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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永远不想回到这穷地方

    晚上,简老师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一盘折耳根炒腊肉,一盘青椒炒蛋,一盘凉拌酸菜,一钵白菜豆腐汤。折耳根炒腊肉是林溪鸣的最爱,吃饭时不由自主地频繁往自己碗里夹,被简老师发现了。

    “林希明很喜欢折耳根炒腊肉啊!”简老师说。

    三人一直默默地吃着饭,只听得见筷子碰撞碗碟的声音,简老师突然说话,申健和林溪鸣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林溪鸣以为简老师在责怪他只顾着往自己碗里夹,不管别人也喜欢吃,脸刷一下就红了,嘴里嚼着一口饭,吞不下去也说不出话。

    “喜欢吃,咱们明天中午就多炒一点。”简老师边说边将那盘折耳根炒腊肉往林溪鸣面前推了推。

    “感谢简老师!”林溪鸣吞下嘴里的饭,说。

    “如果让你像写作文一样来描述一下吃这盘折耳根的感受,你会怎么写?”简老师问。

    “我会写,折耳根绵中带脆,浓郁芳香,腊肉肥而不腻,咸香美味。折耳根的异香和腊肉的香醋交织融合,吃在嘴里,满口都是漂泊他乡的游子对故乡的深切思念。”

    “厉害啊!”申健脱口而出。

    “哈哈哈!是厉害!”简老师开心地笑了起来,说:“难怪你语文在初三课程完全没学的情况下,都能考满分。你这作文水平,即使一些大学生都赶不上你。实话说,这方面,我不如你。申健,咱俩都要多向林希明学习学习。”

    “好的。简老师。我一定向他学习,把自己作文提一提。”

    “最后那一句,是你离开过家乡的感受吗?”简老师问。

    “没有。我转学来四中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禾口乡,偶尔赶集和我爹妈一起去。我是听我们村里有些‘杀广’的人回来说,他们在外面想家的时候会很想吃折耳根炒腊肉。”林溪鸣说。

    “嗯,这非常好!作文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把你之前写好的作文拿几篇给我看看。”

    “好。明天中午休息时,我回我租房子那里去拿。”

    “嗯。”简老师吃了一根折耳根,说,“申健喜欢吃哪样菜?”

    “我喜欢凉拌酸菜,这个辣椒烤糊了洒在上面,很好吃。”申健说。

    “能描述一下吃它的感受不?”简老师问。

    “这……”申健看了看林溪鸣,说,“我不得行。”

    “那我给你布置个额外的作业,今晚除了把正常该完成的作业完成后,把刚刚你吃凉拌酸菜的感受写下来。明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我要检查。”简老师说。

    “好。”

    “林希明,你着重抓数学、物理和化学,一会我再给你一些练习题。语文和英语,你正常跟着把录像看完,把学校发的教材和配套的学生家庭作业完成就可以,我早上给的练习题你不用做了。申健每一科都要抓,语文方面有不懂的,要多问林希明。你们把各科平时难以理解的地方和问题,汇总一下,我会想办法把各个科任老师轮流叫到家里来给你们解决。哪个时候来不确定,但你们随时做好准备。”

    “好的。谢谢简老师!”

    “要的。感谢简老师!”

    看录像,写作业,按时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心无杂念,基本足不出户。这样的日子,林溪鸣和申健过了将近一个月。某天傍晚,林溪鸣从沙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向洁白的窗帘。在这个宽敞的房间呆了差不多一个月,林溪鸣和申健都没有拉开过近在咫尺如瀑布般垂下的窗帘,林溪鸣很好奇窗外是什么样的风景。

    “哇——”拉开窗帘,林溪鸣整个人都惊呆了。其惊叹声把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申健也吸引了过来。

    一面超大的二百七十度曲面落地窗,随着窗帘拉开像一幅画卷徐徐展开。窗外橘黄色的夕阳下,一个规模宏大的梯田群,从山脚盘旋到山顶,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线条行云流水。每一条梯田,都像一根根土家族姑娘腰间的纹绣彩带,装点着雄浑的大山。正值金秋九月,梯田里的稻谷已由青黄转成金黄,在夕阳下,眼前这座海拔最高900米的大山,自上而下,一身金灿灿的新衣,闪耀夺目。风起山脚,金黄的稻浪翻滚,涌向山顶,好似要和悬在山顶的夕阳来一次深情的拥抱。

    “听过‘青蛙一跳三块田’吗?”站在一旁的申健问。

    “听过。”

    “这些梯田,你别看多,实际上每一块最大的田也超不过一亩,大多数田都只能插种一两行稻禾。在我们那里有个传说:一个农民耕了一百块田,数来数去却都只有九十九块,怎么都找不到第一百块,身后一个人笑话他,说,有一块被你背上的蓑衣盖住了。”申健说。

    “很浪漫的故事啊,一派田园牧歌的生活图景。”

    “我一点都不觉得浪漫!我感到的是苦,生存的苦!在咱们贵州,有无数这样瘦小的梯田,农民世世代代耕种,但依然养不活一家老小,要靠背井离乡,去‘杀广’,才能养活一家人。我们那个村子一共有四十多户人家,基本上都‘杀广’了,留在家里的,不是老得走不动的,就是小得需要吃奶的。我们爹和妈还有我姐都去广东了。我爹在一个林场砍树搬木头,我妈在我爹所在的林场帮人家做饭,一年四季,风吹雨淋,没有休息日,实在累了可以请半天假。我姐小学没毕业就出去了,在广东中山一家制衣厂,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黑白班,一个星期倒一次班。最痛苦的就是星期天,白天上了十二个小时,晚上倒下一周的晚班,紧接着再上十二个小时班。她的老板是个说英语的香港人,一个假洋鬼子,压榨他们,我恨他,也恨英语。我的学费、杂费、校服费、插班费都是我姐给的,生活费也是我姐每个月汇给我。我现在的想法很简单,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个好大学,离开贵州,到发达的地方找份好工作,让我爹妈和姐过天好日子,一辈子都不要再回到这个穷得要人命的地方。”

    林溪鸣看着窗外的梯田,太阳已经下山,天暗了下来,金黄的稻浪变成黑夜里翻滚的海水,涌向天边,似乎要吞噬天边的大山。

    “出来吃饭了。”身后传来简老师的声音。林溪鸣和申健拉上了窗帘,此后两个多月,直到两人离开,回到教室正常上课,窗帘再也没有拉开过。