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妈想嫁的人不是你爹

    “要是你外婆当年不生病，我死都不会嫁进你们林家门！”

    无数次，母亲何月霞和父亲林长根吵完架，余怒未消地对林溪鸣甩出这句话。

    何月霞和林长根是小学同学，她是班里的学习尖子，而林长根是甩尾的二流子。林长根作业本上的字像鸡爪子抓过一样，整篇作业就是个鬼画符，期末考试每门课都考不及格，被老师揪着耳朵打。打了也没有用，下学期照样鬼画符、考试不及格。

    和林长根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何月霞都对命运的安排难以接受。如果母亲不生病，父亲就不会带着母亲离家到处求医问药。如果父母不因为到处求医问药而丢下家庭，作为家里老大的何月霞，就不会早早挑起照顾家庭、照顾两个妹妹和一个兄弟的重担，从而被迫辍学。如果母亲病愈后，家里不欠债，她也还可以继续学业，因为母亲在随父亲离家治病前承诺过，等病好了，回来继续供何月霞读书，一直供她考上中专，读完中专，成为一名中师生。一年半后，母亲被父亲带回来了，病情好转了，但还需继续吃药，要花钱；两个妹妹和一个兄弟在读书，要花钱；家里日常开销，要花钱；另外，治病举债八百多，要还。父亲和母亲经过一番商量，决定让老大老二其中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家庭和养病之人，至于谁留在家，让老天爷来决定——抓阄。知晓父母的决定后，作为家里的老大，何月霞主动选择了留在家照顾家庭，照顾养病的母亲，把继续读书的机会留给了正读初二的兄弟何月彪。

    很多年后，何月霞和何月彪断绝姐弟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已是而立之年的林溪鸣随母亲去给外婆扫墓，看到墓碑上“何月彪”和“何月霞”并列在孝子（女）一栏，问母亲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何月霞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你妈当年嫁给你爹，你爹给的是2000块钱的彩礼。80年代的2000块钱挺值钱的，能买几千斤大米，但这2000块钱没有用来给你妈置办任何嫁妆，你妈出嫁也没有任何嫁妆，就一个光人嫁到了你家。这2000块钱一部分还了你外婆治病欠下的债，一部分交了你舅爷何月彪读初中和读中专的学费，剩下的交了我和你小姨的学费。总之一句话，你妈出嫁的彩礼，她一个子都没有得到。”二姨对溪鸣说。

    何月霞的父亲叫何永昌，从小跟村里的长辈学砌墙建房，是方圆五十公里的几个村子里小有名气的泥水匠，后来进了村里民兵队，还入了党，成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林长根的父亲叫林羽贵，继承父志，成了一个木匠，装修房子，打造家具，在那个现代家居尚未萌芽的年代，每一个见过他干的活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新中国建立后，林羽贵和何永昌一样，都进了民兵队，入了党，而且还成长为民兵队队长。林溪鸣一直到高考前因办身份证翻看家里的户口簿才第一次知晓爷爷的大名，在他认识爷爷的十七年中，从未听人叫过爷爷的大名，家里人和亲戚按辈分长幼称呼，外面的人，不是叫林木匠就是叫队长。何月霞和林长根结婚前，何永昌叫林羽贵队长，偶尔会叫羽贵同志，何月霞和林长根结婚后，改叫亲家，偶尔叫队长，党组织开会时羽贵同志。

    何永昌和林羽贵结为亲家，一方面是因为年轻时在民兵队对自己的队长印象不错，同时，林长根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何永昌眼中，林长根这小伙子，除了读书屁得很、人调皮捣蛋些外，平日里待人接物、为人处世还是很不错的，而且林长根小学五年级辍学后就跟着他爹学木匠，四五年下来，已经出师，可以独自接活，女儿嫁过去，往后不奢望富贵，吃喝用度应该是不成问题。另一个原因，也是何永昌愿意把女儿嫁给林长根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林羽贵答应给2000块钱彩礼。当林羽贵主动提出给2000块钱彩礼，并且在订婚仪式上，把20张印有四位伟人头像的钞票摆在何家亲朋好友眼前时，何永昌几乎怀着感激不尽的心情把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林长根。只是何永昌没有想到，这2000块钱，有1400块是借来的，他更没有想到女儿何月霞嫁过去不到半年，林羽贵就在一次意外中右手骨折，再也举不起斧头修房造屋，打造精美家具，再也不能赚钱养家，“林木匠”名存实亡。林家所有的经济压力全部落在了林长根和何月霞夫妻的肩上，而林长根下面还有三个妹妹和两个弟弟，都在读书，伸手要钱。

    何月霞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孩子即将出生，要花钱；1400块钱的外债，要还。

    “1400块钱是你爹和你妈还的，你那两个白眼狼叔叔读书是你爹和你妈供出来的，还有你那三个姑妈的嫁妆是你爹和你妈置办的，你老家的两间大瓦房是你爹和你妈一个木头一片瓦搭起来的。”二姨说完叹了一口气，起身望向远方，沉默了一会，继续说，“你妈想嫁的人不是你爹。”林溪鸣一愣，父母都年过半百，结婚三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二姨说这个干吗。林溪鸣稍稍回过神，二姨又是一句：“你爹想娶的人也不是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