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们真的是为我们好吗
“周老师后来怎么了？”冯老师眉头紧皱，问道。
“我转学后，他先是被调整了尖子班班主任职务，成为单纯的数学科任老师，之后不到一个月，以有学生反映听不懂他讲课为由调整为普通班数学老师。2004年底，以未达成7分配给他的让适龄儿童全部入学的指标，被调整到离乡里16公里外的中坝小学当校长。那个小学加上周老师才两个老师，不到30个学生。”
“我妈妈当时在县一中初中部也因为这个指标未达成，本来应该顺利评上的职称被一票否决。”冯老师说。
“那几年，省里为了实现在2006年让所有适龄儿童全部入学的目标，从上到下，抓得特别紧。”
“对。他们那时是根据村子大小，一到三个老师负责一个村子，最核心的工作是星期五放学后，赶到自己负责的村子，晚上拿着手电筒，抱着纸和笔，在村里挨家挨户统计全村入学适龄孩子，做这些孩子父母的思想工作，劝说辍学在家或在广东打工的孩子返校读书。刚开始，村里的人看到有城里人来家里，感到新奇，好吃好喝的拿出来，十分热情地招待，老师们要了解什么情况，乡亲们也都会如实回答，老师们劝说送孩子去读书，乡亲们也会真诚地说明不送孩子读书的原因。后来老师们在上面硬性指标压力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登门劝说，惹得乡亲们十分反感，吃闭门羹，被冷嘲热讽就成了家常便饭。我妈妈有一回被一个老乡指着鼻子问：‘我儿子在广东打工一个月800多块钱，顿顿能吃大米饭，还能帮我养活一家老小。他如果不打工了，去读书，你们能不能每个月给他发800块钱工资？你们三番五次上门要拉我们的孩子去读书，你们真的是为我们好吗？如果真是为我们好，我们以前吃不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上门？我们得病了没得钱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上门？’”
“我听周老师讲过不少这方面的事，在村里也亲眼目睹过类似的事。那时候有的老师为了能进老乡家的门，像走亲戚一样，提着礼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有的老师，只要老乡答应孩子返校，自掏腰包，或主动承担孩子从广东返回贵州的车费，或许诺承担孩子在学校读书期间的生活费，还有的老师为了把孩子拉回学校，主动认了好几个干儿子干女儿。总之，那几年的老师们，只要能把孩子拉回学校，能使的手段都使了。”
“这些虽然花点钱、认个亲，都还在老师们能做到或能接受的范围内，有的老乡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我妈妈负责的村子，有个老乡家两个儿子，一个初二辍学，一个初一辍学。我妈妈两个月内登门5次，这个老乡每次都提出一个要求，帮两个儿子在学校找个媳妇。只要我妈妈答应一年之内在学校给他两个儿子每人介绍一个媳妇并完婚，他不但把两个孩子送去学校，还给我妈妈1000块钱介绍费。我妈妈后来说，她真是犹豫了好几次，想先答应老乡，把自己的指标任务完成了再说，那样自己的职称也不会评不上了。”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老师，‘大白’来做核酸了。”溪鸣说，“我先去出去一会。”
“嗯。”
“来，张嘴。啊——”‘大白’说。
“啊——”林溪鸣配合着张嘴。
“可以了。”
“谢谢！辛苦了！”
“不客气。不要出门，注意防护。”‘大白’说着，转身敲对面冯老师的门。
“周老师现在在哪里？”冯老师做完核酸，回到镜头前，问。
“禾口小学。”林溪鸣回答，“他现在是禾口小学校长。2006年之前，随着入学学生不断增多，禾口中学和禾口小学都进行了扩建——中学扩建了一倍，小学扩建了一倍多，大部分村小学被撤合并到了乡小学。2006年，中坝小学被撤，周老师和他的学生一起被合并到了禾口小学。2012年，县里爆发“易芳占高案”。这个案子挺出名，2013年11月12日，有份在国内影响力很大的报纸，专门发了一篇名为《从为人师表到阶下囚》的稿子。其中提到，2002年，为了当上禾口中学校长，王君仁行贿28000元。他在接受组织调查期间，不仅痛哭流涕地供述了自己行贿上级领导、学校扩建时收受工程方贿赂的事实，也交代了自己如何挤走竞争对手、收拾普通教师的详细经过。”
“王君仁这个狗东西……”冯老师突然“口吐芬芳”，林溪鸣愣住了。冯老师看了一眼视频中愣住的林溪鸣，低下头，右手划过耳朵，撩了撩头发，说：“我当初辞职的直接原因，是他对我心存歹念。有天晚自习后，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动手动脚，被我甩了一耳光。”
“当年，您的辞职非常突然。头一天晚上您还在监督我们晚自习，第二天早上第二节课是您的语文课，但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没有来上课。那一节课我们在自习中过的。第三天下午放学后，你把叫我到操场边上，对我说您要辞职去读研究生了，不能给我们上课了，并且告诉我不要一直留在禾口读书，希望我尽快转学去县城四中，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如果转学需要帮助可以找您，然后您给我了您的电话和通信地址。”
“你不愧是有过目不忘的超常记忆力，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当晚，我甩了王君仁一耳光后，没有回乡里宿舍，打电话给我爸，他开车来把我接回了县城。在回县城的路上我就决定辞职了，第二天不去上课了，不过我没有跟家里说是因为王君仁对我的无礼。我爸爸性格刚烈，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女儿，我担心我爸听了，当晚就要去找王君仁，怕出事。本来我都不打算去禾口中学了，计划让我爸妈去帮我搞定离职手续，但我一直放不下你。你是见过我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我见过记忆力最强的人，即使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比你记忆力更强的人，所以，那时，我认为你在禾口中学那种地方呆着实在是浪费人才，决定去一趟学校，帮你一次。后来，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有点遗憾，内心认为你不识好歹，之后就慢慢淡忘了。没想到，将近二十年后，咱们会因为疫情在这里重逢。还要多亏你记忆力强，戴着口罩都能认出我。其实我第一天上午住进来，中午就看见你了，我在窗台上看着你从停在酒店门口的救护车上下来，但你的体型和外貌变化太大了，长这么高这么帅，和当初那个土里土气又有些张狂的农村孩子完全是两个人，我没认出来。”老师笑着说。
“我转学后，他先是被调整了尖子班班主任职务，成为单纯的数学科任老师，之后不到一个月，以有学生反映听不懂他讲课为由调整为普通班数学老师。2004年底，以未达成7分配给他的让适龄儿童全部入学的指标，被调整到离乡里16公里外的中坝小学当校长。那个小学加上周老师才两个老师，不到30个学生。”
“我妈妈当时在县一中初中部也因为这个指标未达成，本来应该顺利评上的职称被一票否决。”冯老师说。
“那几年，省里为了实现在2006年让所有适龄儿童全部入学的目标，从上到下，抓得特别紧。”
“对。他们那时是根据村子大小，一到三个老师负责一个村子，最核心的工作是星期五放学后，赶到自己负责的村子，晚上拿着手电筒，抱着纸和笔，在村里挨家挨户统计全村入学适龄孩子，做这些孩子父母的思想工作，劝说辍学在家或在广东打工的孩子返校读书。刚开始，村里的人看到有城里人来家里，感到新奇，好吃好喝的拿出来，十分热情地招待，老师们要了解什么情况，乡亲们也都会如实回答，老师们劝说送孩子去读书，乡亲们也会真诚地说明不送孩子读书的原因。后来老师们在上面硬性指标压力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登门劝说，惹得乡亲们十分反感，吃闭门羹，被冷嘲热讽就成了家常便饭。我妈妈有一回被一个老乡指着鼻子问：‘我儿子在广东打工一个月800多块钱，顿顿能吃大米饭，还能帮我养活一家老小。他如果不打工了，去读书，你们能不能每个月给他发800块钱工资？你们三番五次上门要拉我们的孩子去读书，你们真的是为我们好吗？如果真是为我们好，我们以前吃不饱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上门？我们得病了没得钱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上门？’”
“我听周老师讲过不少这方面的事，在村里也亲眼目睹过类似的事。那时候有的老师为了能进老乡家的门，像走亲戚一样，提着礼物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有的老师，只要老乡答应孩子返校，自掏腰包，或主动承担孩子从广东返回贵州的车费，或许诺承担孩子在学校读书期间的生活费，还有的老师为了把孩子拉回学校，主动认了好几个干儿子干女儿。总之，那几年的老师们，只要能把孩子拉回学校，能使的手段都使了。”
“这些虽然花点钱、认个亲，都还在老师们能做到或能接受的范围内，有的老乡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我妈妈负责的村子，有个老乡家两个儿子，一个初二辍学，一个初一辍学。我妈妈两个月内登门5次，这个老乡每次都提出一个要求，帮两个儿子在学校找个媳妇。只要我妈妈答应一年之内在学校给他两个儿子每人介绍一个媳妇并完婚，他不但把两个孩子送去学校，还给我妈妈1000块钱介绍费。我妈妈后来说，她真是犹豫了好几次，想先答应老乡，把自己的指标任务完成了再说，那样自己的职称也不会评不上了。”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想起了敲门声。
“老师，‘大白’来做核酸了。”溪鸣说，“我先去出去一会。”
“嗯。”
“来，张嘴。啊——”‘大白’说。
“啊——”林溪鸣配合着张嘴。
“可以了。”
“谢谢！辛苦了！”
“不客气。不要出门，注意防护。”‘大白’说着，转身敲对面冯老师的门。
“周老师现在在哪里？”冯老师做完核酸，回到镜头前，问。
“禾口小学。”林溪鸣回答，“他现在是禾口小学校长。2006年之前，随着入学学生不断增多，禾口中学和禾口小学都进行了扩建——中学扩建了一倍，小学扩建了一倍多，大部分村小学被撤合并到了乡小学。2006年，中坝小学被撤，周老师和他的学生一起被合并到了禾口小学。2012年，县里爆发“易芳占高案”。这个案子挺出名，2013年11月12日，有份在国内影响力很大的报纸，专门发了一篇名为《从为人师表到阶下囚》的稿子。其中提到，2002年，为了当上禾口中学校长，王君仁行贿28000元。他在接受组织调查期间，不仅痛哭流涕地供述了自己行贿上级领导、学校扩建时收受工程方贿赂的事实，也交代了自己如何挤走竞争对手、收拾普通教师的详细经过。”
“王君仁这个狗东西……”冯老师突然“口吐芬芳”，林溪鸣愣住了。冯老师看了一眼视频中愣住的林溪鸣，低下头，右手划过耳朵，撩了撩头发，说：“我当初辞职的直接原因，是他对我心存歹念。有天晚自习后，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动手动脚，被我甩了一耳光。”
“当年，您的辞职非常突然。头一天晚上您还在监督我们晚自习，第二天早上第二节课是您的语文课，但您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没有来上课。那一节课我们在自习中过的。第三天下午放学后，你把叫我到操场边上，对我说您要辞职去读研究生了，不能给我们上课了，并且告诉我不要一直留在禾口读书，希望我尽快转学去县城四中，那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如果转学需要帮助可以找您，然后您给我了您的电话和通信地址。”
“你不愧是有过目不忘的超常记忆力，将近二十年过去了，还记得这么清楚。当晚，我甩了王君仁一耳光后，没有回乡里宿舍，打电话给我爸，他开车来把我接回了县城。在回县城的路上我就决定辞职了，第二天不去上课了，不过我没有跟家里说是因为王君仁对我的无礼。我爸爸性格刚烈，我又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女儿，我担心我爸听了，当晚就要去找王君仁，怕出事。本来我都不打算去禾口中学了，计划让我爸妈去帮我搞定离职手续，但我一直放不下你。你是见过我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我见过记忆力最强的人，即使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比你记忆力更强的人，所以，那时，我认为你在禾口中学那种地方呆着实在是浪费人才，决定去一趟学校，帮你一次。后来，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有点遗憾，内心认为你不识好歹，之后就慢慢淡忘了。没想到，将近二十年后，咱们会因为疫情在这里重逢。还要多亏你记忆力强，戴着口罩都能认出我。其实我第一天上午住进来，中午就看见你了，我在窗台上看着你从停在酒店门口的救护车上下来，但你的体型和外貌变化太大了，长这么高这么帅，和当初那个土里土气又有些张狂的农村孩子完全是两个人，我没认出来。”老师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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