种观点太理想主义,智人的灵魂很难吃得消。”

    她转过来对我说:“智人现在不吃,或者吃下去消化不良,迟早也要吃,甚至那时候才知道现在的智人是多么愚昧,津津有味地吃下去的都是什么东西。我管不了那么遥远的事情。不过,你的方法主义并不是没有问题的。你在很多时候总是想用精妙的方法战胜邪恶,我认为这仍然是建立在邪恶的基础之上的。我更愿意直截了当地采用正义,不与邪恶博弈,不考虑邪恶的反应。我更喜欢你发现的那些纯逻辑的思维方法,而不是那些用来对付邪恶的方法,当然,那些方法肯定比没有方法强,更要比与邪恶为伍强、向邪恶妥协强。但是,这种比较的结果不能用于证明这种方法的真理性、正义性。”

    老爷子说:“这让我想起一段历史。在如何对真理收费的问题上,智人曾经有过激烈的善恶交锋。绝大多数智人倾向于从象征性的收费缓慢过渡到正常的价格。按照我们的理解,那本质上是功利主义在背后推手,因为很多智人不愿支付这笔费用,他们希望尽量延后,甚至从子孙后代开始支付。但是,当时有少数坚定的纯逻辑主义者认为,必须立即从使用真理的收益中分割出适当的比例,这是发现者应得的报酬,其实施根本不需要通过民主程序,甚至,他们要求尽量向前追溯,只要可以征收的之前的费用都要追缴。他们的理由是:祖先已经赖账几千年,赚便宜没够、想继续赖下去的人,还有什么资格成为逻辑生物?他们认为,这并不是为了发现者的利益,而是为了正义,那些邪恶的灵魂没有理由因为自己人多势众就能如愿以偿。正义不需要考虑邪恶一方的意愿和势力强弱。也许是因为他们态度坚定;也许是由于大多数人内心都同时有善有恶,并不强烈反对正义;也许大家都想成为逻辑生物,最终,绝大多数人的一方反而妥协了。”

    阿正说:“我猜测那些妥协的人认为这也合乎功利主义:如果为钱就掀起当不了逻辑生物,从利益上讲都说不过去。当然,这可能也是因为那时的功利主义要比现在弱了很多。现在的智人为了那么大一笔利益说不定会掀起世界大战。”

    我说:“你这可是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那时的智人虽然远远算不上逻辑生物,但是,应该比现在的灵魂正义得多。我更倾向于那时灵魂中的正义部分更容易战胜邪恶部分,只要逻辑推理正确。不像现在,逻辑讲不过就跟你扯经验、利益。”

    阿梦说:“这就像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机制的时候是否要给普通人适应的时间。而且,一旦要给适应时间,多长时间才算是足够的适应时间就成了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问题。过渡性政策很容易留下后遗症。像君主立宪那样的过渡性制度,我的观点是贻害无穷,不如早早让人类忘了皇帝、国王这种概念,否则,就像现在,任何政治体制下总有人想成为类似于皇帝、国王的存在。”

    阿正说:“让所有人尽快地、公平地面对正义,这本来就是正义的。即使是从经验主义、功利主义的角度看,让更早、更容易接受正义的人获得某种竞争优势也是合乎生存竞争等很多经验的,对人类整体也是有利的。应该让所有灵魂认识到,拖拖拉拉地不愿放弃邪恶,甚至不会合乎邪恶的信仰。所以,如果大多数人迟迟无法放弃邪恶,总是对正义感到不适,他们就应该利益受损,让他们对邪恶感到不适。”

    我点头道:“确实。如果皈依正义缺乏利益,就不利于正义在功利主义的大背景下战胜邪恶。在这个邪恶的背景下,不仅应该用利益鼓励灵魂皈依正义,而且,应该是越早利益越大。”我转向阿梦,“你看不起我的这些方法。但是,想让智人为了纯逻辑信仰、为了尽量合乎逻辑而放弃其它邪恶的信仰,难度实在太大。在这个问题上,你倾向于把智人当作很有智慧的生物,认为可以用逻辑推理说服他们,甚至认为只用推理就能奏效;但是,我倾向于把绝大多数智人当作动物,要用一些和感官紧密相关的奖惩制度才能推动他们多用脑子推理、尽快放弃邪恶,从而减少经验主义、功利主义的阻力。”

    我从阿梦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自己在地狱中下油锅的场面,明智地不去说明具体的奖励措施。

    阿正说:“你这种方法智人更容易接受,但是,说出来就实在有伤智人的自尊心。一些智人可能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们认为人就是动物,但是,多数智人还是倾向于认为人不是动物。几乎所有智人都会接受美女汽车洋房的诱惑,却几乎没人会受到合乎逻辑的诱惑。这是个明显的问题。智人究竟希望别人怎么对待他们?追求利益的畜生还是追求逻辑的灵魂?”

    老爷子说:“让智人容易接受的方法说出来却难以被智人接受。这本身就表明智人的根本信仰有问题。”

    我说:“正如老爷子说的,生活中的概念也要在逻辑上精益求精,不容许有半点马虎。所以,只要世界上存在正确的信仰,智人多种多样的信仰和追求目标就必然存在逻辑问题。智人一向要求别人尊重自己,这明显不分善恶,和追求胜利的将军没什么两样。他们应该想想,如果自己是邪恶的人,尊重你就是尊重邪恶。”

    阿梦说:“结果论者、经验主义者会说,尊重邪恶有利于邪恶的改变。但是,凭什么这么说?因为有几次取得了成功?为什么不看到还有很多次失败?比较成功和失败的次数能是正确的思维方法吗?邪恶数千年来得到了智人极大的尊重,可是,智人社会中有的只是无数的邪恶。温和的改革派被邪恶镇压的情况并不少见,毕竟,你认为足够尊重了邪恶,邪恶不一定认为自己受到了足够的尊重。当初,国王以不敬的罪名抄家、斩首了无数人,可是,那玩意有什么值得尊重的?现在,尊重国旗国歌又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如果一个国家邪恶,尊重这个国家当然就是在尊重邪恶。邪恶对尊重的要求是无止境的,下跪、磕头、承认对方至高无上,等等,你能照办吗?而且,邪恶要求得到尊重本身就是无法合乎逻辑的。智人能想出这些无法合乎逻辑的存在,要求得到无法合乎逻辑的尊重,并且一直绵延至今,实在过于弱智了。”

    我说:“有人会说,在我没有发现自己邪恶之前,可以有自尊心。可是,为什么不是证明自己正义之后才能有自尊心?像智人这样根本不关心真理,又怎么可能发现自己的邪恶?”

    阿正说:“现在其实有很多种存在都要求自己获得尊重,甚至要求至高无上的地位,如宪法、领土完整、国家主权。可是,他们都不是和真理、正义同一的概念。智人是否想过,至高无上的存在大概率是唯一的,那么,宪法和国家主权冲突要怎么办?更有甚者,经验主义、功利主义大概是比宪法、国家主权更根深蒂固的信念,这说明,这些其实都不可能是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存在。将这些称为至高无上明显无法合乎逻辑,只能是一种和对手博弈的方法。而我们要求的是将逻辑作为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存在。”

    我说:“不能因为有些邪恶的人受到尊重后发生了转变就认为所有邪恶的人都会这么做。在转变信仰方面,没有完全合乎逻辑的方法,因为邪恶者原有的信仰是无法合乎逻辑的,那么,他们的任何决策都是可能的。他们可以一会说自尊,一会说利益,一会说传统,纯逻辑主义者根本无法接话,因为那些东西只要承认就是承认邪恶。只要接受了那些邪恶的原则,真理反而讲不过邪恶。”

    老爷子说:“智人必须学会克服自尊心、功利主义。所以,为了照顾自尊心、功利主义而柔声细语,不会有利于克服自尊心、功利主义。这就像你们不应该用经验主义去说服经验主义者一样。越照顾自尊心,自尊心只会越强,那么,至少自尊心这种邪恶会更加顽固,而这是否有利于改变其它邪恶却是未知数。那么,纯逻辑主义者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做没有价值甚至可能邪恶的工作?明明有价值无限大的道路,为什么不走?”

    阿梦说:“经验主义者、功利主义者肯定是怕走不通。但是,妥协不是必然走通,不妥协也不是必然走不通。有时间在这种蝇头小利上浪费推理的时间、精力,为什么不去多进行一些无限大价值的推理?如果我们把本书写成用经验主义、功利主义阐述纯逻辑主义就一定能说服编辑、读者?我不相信。智人读者都有责任认识到,智人普遍是善恶的综合体,现在的绝大多数智人甚至是恶远远多于善。一个人应该努力保护灵魂中的正义使之合乎逻辑,而不是不分善恶地保护灵魂,这正是自尊心起到的作用。”

    阿正说:“大概是因为我的自尊心经常受伤,我自以为还算懂自尊心是怎么回事。自尊心会不加区分地保护自己灵魂中的邪恶和正义,甚至保护自己的身体。但是,因为我的灵魂中正义所占比重太少,正义只能偶尔受益。虽然增加个人利益的概率要比支持正义的时候多得多,但是,利益不是我的信仰,不能成为支持自尊心的理由。我不能为了利益而将自尊心当作好东西。”

    阿梦说:“所以,智人未来需要一个清除自尊心的大规模行动。首先,要在法律上解除对自尊心的保护。通过广泛鼓励自嘲、相互讽刺、发掘彼此的邪恶来打破自己身上的光环。否则,每个人动辄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却根本不想自己是否邪恶,邪恶是否应该受到侮辱,智人就很难进步。”

    老爷子说:“好主意!我记得智人发起过很多类似的运动,绝大多数都记不清了。不过,还有一个运动是破除对隐私的保护,否则,智人什么时候也不敢在公众场合暴露自己的隐私”。阿梦一拍桌子,老爷子吓得一哆嗦,赶紧补充,“无法得到着装自由。”

    阿正大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怕我妈?”

    老爷子红着脸说道:“这不是怕!这是尊重!我这是只尊重逻辑的反映,而你显然不够尊重逻辑,更尊重自己,甚至在尊重一些邪恶。”

    阿正挠了挠头,识相地避开了这个明显不利的话题,“很多时候,隐私和个人名誉、自尊心都是紧密相关的。只不过,智人应该明白,既然不努力发现真理,智人最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都没有什么尊严、名誉,在成为逻辑生物之前根本不值得保护。说到这里,这本书就像是在让所有智人失去名誉,清除他们的自尊心。我之前觉得不尊重智人是你们的一个缺点,我只是因为宽容而不计较这些小节,现在觉得似乎你们早就隐含深意。”

    阿梦说:“我不知道。很多话题都是芳芳挑起来的,也是他选取的对话。不过,他一向擅长花样百出,很难猜得透他究竟是蓄意的还是碰巧。不信任他的时候,我很为此苦恼;信任他之后,觉得就像在看电影。我会猜测导演的意图,当然,永远也不知道是否猜得中。就像这次,我猜测他早就对自尊心有些不好的猜测,只不过现在证明他的猜测是合乎逻辑的。而且,这个人在这种话题上的话甚至都是不可信的,正确率未必高于他关于真理的猜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全是假话,动机也不是说谎。有时,他自己也不清楚,或者,只是自以为清楚;有时,他会说技术性假话逗我玩;有时,他就是不想告诉我。所以,我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即使有时候明白也装不明白。在价值有限的事情上,执着于搞明白真真假假没什么意义,尤其是在善恶几乎全都还没搞清楚的背景之下。智人总是想搞清楚感情的真假、小说情节的真假,却很少努力搞明白逻辑推理的真假、世界的真假。我猜测,他对这一点也是有所猜测的,所以,生活中真真假假。”

    我认为最好不做解释,就哈哈一笑,“如果说纯逻辑主义第一步的敌人是身体、利益,那么,第二步的敌人就是灵魂中的邪恶部分,那些无法合乎逻辑的部分,主要是从身体、感觉推导出来的各种结论,如功利主义等邪恶的思想体系,自尊心这类保护身体、利益的工具。人类必将迎来与邪恶的终极之战,每个人都不应该把保护自己的身体、灵魂当作理所当然的责任、义务,反而应该把保护真理、维护正义视为自己的责任、义务。这需要克服自尊心等本能倾向,但是,智人的各种本能中有多少正义?不对,是一点正义都没有。如果现在的智人满脑子想着自己、本能,而不是正义,这只会对邪恶有利。”

    阿梦说:“一个灵魂的正确的价值观肯定不是我最重要、最值得尊重,而是真理、正义最重要,最值得尊重。自尊心将自己放在最高的位置上,不分善恶,所以,是一种邪恶的存在。因此,从小就不应该培养对自己的自尊心,追求对自己的尊重,而应该培养对逻辑、正义、真理的高度尊重。我批评阿正,如果阿正为了自己的自尊心而对我的教育反感,那是他的推理邪恶。我应该做的是进一步破除他的自尊心,让他的邪恶彻底缴械投降,而不是照顾他的自尊心,让邪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我如果迎合他的邪恶推理,不仅教不好他,可能我自己都会出现邪恶的推理。我能教给他真理,哪怕只是可能的真理,他都应该感谢我,毕竟,从其它老师、书本学到的知识绝大多数根本不可能是真理。”

    阿正赶紧可怜兮兮地说:“我从没有抱怨过,至少嘴上没有。不过,爆栗的力度最好减轻点。您应该也不希望我的灵魂中上演邪恶总动员。您多少也应该有点现实主义,考虑下我的具体情况,我现在距离逻辑生物实在太遥远了。”

    阿梦没理睬他,“在智人向逻辑生物进化的过程中,如果智人因为努力战胜邪恶而伤亡惨重,这样的智人是值得尊重的、有尊严的;如果智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避免自己的伤亡而频频对邪恶妥协,这样的智人是不值得尊重的、没有尊严的,称为罪有应得也不过分,毕竟,他们这么做是在牺牲无数后世的好人的生命。正确的逻辑推理只能是为了更好的人牺牲,如为了好人牺牲坏人,永远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多活两年就能牺牲好人无数人年的寿命。”

    我说:“一个灵魂就应该像做题一样,既然为了正确的思路应该牺牲错误的思路,当然也应该为了灵魂中正义的部分牺牲邪恶的部分,也能为完全正义的灵魂牺牲被邪恶感染的灵魂,就像是有了完全正确的证明就可以抛弃有漏洞的证明一样。而且一个正确的推理必然会有无数的后续推理,所以,拯救一个正确的推理就像拯救了无数正确的推理一样。错误的推理过程不应该有什么尊严,那么,一堆错误的推理组成的邪恶又凭什么有尊严?”

    老爷子说:“所以,哪怕是为了一个逻辑生物也应该不惜牺牲很多智人的生命。愿意为逻辑牺牲自己的智人更接近于纯逻辑主义者,后人觉得不应该牺牲;只想努力幸福地活下去、不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放弃邪恶的智人则不能被视为无辜者,死了也不值得可惜。在我们看来,后一部分智人是绝对的主流。智人历史上从未有过全民齐心协力、不惜代价、努力击败邪恶的历史时期,即使是在和平时期,在研究真理、解放灵魂等方面的努力也极为稀少。”

    阿正说:“现在有些人把自己冻起来,希望将来复活。问题是,将来的人把这些人当成什么?动物?愚蠢的智人?我相信他们之中没有纯逻辑主义者,甚至,他们如此努力地拯救自己的命,却从不努力拯救逻辑生物的生命,反而很可能是极端的功利主义者。也许,逻辑生物会选择将他们放逐吧?毕竟,他们对历史显然不像智人那么有兴趣,尤其是对逻辑生物以外的、和真理没什么直接关系的历史。”

    阿梦说:“救人一命胜造三级浮屠,这句话显然没有区分好人坏人的价值。将一个坏人变成一个好人甚至比救人一命更有价值,因为这减少了负价值。”

    老爷子说:“逻辑生物的态度是一切为了好人。它的一种表现形式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智人早就这么说,但是,基本做不到。只要坏人有权势,人多势众,就可以免受惩罚、免受指责甚至颠倒黑白。这部分是因为智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理,也就不知道如何判断好人和坏人。在智人社会,恶人善终的事情发生得太多,甚至,恶人一生幸福的事情也并不少见,这极大地影响了功利主义者的选择。”

    我说:“但是,即使知道如何分辨,功利主义者也不会过于努力地主持正义,这是功利主义信仰决定的。如果功利主义的社会想通过赏善罚恶鼓励智人向善,至少要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地惩罚恶人。但是,功利主义者在遇到强烈反抗的时候会考虑功利,而执着地惩罚坏人会伤害社会局部的利益。更常见的是妥协,还经常美其名曰为了各种社会利益。甚至,隐瞒这种妥协,让大众以为邪恶都受到了惩罚,实际上,只是惩罚了反抗能力不强的人,这里面甚至并不全是邪恶的人。只要有权有势者激烈反抗,智人的典型行为就是退缩。有权有势者作恶,受到审判的都少,受到公正审判的就更是少得可怜。”

    阿正说:“人民就是一种有权有势者,他们努力保护的就是全体智人的名誉、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名誉。但是,由于对真理的无知,他们必然邪恶,却从不揭露自己的邪恶,从不承认人民在整体上有任何邪恶之处。那么,这么做等于是掩盖了邪恶,使智人的邪恶更持久。”

    阿梦说:“在民主国家,最有权势的就是人民,而人民普遍在追求享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智人才会制订出法律以杀人罪惩罚享乐主义者。逻辑生物回顾现在,必然会对这个时代的智人充满鄙视,因为所有人都犯下了重罪,即使是工作狂也很少是在追求无限大价值,而绝大多数人居然觉得自己是好人。”

    老爷子说:“邪恶的灵魂和正义的灵魂不平等是逻辑上必然的事情,是纯逻辑信仰的必然结果。由于信仰的差异,逻辑生物总是无法理解智人只为自己的邪恶灵魂着想,却不肯为正义的灵魂着想的做法。”

    我说:“智人总是追求相互理解,但是,不同信仰之间的相互理解是很困难的。关键在于理解正义和邪恶的不平等,理解尽量合乎逻辑信仰的逻辑和无法合乎逻辑的信仰不平等:哪怕是一个无恶不作的灵魂,也需要部分相信逻辑,而这就有可能导致他皈依最合乎逻辑的信仰,最终支持正义;相反,所有正义的灵魂都不会抛弃逻辑、正义,因为那无法合乎逻辑。所以,正义就像一个黑洞,对一切智慧生物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无论这些生物的开始状态多么邪恶,都会逐渐加速坠入其中。可是,智人这几万年来在趋向正义方面实在没有多少进展。我认为这不是智力的原因,而是邪恶势力太强大的原因。可以将伴随感官而来的经验主义视为另一个邪恶的黑洞,在和正义争夺灵魂。”

    阿梦说:“而且,智人社会的舆论太强大,人们的思想缺乏独立性,过于信任他人的推理结果。可是,一个人想不明白凭什么就认为其他人就能想得明白?如果说相信专家,专家们的意见也并不统一啊?总不能把大多数专家的意见当作真理吧?毕竟,那少数的专家也不是傻蛋。这种时候,更合理的经验主义推理应该是他们的推理大概率都不可靠。”

    阿正说:“很多人甚至不是相信专家而是相信媒体。在媒体上读到、看到的社会明明很好,但是,自己的生活却不好。如果是一名有智慧的经验主义者,应该把这视为受到欺骗的一个迹象。所以,即使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社会很好,这个社会也可能不好,甚至是很可能不好。正义不是通过欺骗、妥协就能实现的。”

    我说:“你要小心感觉这个词,这容易陷入经验主义!在邪恶的社会中,个人感觉好未必是因为受骗,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喜欢邪恶,如贪图享乐;可能是在根据利益得失判断善恶;可能是因为期望不正确、不高,如满足于人生七十古来稀。用感觉判断、选择正义非常危险,难以保证价值为正,更不要说无限大价值。如果用宏观而非局部的经验判断,会好一些,但是,即使是宏观指标,也有优劣之分,例如,经济增长必然不如价值增长,甚至不如知识增长。但是,智人显然偏爱量化程度更好的指标,如财富、GDP,却没有想过财富是否必然和正义同进退的问题。”

    突然,一缕金色的阳光射了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欣赏日出。我从窗户看着日出,想着今天思想的突飞猛进,觉得把今年视为逻辑生物的逻辑元年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