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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山村教师的梦想变现实

    上世纪七十年代,林祖齐老师高中毕业,是那个年代的天之骄子,展现在他眼前的是相当宽广的就业道路。和他一起毕业的同学,有的当上了县里领导,有的成了厂矿企业的负责人,有的在社会上打拼若干年后,成了一方要员,而他回到村里当了一名村小学校长,更准确地说,是当一个山村民办教师。

    二十岁的林老师意气风发,憋着一股劲,心里想着一定要在自己的家乡干出个样儿来。在他眼中,面前的学生如同一张张白纸,他一定要在每一张“白纸”上描绘出美好的图画。林老师当上村小学校长的第一件事是说服大队领导,对附近几个村子的小学进行了整合,把老师和学生集中到一个学校统一上课。整合后,村子东边的一块荒地上,站立起了三大间土木结构屋子,屋顶上盖着青黄色的茅草,看着崭新又气派。上课的锣声一响,来自何家岩,枫树沟,六井头,卢家山和本村老林湾的95个孩子,快速跑进了三间屋子,安静地坐在了条凳或稻草垫上,接受教育。整合后的村小学,三个老师,三间教室,六个年级,一年级和二年级编在一个班,由来自何家岩的何立礼老师负责教学,三年级和四年级编在一个班,由来自枫树沟的张行阶老师负责教学,两位老师都是初中学历,毕业后回到自己的村子当了一名民办教师。这次整合,他们都很高兴,一是学生多了,教起来更有激情更有劲,二是终于有同事了,备课授课,有可以相互探讨的人了。当然,最高兴的还是,社会上,风雨渐渐变弱,形势开始好转,孩子们能回到学校学习,他们也能相对不受影响地安心教书了。五年级和六年级编在一个班,由校长兼老师林祖齐负责教学。三位老师都采用复式教学,每节课先给一个年级讲解20分钟新课,布置随堂练习,然后接着给另一个年级讲20分钟新课。每天六节课,一节也不能休息。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三位老师在经历了一些社会的风雨后,在同村人眼中,还都是个“半边户”,兼具教师和农民的双重身份。当教师每一个月给的工资是17块5角,只够买二十几斤肉,个人的生活都难以为继,更别提养家育子。八十年代有几年,村里一些人替企业上山砍木头和运木头,一天的工钱是15块,快赶上一个民办老师一个月工资了。三位老师心里特别不平衡。为了维持基本的生活,老师们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之外不得不参与农业生产。他们早上9点到下午5点正常在学校上课,5点放学后,迅速赶回家,帮助家里耕地挑粪,除草收割。天黑了从地里回到家,照顾好家里的孩子和牲畜后,总算能踹口气,但也只能踹口气,接着就要点起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备第二天的课。每个老师都负责两个班的授课,备课也要双份,备课本里一页从中线分成两半,每个年级占二分之一,上课时讲授和练习交替。周六周日也不能休息,要开会要学习,三位老师都很想“转正”,也就是从山村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成为公家的人,不然教了一辈子的书都还是个“民办”,听起来就矮别人半截。因为达不到直接转正的要求,三位老师都要先考上县里的中等师范学校进修培训两年,之后才能正式转正。

    1993年8月份,三位老师又一次参加了中等师范学校面向民办教师的招录考试,结果出来时,三位老师均榜上有名,他们成了一名准公办教师,多年的梦想照进现实,三个男人高兴得浑身颤抖。当晚放学后,何立礼老师和张行阶老师被林祖齐老师邀请到家里,林老师爱人张永娥杀了一只自家养的鸡,还在村里小卖铺赊了两斤包谷酿的烧酒,林老师的两个女儿用石磨磨了一块三寸厚、半尺见方的菜花豆腐,拌了一盘酸菜凉拌折耳根,张永娥担心菜不够吃,又从罐子里掏出5个鸡蛋炒了一碗青椒鸡蛋。这些鸡蛋平日里是从来舍不得吃的,要用它到集上卖了换盐巴和菜油。六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开开心心地吃晚饭,因为高兴,林老师爱人以及两个女儿都陪父亲和另外两位老师喝了点烧酒。两个女孩第一次喝酒,不胜酒力,一两酒下肚就有了醉意,啃几块鸡肉,扒两碗饭,就睡觉去了。张永娥知道三个男人今晚要喝酒说话,吃完饭就知趣地走开,去照顾圈里的牲畜。

    三个男人,一人一个白色带耳瓷杯,一口酒一口菜,一边喝一边说话,很快三人脸上都红通通的,最后索性都脱了破旧的中山装,把打着补丁的白色衬衣袖子撸到肩上,站起身,举起酒杯,大喊一声:“干!”三个瓷杯碰到一起,飞溅起的酒花洒在彼此的杯子里。短促的咕噜声后,三个杯子翻滚在八仙桌上,随后屋里传来了歌声:“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的道路洒满阳光,我们的歌声传四方……”三个男人的歌声划破了村子的夜空,穿过灰色的云层,去迎接黎明的第一丝光明。

    猪圈里,正在给猪添加饲料的张永娥,轻轻摸了摸两头猪儿的脊背,手上的祖传金镯子在猪毛上擦出“沙沙”的声音。她站直身子,望了一眼隔壁一大一小正在回嚼的黄牛,翻起围裙擦干脸上的眼泪。屋里三个男人的歌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