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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假城隍

    上元佳夜,火树银花。

    地处天行平原东部的月安城,此刻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市井街巷上游人如织,酒肆茶馆里客如云来,人们扶老携幼,呼朋唤友,一起赏花灯、猜灯谜、喝花酒、看烟火,尽享凡俗之乐。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城里那些衣衫褴褛、拄杖行乞的花子,脸上也比平时多了一份欢愉、少了一丝悲苦。

    城内亦有一条蜿蜒河道,分花拂柳,穿城而过,颇具水乡之趣。

    站在岸边打眼观瞧,一艘艘乌篷船于河面上摇曳而行,船上或是卧着那笑傲红尘的隐士浪子,或是立着吟风弄月的文人骚客。

    当然,更多的是那不通翰墨、不喜辞赋、只爱杯中之物的酒国英雄。

    他们为酒而来,为酒而去。酒虽不能为他们赢一个青楼幸名,更无法让他们达到“迷花不事君”的境界,不过好在他们也不稀罕这些,载酒泛舟,原本无关风月,但求酩酊一醉尔。

    休怪此间众生这般洒脱放纵,要知这月安城素有“逍遥胜境”的美誉,自古以来便是北疆最为风雅的所在,与南国的月宁城齐名,被天下人并称为“皓月双绝”,其平日里的别致款逸,已然非等闲可比,再遇上这样的良辰吉日,更让它风华倍增。

    单拿今夜来说,这城里城外,委实没有一处不热闹,又没有一处不自在。即便有那超然世外的高人散仙偶然路过,怕是也由不得会忘乎所以、沉湎其间……

    然而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氛围,对一个名叫蓝迦叶的少年却没有任何诱惑。

    此刻,他神色凝重,步履匆匆,只顾在花灯和人群中飞快穿行。

    一路的绮迷风流,他竟视如无物。倒不是他多么超凡脱俗,实是家母有病在身、而他眼下急于去城隍庙里烧一柱花灯香、为母祈福消灾的缘故。

    正月十五烧花灯香,乃是这月安一带自古以来的习俗。名字固然讨巧,本意却也无非是为了乞求神明庇护、保佑阖家康泰之类,并无甚新奇。

    蓝迦叶是个书生,信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道,对这些鬼神之事素来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无奈母亲这次着实病得不轻,看了许多郎中、灌了无数汤药,却迟迟不见好转,蓝迦叶这才决定亲往一试。灵验与否暂且不提,好歹是他一片孝心。

    他家住距此五十余里的磐石村,路程不算远,可因为害怕半道出岔子,他昨日早早便打点妥当,叮嘱了胞弟,命他妥善照料家中事务,自己又拜辞了母亲,然后直奔这月安城而来。

    进了城,蓝迦叶先找了一处便宜客栈落了脚,本打算略歇一歇就去城隍庙外候着,只待子时到、庙门开,他好冲进去做头一波香客。

    谁想事有诡谲——他这一歇,竟迷迷糊糊睡过了头,一觉到了今日酉时。再睁开眼,外面已是月上柳梢、万家灯火了。

    蓝迦叶又惊又恼,恨不得将自己胖揍一顿。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许多,胡乱整整衣冠,出了客栈,直奔城隍庙。

    所幸一路无碍,待他赶到时,城隍庙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依旧敞开着,两侧各挂着一串灯笼,匾额和楹联上也都悬着红绸。

    人们从中进进出出,并没发出什么声响,神情庄重,如同朝圣。其中更有许多身着白色长衫者,或男或女,以纱遮面,每人手里还都提着一盏精致小巧的荷花灯。

    蓝迦叶见了略感诧异,不知他们在搞什么名堂;可他一心惦记着为母祈福,因此也没多想,只顾疾步往庙里走。

    本以为烧了香磕了头也就罢了,谁想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他立时就被唬了一跳——

    原来那大殿正中的神台上,此时供奉的不是什么城隍老爷,却是个鹅头人身的怪物!

    这鹅怪同样泥塑而成,彩绘而就,金粉敷面,栩栩如生,尤其是脑袋上那颗硕大无比的肉瘤,在昏冥烛火的映衬中隐隐散发着青光,让人看了莫名胆寒。

    这鹅怪坐在一把鎏金铜椅上,身穿黑衣,肩挂红袍,满面怒气,目射凶光,他一手执着书卷,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一把拨浪鼓,足有扫帚大小。

    鹅怪两旁站着一干文武执事,不消说都是泥胎泥骨,身量比鹅怪略小些。看样貌,亦是个个凶邪暴戾,不逊牛头马面。

    更骇人的是,那长条供桌上此刻摆放的供品也不是寻常的瓜果糕点,而是六畜的头颅,且每一颗都鲜血淋漓。

    这倒奇了!蓝迦叶心想,这月安的城隍庙他是来过的,之前那位端坐在台上安享香火的城隍爷他也是见过的,说到他老人家,那可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眉宇间更有一城之主的风采,哪像面前这个鹅怪,丑陋阴鸷!

    蓝迦叶边狐疑边偷眼打量庙里那些善男信女。让他纳闷儿的是,除了他自己,好像没人觉得有何不妥。人们在供桌前对这鹅怪顶礼膜拜、焚香叩首,不少人口中还念念有词。

    至于方才那些穿白衣的人,他们倒是没有来这正殿,而是排着队打着灯笼,顺着侧廊通道往后面的夫人厅去了。

    置身如此诡异的场景中,蓝迦叶浑身说不出的别扭。

    他皱皱眉,暗自犯愁,心说我是来拜城隍的,不是来拜这鹅怪的,眼下城隍爷不知所踪,这鹅怪却当了家做了主,让我如何是好?!

    可巧身旁有位老者刚刚磕完头站了起来,蓝迦叶见了,便上前拱了拱手问:

    “老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大殿中原本一片肃杀,蓝迦叶又是天生一副洪亮嗓门儿,猛然撂出这么一句,便显得格外突兀。

    他话音刚落,人们就齐刷刷朝他看了过来。

    那老者也未立时答他,而是抬眼将面前这个少年郎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面相虽然还算清秀俊朗,可身形单薄,衣着寒酸,十有八九是个穷书生,便没好气道:

    “你说我在这儿做什么,当然是烧花灯香了!”

    蓝迦叶笑道:

    “那您老这花灯香,是烧给谁的?”

    老者瞪眼道:

    “当然是烧给城隍爷了!”

    蓝迦叶道:

    “敢问老先生,这城隍爷现在何处?”

    老者一惊,悚然道:

    “哎呦呦,你小子切莫胡言乱语!”

    蓝迦叶反问:

    “我如何胡言乱语了?”

    老者生气道:

    “那城隍明明就在台上坐着,你却问他老人家现在何处!我看你不仅是胡言乱语,更是有眼无珠!”

    他说完,周围那些香客们也开始七嘴八舌聒噪起来,有的是愤慨蓝迦叶狂悖无礼、没个敬畏,有的则好意过来规劝他——顶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是在这种庄严之地,还是管住自己的舌头为好。

    蓝迦叶不慌不忙,昂首而立,任凭他们对自己横加指责,等众人都消停了,他才大咧咧开口道:

    “诸位,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我蓝某人虽是一介书生,疏于阴阳之道,但也绝不敢贸然诋毁鬼神。可我有一事不明,万望诸位不吝赐教——咱这位城隍爷,到底长啥模样?”

    “瞧瞧,还是不听劝!”有人叹息道,“你就在他老人家的法身塑像前站着,你说他老人家长啥模样!”

    蓝迦叶笑道:

    “那我问你们,咱这月安城的城隍爷,是不是个鹅头人身的怪物?!”

    此言一出,无异晴天霹雳,庙里瞬间死寂一片,竟再无人敢说出半个字。

    过了好半天,才有个老妇偷偷拽了拽蓝迦叶的衣角,小声道:

    “孩子,这话可说不得啊,你胆子也忒大了些!莫非贪杯吃醉了酒、亦或在来的路上撞了什么邪祟、迷了心窍么?”

    “就是就是,这小子笃定是在哪儿吃醉了,失了神志,才跑到这儿来撒野!”众人纷纷响应。

    蓝迦叶听了一惊,陡然想起自己睡过头的事儿,免不了也在心里犯起了嘀咕,暗想我不是真的招惹了那不干净的东西、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吧?

    他忖度半晌,到底心有不甘,遂指了指供桌,急急问:

    “你们先告诉我,这桌上摆的都是什么供品?!”

    那老者用挑衅的口吻反问他:

    “你小子看到的是什么供品?!”

    蓝迦叶说:

    “我看到的是猪头、羊头、牛头、马头!”

    他说完,人群瞬时爆发出一阵轰笑,这笑声在深夜里听来格外刺耳。

    “还人头呢!这供桌上明明是新鲜的点心水果、肉松饼芝麻糖!”

    “就是就是,这小子一定是被炮仗给崩坏了脑瓜!”

    “哈哈哈!”

    蓝迦叶默不作声,他倒不在乎众人的嘲讽,只是蓦然感到后背发凉,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也无心再逞那口舌之快,转身便往外走;谁想刚到庙门口,就有两个白衣人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公子留步,护法上人有请。”其中一个白衣人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